作者:十里清欢
他已经知道了,他最好的朋友张振轩死了,而且是他自己的爸爸做的。
他有点不敢面对苗青青和张振轩。
苗青青没有理会徐然,她可以做到不迁怒于徐然,不找他报复,可她没有办法好言好语的对他。
张继武冲他点了点头,匆匆从他身边经过,留下一句,“你玩你的吧。”
“言大师,你在吗?”
苗青青进来的时候,言晰正在和王铎打电话,“言晰,我都快想死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在,我感觉生活都少了很多乐趣。”
“就这两天,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挂断电话,言晰抬眸看向苗青青,她之前应当是哭过的,泪擦干了,但眼眶还红肿着。
一想到她的经历,言晰深深叹了一口气,前世他所遇到的秽物杀人,也没有这般折磨的,“有什么事吗?”
苗青青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手背上青筋鼓鼓囊囊,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了胸中那种难受的情绪,“我是想让你帮忙给轩轩选一个墓地,就是像你给吕家祖坟挑的那样,风水好的,希望轩轩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这对言晰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况且,他也很同情张振轩,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死的太过于可惜,他便直接答应了下来,“可以。”
趁着时间尚早,天色未黑,言晰站起身来,“走吧,我们现在就去。”
早点找到适合的风水局,张振轩也可以早日下葬,之前他的尸体被放在警局的冷藏柜里,倒是可以暂时的保鲜,但现在被苗青青带了回来,八月初的天这么热,用不了多久就要臭了。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苗青青没想到言晰会这么好说话,激动的又差点哭出声来。
张继武紧紧握着她的手,细声安慰,“走吧,咱们让轩轩早点入土为安。”
他是张振轩的爸爸,他也很痛苦,可张振轩是苗青青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苗青青还要爱他。
言晰给吕梧说了一声,晚上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不用等他吃饭,然后就与苗青青和张继武一起出了门。
边南是一个多山地的省份,清水村的后面有十几座山峰连绵不断的相接,那深山老林里的村子更偏僻,更落后,清水村相比起来都算是比较富裕的一个地方了。
三个人慢慢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空气也无比清新,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树林里形成一道道的光柱,看上去恍若仙境一般。
可却并没有一个人有着闲暇的时光来欣赏这美丽的风景。
也没有人说话,寂静的山林间,只有人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声响。
言晰转动着手里的罗盘,按照罗盘上的指引,不断的往前走着,渐渐的,他们走出了清水村隶属的山林,来到了一座全新的山上。
这座山附近应当是没有什么村落的,山里的植被长得格外的茂盛,也没有多少人类活动的迹象。
罗盘指针停下,言晰也停下了脚步。
苗青青一时不查,直接撞到了言晰的背上,这里处于一处小山坡的边缘,苗青青脚下踉跄了两步,眼瞅着就要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言晰反应迅速,搀扶住了她的手腕,“当心。”
“谢谢你啊。”苗青青有些不好意思,言晰在前面带路,可她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如果不是言晰抓住了她,她从这滚下去,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样。
她急忙急忙往里走了走,这才垂眸去看那个小山坡,虽然目之所及似乎只有几米的高度,但被树木遮挡着的地方两侧都是悬空的,估计这下面起码有几十米深,从这掉下去可不得了。
苗青青无比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她又有些疑惑,“是要把轩轩埋在这里吗?”
她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个山坡是个好地方啊。
“看那边。”言晰微眯着眼眸,抬手指向了前方不远处。
苗青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里是一大片开阔的土地,上面生长着的都是一些矮小的灌木和杂草,没有太大的树木遮挡,看起来似乎是一块相当不错的地方。
只不过,苗青青依旧有些迟疑,“这地不是很平啊。”
这块地像是南方的梯田那般,是从左往右,从上到下的两个阶梯。
言晰收起了罗盘,缓缓解释,“正是因为这块地不平,所以才是一个很好的风水局。”
在风水学中,阴宅以门户为中心,共分四大方位,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且以青龙昂首,白虎低头,玄武垂首,朱雀翔舞为吉,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坟墓左边地面的位置需要高出右边的位置。
“宁可青龙高百丈,不愿白虎抬头望,两者环抱有情处,阴阳调和亦无恙。”这几句口诀,是任何一个风水师都牢记心中的。
这块地左高右低,明堂无树,乃大吉。
听完解释,苗青青和张继武心中了然,连连答应了下来,“好,我们就把轩轩葬在这里。”
选好了地方,三人就准备回去,张继武犹豫着开口,“只不过这个地方不属于溪堂村,我们要用的话,还是要向村长申请,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没事,不急,”言晰脚下的步伐没停,他侧眸看了一眼张继武,“动土不是个小事,我测算了一下近期的黄道吉日,在三天后,你们只需要在此之前申请下来就可以。”
“嗯。”张继武点了点头,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振轩埋葬的风水问题解决,言晰便回了吕家,山路不好走,言晰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离开之前告诉过吕梧不用等他回来吃饭,但没想到除了小孩子以外,吕家的大人们都没吃。
饭菜放在灶台上热着,看到言晰回来,吕诗慧立马起身要去端菜,她一边走,一边对言晰笑了笑,“刚好,菜也没凉,你快去洗手,完了过来吃饭。”
言晰有些不好意思了,让这么多人等他,“你们不必等我的。”
“嗨呀,”吕梧大笑两声,指着身边的赵云归说道,“明天赵队长就要回去了,今天晚上这顿饭就当是给他践行的,你不在可不行。”
赵云归来清水村是请了假的,原本他的目的是为了把言晰从警局里面保释出来,结果他刚到警局,言晰就自己出来了。
后来又遇上了张振轩命案,他就帮着调查了一下,如今案件解决,明天又是周一,他得回去上班。
赵云归实在是有些受不住吕梧的热情,费力把吕梧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推下,“说了随便吃一点儿就行,不需要搞这么丰盛的,他非不听。”
言晰勾唇笑了笑,“既然吕先生这么热情好客,那我们就随了他的意好了。”
吕梧重重点头,“就是,就是,还是言大师理解我。”
饭菜很丰盛,一群人吃的肚子溜圆,赵云归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肚子,发出一声喟叹,“我好像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
他今年三十多岁了,但是还没结婚,父亲娶了后妈,家里又有个弟弟,他们更像是一家人,平时也没有磕待他,但对他的时候,却总是客客气气的,就仿佛他是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一样,所以赵云归不乐意回去。
他一直一个人居住。
吕家这一大家子很热闹,即便家里面有一个服装公司,却并没有发生兄弟阋墙的事情,他们既不夺权,也不争事,三兄妹之间的相处都很和谐。
几个小辈也是相亲相爱,这个村子里绝大部分的小孩都嫌弃徐然是个傻子,欺负他,不乐意跟他玩的时候,欢欢和安安却第一时间和他交了朋友。
赵云归很羡慕这样的生活。
他感觉在清水村的这几天,虽然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但他的心灵也好似被洗涤了,他爱上了这种热闹的感觉,有点舍不得离开。
但人生再世,每个人的身边都有无数的过客,相聚在一起也终有分别的时候。
赵云归定了五点多的闹钟,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山林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视线都有些受阻了。
他一个人悄悄起了床,拉着昨天晚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走到吕家的院子门口,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房门,低头浅笑,“再会。”
他坐上了提前叫好的车,车子行驶在政府修建的柏油路上,慢慢的向镇子,向县城靠近,离那个村子越来越远……
六点钟,吕诗慧带着几个小年轻在厨房里做饭,看到吕松进来接水,就让他去喊人,“大哥,你去看看赵队长起了没,没起的话赶紧把人叫起来,一会儿吃完饭你把他送到县里去坐车,要不然赶不上了。 ”
村子里安了自来水管,但用的水却是从山林间接来的泉水,直接喝会带着一股清甜的回甘,吕松喝了一大口水,转身走向赵云归居住的屋子,“好,我现在去叫他。”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吕松站在门口大喊,“赵队长,你起了吗?”
然而,他喊了好几声,却始终无人应答,吕松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抬手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子里床上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行李箱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真是的,”吕松垂眸叹息,摇摇头,“都不让我送送的,怎么一个人就走了?”
“走了?”听到动静的吕梧也走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他咋不让我们送送他呢?早饭都没吃。”
言晰曾经看面相看到过赵云归的家庭情况,知道他父母离婚,父亲再娶,母亲再嫁,然后父母双方又各自生了孩子,他的身份就显得格外的尴尬,似乎在两边,他都有些不被欢迎。
这样的人,应当是十分喜欢吕家的热闹的吧?
一个人走了倒也好,要是当真让吕家人送他,心中恐怕会生出许多不舍来,说不定还会难受到哭。
一想到平日里无比严肃的赵云归眼眶红红的模样,言晰勾唇浅浅笑了笑,“没事,走就走吧,都在江城,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
似乎他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的,吕家兄弟两人心都挺大,吕梧拍了拍手,钻进了厨房,“我的好妹妹,让我看看你又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东西?”
吕松也转身就走,去看自己香香软软的孙女安安起床了没。
——
在言晰测算好的黄道吉日这天,张振轩要下葬了。
按照这边村子里的习俗,成年的小孩下葬其实是不需要特别张扬的,但张继武和苗青青很舍得花钱,他们不仅从县里请了厨师来特地做席面,甚至还专门请了只办白事的丧葬乐队,又给张振轩特殊定制了专门的棺材。
白色的花圈堆了满院子,棺木就停在了院子正中央的那个房间,白色的绸缎锯成了花朵的形状包裹在棺木上。
乐队的人分成两列,站在门口,拿着手里的乐器吹吹打打。
苗青青手里拿着一堆黄纸,不间断地丢进面前的铜盆里,“轩轩,妈妈给你多烧点纸钱,你到了下面好好过日子,别舍不得花,想要什么就给妈妈托梦,妈妈都烧给你。”
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几乎都来吃席了,家里有钱的就包个红包,没钱的也会提些东西。
王新月也来了,还包了一个很厚的红包。
因为程再鑫杀了人,要坐牢,她已经找律师向法院申请离婚,只要法院判决下来,她就和程再鑫再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看到王新月,苗青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面庞扭曲到狰狞,因为是自己儿子下葬的日子,苗青青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她冷冷的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眼,“滚!”
“我也不是要故意来讨你嫌,”王新月把红包放在桌子上,“事情是我们家那口子做的,你讨厌我也是应该,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要祭拜一下轩轩,红包是给孩子的。”
她说着话,也不等苗青青同意,自顾自的给张振轩上了三柱香。
苗青青逼视着王新月,冰冷的目光刀子一样,像是要扎进她的灵魂深处去,“祭拜完了,赶紧滚!”
“节哀。”王新月看她一眼,留下两个字,就匆匆的离开。
苗青青没有再说话,自顾自的烧着手里的纸钱。
中午吃了席,下午的时候,张继武就请人把张振轩的棺材抬到了言晰之前寻到的那处风水之地。
棺材被放进坑里,铁锨铲着周围的土,一下一下的盖了上去,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终究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苗青青亲手扶着刻好的碑,立在了坟包前面,这几天她实在是哭的太多太多了,眼睛红肿的像两个大核桃,眼白里面遍布红血丝,看起来都有几分瘆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期许的目光看向言晰,嗓音低沉沙哑,“这样,我的轩轩就能投个好胎了吗?”
言晰点头,他特意找的风水局,自然不会不起作用,“会的,他会投胎到一对很爱他的父母家里,一辈子都过得快快乐乐的,你可以放……”
“放心”的“心”字还尚未吐露出来,言晰发现在他面前的苗青青的面相却突然变了。
此前的苗青青,子女宫处盘旋着不散的黑气,而且她法令直入鼻端,印堂处还有裂纹,这说明她的孩子横死。
可此时,苗青青子女宫处却隐隐散发着红光,干瘪凹陷的地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盈了起来。
言晰掐指一算,苗青青怀孕了,而且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两个多月,根据时间推测,应当是在张振轩失踪前不久怀上的。
“别哭了,”言晰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苗青青,“这段时间你哭的次数有点多,又因为心神受伤没有休息好,对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有伤害的,一会让你丈夫带你到县城的医院去做一个全面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