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火
郑御史:“叹我大周律法,护不了平民百姓,告官至刑部、大理寺竟无一人敢接此案。”
刑部给事中面容一肃:“竟还与刑部有关?”
他二人一唱一和,位置靠后,前排却听得也清楚。
崇昭帝放下酒杯:“两位爱卿在聊什么,不如说与朕听听?郑御史,喝醉了可以去侧殿醒酒。”
郑御史踉跄起身,走上殿前:“臣未醉,但臣宁愿臣醉了。”
殿中歌舞一停,余公公招招手,乐坊的宫人们躬身下去了。他们的表演已经结束,舞台该让给别人。
崇昭帝:“哦?何事惹爱卿如此伤怀。”
郑御史拱手:“臣昨日遇一中年男子,好不容易养大成人的孩子,遭人当街斩杀!他悲痛欲绝,状告衙门,衙门不接,愤而击鼓,大理寺不应。凄惨模样,叫人愤慨,臣身为御史,理应弹劾刑部和大理寺,但是——”
“臣不敢!”
“为何不敢?”
“杀人之人,京城畏惧,臣小小御史,岂敢上奏。”
话说道这里,除了实在不知道内情的宗亲以及几位皇嗣妃嫔,谁还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崇昭帝:“朕许你说,此人是谁?”
郑御史:“正是持剑侯徐劲!徐侯,你敢说,你在城门之处没有杀人?”他怒目瞪圆,“彼时那少年已然表明身份,徐侯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群臣哗然。
倒不是说他们多吃惊徐劲杀人,而是吃惊真的有人在这个关节把事情捅出来。
砰!
崇昭帝重重放下杯子,“郑御史,可有证据?”
郑御史:“臣亲眼所见!昨日也有不少同僚去亲迎持剑侯,相比也都看见了,周遭百姓、禁军统领乃至余公公,都瞧见了!陛下,这些都是人证。”
余公公瞥了一眼拉他下水的郑御史。
群臣也逐渐吵开了。
“胡说,那分明就是北疆刺客!”
“若是刺客,审问清楚岂不是更好?”
“刺客都是死士,能审问出来什么东西?不如杀了干净。”
“杀了就杀了,怎么尸体也不留下?不就是心虚。”
他们吵的厉害,曲渡边听得紧张起来了,外公真的在京都城大门口杀了人?把柄落在便宜爹手里,岂不是要完。
“好了,都静一静,”崇昭帝说,“徐侯,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劲:“这臣没法说,臣认为那是刺客,就直接处置了,在北疆是一贯如此。回到京城之后,为了陛下安危臣更加警惕,生怕有刺客趁乱入城,没想到还真有一个。这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吗?”
“诸位若是觉得本侯有罪,定罪便是。杀一名刺客,本侯打下来的功勋还扛得住这罪名。”
郑御史怒道:“徐侯可有证据证明,被杀之人不是百姓?!”
徐劲纳闷了:“本侯也想问郑御史,可有证据证明,本侯杀的不是刺客?你比本侯还懂刺客?”
郑御史:“你!死的人分明是观星司司主张大人的儿子!”
崇昭帝看了半天戏:“都停下吧。郑御史,坐回去罢,朕说几句。”
郑御史一拱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今日年宴,朕,不想谈论别的事情。郑御史所说之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查,是不是刺客,总会有个结果。”
“这样,徐侯和郑御史,可都没有意见了吧?”
郑御史:“臣没有意见,只盼衙门敢好好查。”
徐劲:“臣本就没意见。”
曲渡边在屏风后吃东西,其实心早就高高悬了起来。
观星司司主的亲儿子?说宰就宰了?在大门口??
外祖父他,这么高调的吗!
听起来尸体都处理干净了,双方各执一词,那是不是刺客,岂不就是便宜爹一句话的事?若是便宜爹有意为难,就算外祖父功勋卓著,也难免不会脱层皮。
曲渡边偷偷瞅了眼崇昭帝。
后者面容并未露出怒色或者其他,平平静静的喝酒吃菜。
吃到最后,崇昭帝要提前退席,留给臣子们自由交谈,徐劲蓦地道:“陛下,臣待会儿有事找您!”
崇昭帝顿了顿。
“待会儿你与明亲王一道来吧。”
说完,他牵着曲渡边,从屏风后面绕道另外的一扇门,才出去了,愣是没叫持剑侯瞧见一点。
皇帝走后,妃嫔们也带着皇子们陆续离去。
大臣们这才真正活跃开。
谢静山跟旁边的人低语:“打问个事儿,刚才出头的郑御史,怎么以前没见他冒过头?”
“跟持剑侯不对付的吧,不然就是有人背后指使……后者更有可能,”工部右侍郎遮住嘴巴,轻声说,“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
第55章
重量级人物走后, 年宴就真成了喝酒聊天的地方。
谢静山没有久待,跟同僚道别之后,就回了府中。谢太师还没睡, 显然就是在等他的消息。
“爹,果然是闹起来了。”
谢太师给他倒了杯水:“缓一缓,慢些说。”
谢静山把今日殿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真没想到, 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都察院, 郑御史?以前都没注意过这个人。”
“这可跟我们调查的不一样, 郑御史身后并没有后妃站着, 他出头, 肯定跟楚贵人陷害七皇子之事没有关系。您说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侯爷杀人,才出头的?”
“你还是三岁小孩啊,即便是真的看不惯,也不会在年宴说。都察院都是先上折子再喷人的家伙,这是他们信奉的先礼后兵。”
谢太师思索一阵:“郑御史不知道是谁的人, 但这个刑部给事中……搭话搭的未免太凑巧了。”
六部给事中, 官小权大,监察本部,位置也算关键。
谢静山道:“他跟兰贵妃母家有些关系。”
谢太师沉思:“背后指使楚贵人的, 是兰贵妃么……”
-
紫宸殿。
崇昭帝到西暖阁,“给徐侯看座。”
徐劲跟明亲王都坐在椅子上, 余公公给他们俩上了奶茶。
崇昭帝:“新鲜饮子, 徐侯尝尝。”
徐劲不以为意, 尝了一口。
什么牛乳味儿, 花里胡哨,还是酒好些。
“说起来还是小七做出来的, 他小脑袋瓜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特别多。”
徐劲仔细尝了一口,发现其中妙趣无穷:“挺不错的。”
崇昭帝:“徐侯单独来找朕,是来做什么。”
徐劲坐得四平八稳:“知道陛下忌惮我,来交权。”
“噗——”
明亲王一口茶喷出来,连连拍胸,站起来道:“皇兄,臣弟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就先走了不用送。”
这是他能听的?
崇昭帝:“你给朕稳重点,坐下!”
“徐侯何出此言,你还是朕的岳丈,都是一家人,朕哪里会忌惮你。”
徐劲沉默了会儿,“月清死了,老夫已经没有女儿了,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若不是这该死的——”
“徐劲!”崇昭帝脸色一冷,“注意言辞。”
徐劲的声音蓦地拔高:“若不是陛下非要月清入宫,若不是这该死的北疆兵权,若不是家国大义压在肩膀上,我徐劲岂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妻何至于辗转佛堂道观,漫天神佛求遍,也求不得半分安稳!”
崇昭帝:“够了!”
余公公的心都开始怦怦跳。
“我杀刺客就是为了泄愤,这一点陛下应该心知肚明才对,你我之间,既是翁婿,又是君臣,早知彼此的性格。陛下想要制衡北疆兵权又何必遮遮掩掩!所有筹码都压上来,你我直接谈了便是!”
“先帝尚且敢将北疆兵权全数置于老夫之手,如今到了陛下这里,竟连谈都不敢了吗!”
崇昭帝捏紧茶杯,掷地碎开,已然怒极:“朕说够了!”
彼此所有的一切心思被撕碎的彻彻底底,直接摆在明面上,明亲王捂住了心脏,在自家皇兄怒意沸腾的喘息声中屏住呼吸。
正常君臣之间就算是试探、让步,也都是藏在不着痕迹的对话中,不管心里装了多少算计,至少表面都是风轻云淡。
这种指着鼻子撕破脸般的硬核谈判,明亲王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徐劲忽的站起来,然后猛地蹲下,头发花白的汉子抱着头,哭嚎出声。
“我没闺女了……我没闺女了……”
“我女儿没了谁赔我,谁赔我……”
“我徐劲救了边疆那么多人,谁来救救我女儿啊……”
崇昭帝一愣。
沸腾的怒意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手按在座椅扶手上,慢慢坐了下来,一手撑住现在还突突直跳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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