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蔡霖内心无比纠结,而在言晰的视野里,小纸人已经跟着那一对夫妻乘坐电梯到达了钟楼。
“来了,来了,”校长激动的差点落了泪,双手推着詹父,詹母往前走,“詹教授,你爸妈来了,有话好好说,要不你先下来?”
钟楼构造特殊,詹壬钧所在的位置又十分刁钻,周围都是光秃秃的墙面,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消防员想要过去拉住他,都有些无能为力。
这倒并不是因为消防员自己怕死,毕竟之前消防员为了救跳楼的轻生人员,自己摔死摔残的数不胜数。
而是现如今这个情况下,消防员如果贸然出手,几乎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概率都会是消防员和詹壬钧一块从楼上摔下去。
所以劝解詹壬钧自己下来,是最安全可靠的一个办法。
校长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恳求之色,“辛苦你们了,务必要把人给劝下来。”
因为长期酗酒的缘故,詹父有一个大肚腩,人也是胖乎乎的,看上去似乎还挺和蔼可亲。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校领导以及消防员们全部都虎躯一震。
“詹壬钧!你赶紧给老子滚下来!”
詹父怒喝一声,做势就要去抽系在腰间的皮带,“我看你真的是皮痒痒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学校里工资待遇这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指着詹壬钧的鼻子骂,“一天天的不学好,学人家跳楼威胁人,你再不下来,信不信我上去抽你?!”
周围的人都被他的这番话给惊傻了,愣了一瞬才着急忙慌的把詹父给拉到了一边。
一名消防员气的眼睛都红了,他们在这顶着生命的安危,想方设法要救人,结果詹父上来就是一番要逼死詹壬钧的言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他现在情绪十分不稳定,万一他真的跳下去了,怎么办?!”消防员忍不住提高语调。
詹父却全然不在乎,“你放心,他根本不可能跳的,他就是作死,想要吸引我和他妈的注意力而已,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让我和他妈过来,你且看他怎么说吧。”
“詹教授爸爸,”一名女老师把他伸手往后推,“我觉得您暂时还是到旁边去休息一会儿吧,等詹教授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了,您再过来。”
詹父一个极度大男子主义的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容不得任何人驳他的面子,他说的话必须要有人听,否则他就会发脾气。
而且,在他的世界观里,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他谈事情。
詹父直接无视了那名女老师,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小屁孩,博关注,老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跳。”
小纸人贴在墙边上,把这一切都转播给了言晰。
言晰面色渐沉,詹壬钧眉宇之间的黑色煞气越聚越多了,可他的父亲却还在这样接连不断的刺激着他,如此这般,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蔡霖急得像是一个在瓜田里面上窜下跳,却吃不到任何瓜的猹,看言晰的神色那样的认真,很显然,钟楼上面的情况很是严峻,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沉默了一会,蔡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软下声音向言晰撒娇,“好言晰,你有这术法你教教我呗,我这啥也看不到啊,我跟个瞎子一样。”
言晰没有说话,默默远离了他些。
蔡霖喉头一梗,“言晰,好言晰,你就给我看看吧,你教教我~”
粘腻的尾音,带着几分恶心,要不是因为图书馆楼下还有老师和消防员,他随意走动会引起那边的注意,言晰真的很想离蔡霖十米远。
这人实在是太猥琐了。
言晰无法忍受,只能用符咒和蔡霖共享视野,“接下来,请你闭嘴。”
蔡霖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明亮了,耳朵也清晰了,立马点头答应,“好的,好的。”
钟楼上,詹壬钧一脸苦涩的看着校长,“你瞧,我的生活明明是一地鸡毛,你们却只都看到了我光鲜亮丽的履历,以为我生活的幸福又美好。”
詹父被劝着不让靠近,詹母又在那里哭哭啼啼,“你个死孩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怎么能跳楼呢?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不不不,”詹壬钧摇摇头,不同于自己父母无比激动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平淡的如一汪死水,“我怎么敢要你们的命呢。”
“分明……是你们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禁锢住我的灵魂,剪断我的翅膀,让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这世上。”
他轻飘飘的说着这话,眼神里面全然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就仿佛他体内的灵魂早已经死去了,现在在这里跟大家说话的,只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而已。
詹母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开始嚎啕大哭,“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让你这么的恨我,说出这种话,我不活了,让我去死!”
她一边哭闹着,一边闷头就要往一旁的墙上撞,消防员和周围的老师们心里都快要急死了,却还不得不出手把她给拉住。
一名男老师忍不住出声呵斥,“你能不能不要再添乱了?!”
詹母面对詹壬钧的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此时却又怂了,期期艾艾的应了一声,屁都不敢放。
詹壬钧只觉得无比的好笑,心里这么想着,他也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们不是觉得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好啊,那我就一一说给你们听。”
詹壬钧眨了眨眼睛,似乎是陷入到了回忆当中,“那应该是七年前,我十岁的时候。”
詹壬钧自小就表现出了超越常人的聪慧,小学,初中,高中,他全部都跳级,年仅十岁的他就已经上高一了,那一年,在班主任的鼓励下,他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一同参加了高考,考了603分。
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是一个格外惊人的成绩,但詹壬钧自己并不太满意,他知道,如果他能够在学校继续再上一年的课,一定能够考的比现在的成绩更好。
而且603分,也够不上他心中最理想的学府。
他想再读一年,可没有用。
一个十岁的孩子,他自己的人生还不能由自己做主,只要他的父母不给他交学费,父母不同意,他就没有办法再去念一年高中。
这倒并不是因为詹父詹母觉得詹壬钧足够优秀,不需要再去复读一年,而是他们舍不得那个钱,詹壬钧如果现在去上大学,学校会免了他的学杂费,詹父和詹母只需要出生活费就已经足够。
况且,如果詹壬钧复读一年考的并没有这次好呢?
那岂不是不仅浪费了一年的时光,还又浪费钱吗?
因此,无论詹壬钧如何保证,他有自信再读一年绝对考的比这次的成绩好,詹父和詹母就是咬死了不松口。
于是,詹壬钧选择了自己的成绩能够上到的大学里面最好的一所——江城大学。
他用三年的时间念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在十三岁这年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詹壬钧的研究生导师格外喜欢他这个天资聪颖的学生,替他联系到了美国那边一个很有名的教授,等他十四岁就可以去那边公费留学。
这一次,詹壬钧很高兴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詹父詹母,公费留学,不再需要他们出钱了,按理来说,只要是真心实意为孩子好的家长,都不可能会不同意。
可偏偏詹父詹母是个例外。
在他们看来,儿子太有想法并不是一个好事情,美国那么远,一万多公里的路程,万一詹壬钧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那他们可怎么办?
因为有詹壬钧这么一个儿子赚钱,再加上詹壬钧还未成年,无论是他的研究生工资还是各种奖项奖金一类的东西,全部都是由他父母做主的。
所以詹父詹母自从詹壬钧上大学开始,就无所事事,没有任何工作,每天只在家里躺着,靠儿子养。
他们依靠詹壬钧,却又不信任詹壬钧,所以他们剪断了詹壬钧翔的翅膀,强硬的把他绑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防止詹壬钧自己偷偷一个人跑掉,詹父和詹母甚至藏起了他的身份证,户口本,也不给他机会去办护照。
詹壬钧被迫,再次留在了江城。
他的导师也十分替他可惜,可没有办法,詹壬钧未成年,他根本摆脱不了自己父母的控制。
十五岁这年,詹壬钧读博士,他计算出未来几年互联网将成为大的趋势,于是他挑中了一支很有潜力的股票,让詹父詹母用自己全部的奖金去买这支股票。
两年过去,这支股票持续走红,股价翻了几十倍,当初买了这支股票的股民全部都大赚特赚。
可上个月詹壬钧才知道,詹父詹母当初根本没有去买他选择的那支股票,而是用全部的积蓄拿去买了房子,这几年房价持续下跌,他们买的房子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是亏了好几百万。
詹壬钧现在十七岁,下个月成年,一周之前,詹父突然给他发了微信,让他去相亲。
相亲对象家里很有钱,但对方是二婚,离异还带有一个十岁的孩子,詹壬钧只比那个孩子大七岁,却要做人家的后爸。
他的父母,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把他给卖了。
詹壬钧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父母的儿子,他就是詹父詹母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他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他的人生,必须完完全全按照他们规划的走。
他真的受够了!
听完詹壬钧的赘述,在场的老师和消防员们全部都沉默了下来。
楼下的蔡霖直接爆了粗口,“卧槽!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爸妈?詹壬钧真的是亲生的吗?”
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少爷,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父母不顾自己孩子的前程,自私自利到这个程度。
言晰对此没有太过于惊讶,这个世界上,人性是极其复杂的。
有向周畦那种,十四年未曾等到一个道歉,亲自杀了霸凌者为女儿报仇的,也有徐建明那种,误以为儿子杀了人,不惜毁尸灭迹,想要替儿子顶罪的。
或许他们的手段都有不当之处,他们对于自己孩子的那份爱,绝对做不得假。
但也有如崔招娣的父母这般,对她完全的漠视,恨不得根本未曾生下这个女儿。
詹父詹母的行为令人不齿,但人性本就是自私。
詹母似乎是没有想到詹壬钧会对自己有这么多的埋怨,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这不全都是为了你吗?”
“你还未成年,这么小,这世界上的坏人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跑到美国去,被骗了怎么办?”
詹壬钧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哭诉着,“那是我的导师找的行业大拿,那么厉害的人,能骗我什么啊?!”
他真的很难受,原本他有很好的人生,可现在……
他什么也没有了。
“你们就是自私,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因为我低你们一等,你们就是要把我拴在你们身边,控制我……”
他话还没说完,詹母瞬间就泪如雨下,她猛然朝后一退,双手合并,光速磕头作揖,嘴里还反复念叨着,“算我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捶着胸,嚎啕大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给詹壬钧跪下,“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没有用,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是我生了个少爷身子下人命的你,都是我的错……”
“您先起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根本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夫妻两个真面目竟然会是这般,校长让两个女老师去把詹母拉起来,“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刺激詹教授了。”
“刺激,我们刺激他什么了?”詹父隔着老远,一双眼睛怒目圆睁,食指伸出,指着詹壬钧的鼻子,“年纪轻轻,心理脆弱的不行,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哪里像我詹家的儿子?!”
“我们全心全意的为他思考,怕他被骗,这外面的世界多乱啊,他年纪小,不懂事,我们把他多留几年,难道错了吗?”詹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
“那个姑娘虽然年纪比他大了一些,但是年纪大的人会疼人,会照顾人,”詹母全然一副为自己的儿子着想的样子,“而且她家里有钱,生活方方面面都有保姆照顾,结婚了以后,你根本不必为日常的琐事操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詹壬钧不再说话,努力缩了缩身体,背对了过去。
他能说些什么呢?他能说前两天相亲的时候,他被那个女人猥亵了吗?
他说不出口,他是男生,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关于男生这方面的法律。
即便被那个老女人用手摸遍了他的整个身体,可他也只能咬着牙不出声,他没有办法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别人,尤其是他的父母,因为他们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詹壬钧仿佛是一只躲藏在阴影中的鬼,不敢接触到半分的光明,只有在孤寂没有一人的夜晚,才敢走出来,面对不堪的自己,独自舔舐伤口。
詹父詹母那一句句毫不留情的话语,仿佛是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在詹壬钧的心上,剧烈的疼痛从骨头缝里爬满全身,一直深入灵魂深处,到最后变为彻底的麻木。
校长人都要麻了,一把拉过詹母,“我们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把孩子先劝下来吗?你们说一句软话行不行?道个歉,假装你们错了也行,算我求你……”
詹壬钧摇着头苦笑,不是他父母的错,是他的错。
是他错了,他这个时候竟然还期待能够得到父母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竟然还期待着他们能够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他怎么能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