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火
西暖阁一时只剩下哭声和静默。
许久。
崇昭帝撑着头,哑声道:“月清的事情,朕不想多说,朕知道你觉得观星司或许插手了这件事,但朕当初盯了张樊明两年,没有发现异样。”
“那个张施明,你杀就杀了,泄愤也好,怀疑也罢,朕只当没有听过这件事。刑部大理寺只走个过场。”
他语速缓慢。
徐劲盘着腿坐在地面,背对着皇帝,从怀里掏出兵符,往明亲王的方向一扔。
明亲王一把接住,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中不敢呼吸,轻手轻脚的把兵符放在了崇昭帝手边。
兵符乃是双头虎,上下两块,合二为一,可调北疆兵将。
原本,是皇帝或者监军手中一块,北疆大将军一块,先帝时期为了镇压动乱,提高效率,直接改了形制,由北疆统帅一人把控兵权调度。
后来动乱平息后,五军都督府兼兵部尚书的方鹤川退位,只有持剑侯在北疆驻扎,抵抗那边的虎视眈眈。
日渐成了崇昭帝心腹大患。
今日,这兵符就摆在他面前。
崇昭帝没有伸手拿,明亲王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真的不适合这种压抑的氛围。
“父皇?”曲渡边从外面悄悄探头,“我能进来吗?”
明亲王如蒙大赦:“小侄儿?进进进!”
盘腿坐在地面哭鼻子的徐劲连忙捂住脸,听着小孩轻快的脚步从他身边跑过去。
曲渡边忍住看外祖父的冲动,小跑到崇昭帝面前,戳戳他的小腿,“怎么不去睡觉呢,你也没批折子啊。我在等你欸。”
他披着厚斗篷,踩着鞋邦,只抱着小枕头就出来了。
他等得好着急啊,天知道他隐约听见这边争吵声的时候,坐不住一点儿。
感觉外祖父是个脾气硬的,他摸不准北疆情况具体如何,摸不准外祖父和便宜爹之间的关系,担心便宜爹一下子真给杀了。
所以等这边没啥动静了后,他就跑了过来。
当然,他此时是个小孩子,啥也不懂,不能正大光明的给外祖父说话。
崇昭帝缓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父皇在处理事情,你先回去自己睡,朕待会儿就回去。”
“余德才,把七殿下抱回去,别叫他吹风。”
“是。”
余公公弯腰牵住曲渡边的手,“殿下,咱走吧?”
曲渡边:“那你快些,我睡着前回来。”
崇昭帝点点头。
曲渡边这才走,但他走到徐劲旁边的时候,瞥见了这位苍老初显的侯爷脸上湿润的泪痕。
他捂着脸,盘腿坐着,像一块沉默而巨大的石头。
曲渡边脚步一顿,走不动了。
一秒钟的时间,他劝了自己无数遍现在不适合停下,但他的脚始终都没听话地往前挪。
曲渡边在心里叹了口气,挣开了余公公的手。
小孩蹲在大块头前面,似乎是好奇,问道:“你怎么一直不看我?是害羞吗。”
徐劲手指轻轻一动,露出个指缝,泛着红血丝的骇人眼睛,终于看清了他女儿留下来的孩子。他的小外孙。
这一看,眼泪再也忍不住,他仍旧遮着这张会吓到小孩的脸。
哭的无声,却泪如山崩。
像啊,太像了。
这孩子长得跟他娘亲小时候那么相像,尤其是眼睛。
他透过这张脸,在哭自己的孩子。
徐劲一只手遮脸,另一只手伸出去,想碰不敢碰。
情绪有时候真的可以扩散感染,曲渡边只觉得胸腔堵得慌,闷的发疼。他低下头掩饰了一秒表情,然后捧起自己的小枕头。
“你想要这个吗,可父皇说这是外祖母给我的,要我珍惜,我不能给你。”
“不、我不要这个,”徐劲哑着嗓子,连忙摆手,“外……我,就是生病了,不太舒服。”
“生病了?”曲渡边从自己小兜里掏啊掏,掏出几颗糖来,放在徐劲掌心。
“我也常生病的,每次嘴巴苦,都吃这个,我给你了,你都好大好高的大人了,不要哭鼻子哦,我都没有哭鼻子过。”
徐劲捏着那糖:“好、好……”
看见曲渡边里面单薄的寝衣,他催道,“你快走吧,快回去,这么冷。”
曲渡边:“拜拜!”
他叫余公公抱起来,缩成一团,离开了西暖阁。趴在余公公怀里,他转过身,脑袋压在余公公肩膀上,朝着徐劲挥挥手。
徐劲也下意识抬手挥了挥。
等到这孩子身影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崇昭帝:“他本来就是个胆大的,你最开始不用遮脸。眼睛,很像吧?”
徐劲没吭声。
崇昭帝:“今日先到这里。既然摊开说了,朕也告诉你,北疆还得靠你在那边镇着,所以你不能完全放手。”
“不过朕已经知道你的态度了,年后开朝,朕一并处理了。闹这一场,这个结果,你想要什么?”
徐劲缓慢站起来,“从此以后,七皇子就可以光明正大亲近侯府了吧。陛下是不是也能放心了?”
崇昭帝静默几秒,道:“朕原本也没想太拦着。”
徐劲:“陛下,你还有很多孩子,徐家就剩这一个了。我与妻子都已鬓发生白,府中冷清,过年的时候,让这孩子过来,陪陪我们吧。”
崇昭帝拆下兵符中的一半,掷向徐劲。
徐劲反手一接。
崇昭帝:“朕准了。”
-
深夜。
徐府。
徐停凤在院子里烧上了一口大铁锅,香浓的鸡汤中飘着些油花,簸箕上放着一坨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面条。
徐劲翻墙进来。
徐停凤耳朵一动,加长版的筷子在锅里搅动,摇头:“我就知道,不给大伯留正门是对的。”
“估摸着时间,来的正好,汤刚刚调好,正等着煮面条。”
徐劲背着手,路过亭子的时候,将里面石凳一踢,石凳咣当一声精准落在铁锅对面。
他慢悠悠坐了过去:“碗。”
“粗俗,”徐停凤将碗递过去,同时把面条煮进去,“还得等会儿,最后加点辣子。”
“怎么不问问我顺不顺利?”
“大伯这般悠哉,定然是顺利的。大伯在北□□大,分权已是必然之势,与其等皇帝出手,不如先发制人。”
徐劲:“你怎知我回京,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我可没跟你提前说起过。”
徐停凤笑而不语。
等面条煮熟了,他抄起一筷子,给徐劲盛上。
“您重情,回京若只是泄愤或者……必定要提前带走七殿下,阿清妹妹的孩子,您绝不会不管。”
徐劲没说话,呼噜呼噜吸溜了一碗面条,忽的:“郑御史是你的人。”
徐停凤搅弄面条的手没停,微微挑眉:“很明显?”
“胡猜的,你都不在官场,在京城都快隐身了,谁能想到会是你的人。不过郑御史递过来的话头也太好接了,别的京城官员精的和鬼一样,可不会给我留那么好接的话茬,度把握的刚刚好。”
徐停凤叹气:“好吧,我下次注意。”
丑陋的面条叫人心生食欲,配着一碗香味浓郁的鸡汤滑入腹中,令人心满意足。
“白袍小将军,一枪定狼山,举棋算尽沙场事,不是书生更胜儒。”徐劲说,“停凤,你要不要回北疆,二森和狼擎都来了,第九营很想他们的小统领。”
“此番局势,京城、大伯母和小侄儿需要有人在暗处看着守着,”徐停凤声音稍顿,指腹在大腿上轻轻一摩挲,笑容不变,耸了耸肩。
“而且如你所见,大伯。”
铁锅里的鸡汤咕噜咕噜,热气散在寒夜里。
“我现在更喜欢做饭。”
第56章
年宴之后。
很快到了年节, 百官休假。
非重要到现在就要处理的事情,一般都会等到初八之后。
至于郑御史在年宴上提到的持剑侯杀‘刺客’一案,陛下的态度不是说立即要查, 他们也不会闲的给自己没事找事。
过年的这一天。
除了曲渡边之外,其余皇子公主,都是穿得很喜庆的红色, 曲渡边不能穿, 皇帝说他三年未到还要守孝, 所以最多只能在衣服里面穿点红色, 或者只在外面挂个边边。
叶小远心里介意极了, 但还是忍着不舒服, 给自家殿下换好过年穿的新衣服。
每当他对陛下有些好感的时候,陛下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把这点好感度降到零。
曲渡边不在意,穿什么不是穿,反正便宜爹什么性子他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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