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世界兔
思绪像扯乱的棉花或者陈年的蜘蛛网,繁乱结在胸腔。
他就这样一直拖着,不敢去看一看牧瑰到底生活得如何,每次看着重归空荡的房间,他都在下意识欺骗自己,时间久了,就马上会习惯的,会回到过去的日子的。
一周后,晚上,爸妈再次发消息,说是执勤会到比较晚的时间,让自己先睡觉。
韩忆许料到了,于是给他们准备了宵夜自己躺床上去了。
只是深夜的时候,他被一声门铃惊醒。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当时正在做噩梦,这声音倒是打断了他追逃的进程,只是他清醒过来时有些奇怪。
23时多。
这么晚了,是谁?
他爸妈就算密码忘记了,还可以刷指纹进来。
他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监控,监控对准的地方空无一物。
他以为是哪个路过的酒鬼恶作剧,但还是打算开门确认一下。
他挂着内链轻轻打开了一条门缝。
然而有门碰到了一个东西的感觉。
韩忆许钻出头,看见了地上窝着的孩子。
“.....小瑰?”
小牧瑰抬起头。
黯淡的眼中渐渐涂上光芒。
韩忆许赶紧开了门,把他抱进来。
这几天倒春寒,深夜和中午温差更大,韩忆许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在摸小冰块。
韩忆许去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甚至拿出了冬天的小暖水袋。
他热了杯牛奶给他喝。
牧瑰一言不发地接下来,喝了几口,手停住了。
……
韩忆许愣愣地看着他的泪滴往牛奶里掉。
牧瑰放下牛奶,用手去擦眼泪,可是泪水就像开了闸,止不住地在脸颊上流淌。
韩忆许傻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地去抽纸巾,给他擦眼泪。
只是停不下来。
孩子呜呜地小声地哭。
韩忆许看着他,身体一点点僵硬起来,心想,完蛋了。
他没办法劝,因为他鼻子止不住地酸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忍不住,很想哭。
他本来就是个感性的家伙,只是他从小一直很懂事,应该说,有那样一对父母,也不得不懂事,因为他们有比自己更需要照顾的事情,所以他得顾全这些,他得体贴父母的辛苦,不能任性。
比如让他们在生日,抛下工作,来陪自己,这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甚至偶尔照顾他们。
试着自己做到一切。
试着一个人去享受孤独的时光。
他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只是一时玩乐,交心的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直至今日才明白,那种感觉,名叫寂寞。
他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飞来的感情,或者一见钟情,他觉得,任何感情都是需要天长日久慢慢培养的。可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感同身受。
他之所以这个孩子这般放不下,是因为他的样子很像他。
不,这对于这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他遭遇的事情比他残忍太多,他自己已经生活在优渥而幸福的生活中了,这只是一种傲慢。
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还能长成这般模样,这孩子的本质其实是太过于温柔体贴的。
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不会提任何要求,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事情,不会去选择自己的喜欢,不敢展现出任何情绪,不惜做到如此,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想获得幸福。
韩忆许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抱住了他,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原来并没有回到以前,并不会重新习惯。
自己和这孩子,本质上的渴望没什么区别。
小牧瑰放下手,不敢看他,低声道:“.....我就来这一次,如果你们不想看见我,我就再也不会跑过来见你们了。”
韩忆许想到他在心理医生测评表上画的那些选项。
那是一些隐藏意义对他来说显而易见的选项,但他此刻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他也是完全明白的。
韩忆许勉强扯起嘴角:“那些测试,你是故意选那些选项的吧?”
为的就是留在这里。
他可能觉得,如果的展现出来的心理状况如果仍旧那么差,心理医生就不会让去别的地方,而是让他继续呆在这里。
牧瑰脸上的泪痕被新的泪水覆盖,他点了点头。
可是心理医生只会根据他的行为判断,他没有再表现出肢体上的激烈动作就会判定他已经能够控制了,便会让他选择去更适合他待的地方。
事实上,他们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他想要怎么做。
只是默认他会接受任何别人给他的选择。
可他实际上没有选择。
韩忆许:“我要是说了我不想看见你,你就不来了是真的吗?”
牧瑰:“.......是。”
韩忆许嗓子发涩:“可是你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喜欢这里,想留在这里,不是吗?所以你才跑回来这里。”
牧瑰泛着泪光点头:“......是。”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一些好心人帮助了他,以及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从记事起,从家里餐桌上拿剩菜吃,从冰箱里偷东西吃,偷父母终端买东西藏起来吃,拿附近街店老板施舍的剩饭餐点,老师给他偶尔买的早午餐,去商场里吃遍试吃的小点心,凡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他都会做。他亲生的父母不给他买衣服被子,他就从捐赠的救济箱里扒出孩子们不穿的旧衣服给自己穿,拿旧被子盖。
他也一直在寻找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环境,可是小孩子不能睡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被人发现就会被带回家,那些好心将他送回家的人不会在乎他回家会遭怎样的打,他后来也近乎放弃了,他只想熬到长大,长大就能离开了,就算当乞丐风餐露宿也没人理会。
老师帮助他让他上的学,在学校度过的时光是他最惬意的时光,所以他会尽量延长在校时间,不停地写练习和看书,直到不得不回去。
看得越多,学得越多,和身边同学交流越多,他就越发现自己其实活得不像一个人。
别人理所当然拥有的一切,他都没有。
他想试试真正活得像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去求过老师,老师很好,只是老师也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也很小,家里人反对,不会接受他,更何况,他亲生父母还在。
他曾去举报,可是没人听他的话。
只会遭受更毒的打,还有发疯。
他从来没什么高要求,只是发誓不择手段也要活得像个人。
他心中充满了怨恨,憎恶,他怀疑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他讨厌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他所做的最大的友善是不开口去表达这些怨恨。
这么久,在这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活的像一个人。
温暖干净的笑容,温暖清澈的淋浴,热腾腾的饭菜,有人专门为了他而做的一餐,温暖干净的被窝,温暖的拥抱。
全都是第一次。
都是些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流泪的事物。
他割舍不掉对这些东西的贪恋。
所以,他想留下,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好一点,他们会不会可怜自己一下,让自己稍微再待一段时间。
所以,他不敢拒绝,不敢开口说话,就怕惹他们生气。
可是,他知道自己终究不能留下。
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可怜虫,时间久了也就只是个寄生虫。
福利院的环境比起他之前的环境来说,好很多。
他也可以尝试着在这里熬过自己的童年,等待做到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
可是一旦尝过被人悉心呵护,被人关爱的滋味,一时间又怎么能够马上接受再次回到孤独的境地?
他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循着记忆,不顾一切跑了过来。
也许是为了打消自己最后一次期望。
也许是还想再次尝试争取一下。
利用别人的善意的卑劣的自己。
牧瑰只是难过地哭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了。
自知不可能成功的绝望让压抑的啜泣很快变作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一般叫喊把他嗓子都喊破了。
自从记事起,他身体本能知道了哭喊没用,哭只会换来更痛的打击,他早就放弃了泪水这个武器,因为泪水不会换来他们的同情和怜悯。
为什么现在反而能哭出来了呢?
他不懂。
只是不管不顾地发出声音。
韩忆许看着他才终于有了点,原来这孩子也会哭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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