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时人最喜欢什么?八卦欲是每个人都有的,可就现在的传播迅速,没有大幅而脍炙人口的名歌名曲,别说一个县,一个府都传不出去,他以后要是想弄谁,先影射个戏曲出去,尤其要搞那些沽名钓誉的老文究,出口成章他肯定弄不过人家,但要借戏讽人,没人比他更占优势。
一时,凌湙乐了,挑了眉对那花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花娘大喜,立即领着人下拜叩首,声音激动的都抖了,“奴家花名遇喜,后来随着上任盈芳楼娘子姓了冯,冯遇喜。”
太夫人在旁看了首尾,此时便出声道,“乖儿,你还小,可不能玩物丧志,这些个玩意偶尔打发时间还成,养在身边却是过了。”
说着眼神凌厉的望向冯遇喜,声音严厉,“没得如你这般当堂求收的,冯班主,老身请你来,可不是让你领着身后的姑娘迷惑未足龄公子的,来人,撵她们出去。”
冯遇喜花容失色,身后跪着的姑娘也一样惊慌的挤做一团,她们是乍见凌湙心欢喜,竟忘了高门大户的规矩,此举严格说来确实越矩,尤其受年长女性的指摘,会认为她们心存了魅上蛊惑之意。
只武大帅看着凌湙沉思,出声询问,“小五是要用她们?”这样一群女人能有什么用?
凌湙笑着先安抚了太夫人,懂她拿自己当自家小辈般关心之意,后而才回了武大帅的问题,点头道,“是要用她们给那姓范的一点教训。”
武植明明品貌端正,才华过人,潘金莲更贵为知州千金,两夫妻恩爱有加,育子并白头,却生生叫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传的名声毁尽千年,这当然有编书的作者未尽调查详实导致的,但初传播者的厉害之处,在于利用了人的猎奇心理,和寡淡生活下的八卦欲。
范林译从干扰突震一事开始,冲的不就是扬名立万么?
论如何能快速的将一个人的名声搞臭?传谣,给他传个狗血的黄谣。
突震身高九尺,高梁深眸相貌堂堂,范林译文人体型,瘦而薄削,二人乍见生欢,心生爱慕。
身陷囹圄的爱人需要救赎,范林译明知两人立场不同,阵营不等,却为爱奔走,飞蛾扑火。
黎明百姓身陷战火,失去的只是家园性命,而我若不救他,失去的将是我们最宝贵诚挚的爱情~!
多么感动?多么热烈狗血?还很刺激,断袖哎!活久见系列。
什么?他们哪来的机会相识相爱?
不重要,重点是他们相爱了,跨越千里,跨越民族,跨越国仇家恨,他们就是相爱了。
那种背德的刺激,偷摸而受良心谴责时的矛盾,一边煎熬一边热烈的爱着,感天动地。
冯遇喜听凌湙说完了小戏梗概,一时惊的嘴都合不上了,眼睛瞪的溜圆,定定的看着他,“公子,这……这能传么?”那好歹是个官。
人武植也是官,还是个县令呢!
凌湙微笑,“谁说传的就是他跟突震了?当然,他要主动对号入座,咱们也不能拦他不是?”
几人此时已经转移了阵地,到了前院偏厅内说话,武景同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不敢去看自家老爹的眼睛,连他自己都沉觉是自己带坏了凌湙,早知不该给他讲自家姐姐与姐夫间的纠葛,叫他小小年纪竟懂的太多。
冯遇喜绞着手指头请示,“那公子这戏要叫个什么名儿?”
凌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双龙戏珠。”
噗~
武景同一口茶从嘴里喷出,便是武大帅也呛的要死,父子二人倒是同了步,齐齐瞪向稳坐八风不动的凌湙,联系他编纂的小戏,竟突然无法正视起双龙戏珠的本来含义。
妈蛋,怎么叫这小子一说,这词竟从吉意往猥琐里发展了,叫人以后如何直视?
便连冯遇喜都羞红了脸,喃喃道,“范如意与郑突?”
这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
哪知凌湙这小戏还有翻转,没有深刻的爱恨情仇,哪值得人千里传播?
并州最大的酒楼内,中心戏台上,做男子打扮的盈芳戏班姑娘,捂脸委顿在地,哭的泪水连连,“郑郎归心似箭,却不料一去了无音讯,可怜小生苦苦等候,竟等来了其祖挥兵来逼亲的场景,小生暗生欢喜,以为终于能与郑郎夫唱夫随,却未料,郑郎求娶的对象竟非小生,呜呼哀哉,郑郎个先人板板,竟是要棒打鸳鸯,小生实在不甘,郑郎啊你怎能如此狠心……呜,你忘我俩花下饮酒,月下尽欢……”
台下听客哇哦~一声炸了,竖着耳朵听的神情振奋。
接着是另一作男子打扮的姑娘,背身绝情的伫立在旁,面冷声硬,“别强求了范大人,看在我们相识相爱一场,痛快点,开个价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作势一张张的数着。
台下听客吁一声“嘘”声一片,纷纷指责,“人家跟你谈爱,你怎么能跟人家谈钱?玷污爱情。”
那演范如意的姑娘,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把收了所有递来的银票,就在众听客以为他要砸向对面郑郎脸上时,却见他迅速全部揣进了怀里,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拱手扬起笑脸,“郑郎想求娶我主哪位姑娘?”
摔,前面的真心呢?喂狗了?
却听那戏台子上的唱词突然响起,“愿你新欢不断,枕边人换了换,最后却无一人相伴,愿你遇见的人无一真心待你,今生再遇不到爱情……愿你曲终人散,深情变成心酸,深夜只有眼泪作伴,愿你孤独终老,某年又想起了我,后悔又遗憾……”
……
台下听客一时都惊呆了,等反应过来,才有人喃喃出声,“好狠的祝愿。”
前面有多深爱,后面有多怨恨,中间再夹些世俗欲望,一大锅炖到后头,为的就是把这首《一生无爱》送出道。
凌湙跟武景同躲包间里看戏,一脸好笑的望着武景同,“怎么了?这样望着我?”
武景同张了张嘴,倒吸一口气,“你也没告诉我,最后还有一首句句不提恨,却句句充满恨的歌啊!”
这是要把人钉在地上扒皮抽筋啊!
且不管故事逻辑通不通,这小曲肯定会火,完了就会引起人的追究欲,这台小戏将彻底出名。
凌湙知道现时男女没有自由恋爱,但对爱情的幻想古今通用,看点小戏寻开心,感受个戏里的悲欢离合还是可以的,如此,他才排了这样一出狗血戏码,主推一个恋爱脑到害人害己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是这个范大人拆了一对恩爱夫妻,将其中的妻子嫁给了自己曾经的爱人,然后,在送亲的路上,被这妻子的丈夫一箭穿心,横尸荒野。
因为走的是个与时下小戏不同的路数,中间几次翻转,最后报应不爽,就看的人心情跟着跌宕起伏的,搏眼球的效果叠满,就非常刺激,火的酒楼场场爆满。
范林译躲在官栈等京中旨意,这日听伺候自己的仆从说起,城中兴起的戏班子又排了新戏,并火爆全城的事,一时心里痒痒,便躲着人寻了间包厢听戏,然后,听着听着,他听出了点不对劲。
等将这出《双龙戏珠》前后仔细咂摸一遍后,他气的浑身发抖,一时没忍住,踢了房门,居高临下的指着戏台上的姑娘厉声断喝,“狗胆包天,竟敢如此编排本……”
凌湙开了隔壁厢房窗子,对外招手,一脸笑眯眯,“范大人,你身上的病好了?”
他好没好只有自己清楚,但京里所有人都知道,怡华郡主非常不好,她不好,也不会让别人好,天天雇一群地痞无赖堵到范林译家门口,从他祖上八代开始数,数一个骂一个,直骂的范家老太太寻死觅活的要告她。
怡华郡主也很光棍,直接进了太后宫里,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拿根绳子,扬言皇帝如果敢答应那混账王八蛋范某人的提议,她就吊死在太后宫里。
皇帝躲在宣仪殿里听见消息,带人赶来时,怡华郡主的脑袋已经套进了绳圈,而太后则在一旁吓的六神无主,被人扶着才堪堪没晕过去,指着怡华郡主愣是一声也发不出。
宁琅回了宁府,将儿子宁振熙托付给了亲娘陈氏,然后带上剑,一人一骑冲出了京畿,直往北境奔袭而去。
凌湙正龇着一嘴小白牙,冲范林译亮刀,旁边武景同作陪,一副你敢动一个试试看的模样。
范林译不认得凌湙,却认得武景同,一时将编排他的戏码算到了武景同的头上,抖着手指着他,“你……我……本官,本官要见武大帅。”
132.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叫我看看到底是谁要在……
并州北门的城门楼, 风雨沧桑下,已伫立了百年,与楼前的瞭望台,在这个满目沙土的地方, 成为整个北境, 及至整个大徵的坚实门户, 抵挡住了遥远凉王帐下的马骑, 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与侵袭。
凉州破过门,随州失过城,唯有并州,百余年的防守,坚定的守住了城下百姓,成为整个北境百姓心中最安全处,哪怕它的对面常常有敌军来犯, 但只要城头帅旗不倒,令兵未传丧音,城内百姓便没有惶惶不可终日时,是该怎样度日度日,该怎样过活过活,未有举家举族往别处搬迁之说。
武帅府就是他们的底气,只要武帅府的日子是正常的,那他们的日子就也是正常的。
凌湙跟着武景同上了北门城楼, 站在墙垛后头,举目望向豹子沟处,一片灰蒙蒙的凉羌军帐。
三四万大军,除开马匹,便是毡包都绵延了好几里, 动辄烟尘飞上天,一路直往某处聚,能很明显的分辨出他们的中军帐安置的位置,远远的吆喝声狼嚎似的随风飘来,展露威风似的向大徵军民,炫耀着他们的兵强马壮。
武景同骑墙头而坐,贪婪的吸着旷野尘烟,仰脸闭目,大张着双臂,半晌才道,“小五,哥哥这一去,便不知是否会有回转之日了。”
他在家中声色不动,如往常般行止肆意跳跃,便是在父亲面前,也尽量克制着忧虑,显出一股子没心没肺的憨样。
可他其实很清楚,京畿皇权的闸刀,已经对他开了锋,一旦他有半点行差踏错,或北境有异动不听令之举,他的命基本也就完了。
历来质子便难有几个好下场的,要么被养废,要么被杀灭,能安然无虞归家的,凤毛麟角,武景同想想自己的性子,不太有信心能从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全身而退。
凌湙倚在墙头石壁上,六月头的风已经生了暖,身上的小褂子是武夫人使了人替他新制的,脚下的鹿皮靴柔软透气非常合脚,用的是太夫人库里收藏的好皮料,便是腰上悬的荷包,都是武家姐姐们亲手锈的,见天的新鲜蔬菜,果子补充,来没几日,凌湙的肤色竟有转白趋势。
武景同抠着墙沿叫风雨侵蚀出的坑洼处,闷闷道,“以后咱俩想要再聚一处,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小五,哥哥要是在京里娶媳妇,你约莫连喜酒都喝不上。”
凌湙心中一动,问武景同,“大帅和夫人对你媳妇的最低要求是什么?”
既然否了承恩公家的姑娘,那武景同的择偶范围就大了,但同时受限的条件也相对多了,起码与他家门庭一般高的侯爵勋贵,陛下不会同意,武大帅也肯定不会干这种类结党的不智之举。
如此,武景同的妻族只能往下找,且都不能与文官沾半点关系。
武景同挠了把脑袋,声音郁闷,“父亲说最好往三等子爵里找,母亲不同意,说最次不能低于伯爵门庭,咱们家毕竟是一等侯,门庭太低,不止我面上不好看,就是新妇进门,也要叫人低看笑话。”
凌湙点头,后宅女人向来不好遇,若势孤背景弱的,很难在其间行走,会被排挤。
“那你对妻族的最低要求呢?或者说,你对你未来妻子有什么想法?”凌湙又问。
武景同叹了口气,“以前倒是想法挺多的,要门第高的,附合我娘的期望,这样她们婆媳好相处,要长相好看的,这样我瞧着也高兴,要聪明会持家的,毕竟以后要主持中馈,理一族宗妇职责,最后……”说着脸红了一下,“要身材圆润些的,好生养,也不会风一吹就倒,我喜欢微胖的姑娘。”
凌湙无语的瞪着他,眼角抽抽,“你要求还挺多,难怪你这老大不小的没找着人。”
武景同叫他怼的不好意思,移了眼睛小声道,“现在没要求了,只要能尽快成亲,不至让人有利用我婚事来挟持我家站队就行。”
武大帅现在就担心那几个皇子会对武景同的婚事下手,他们各人母家那边肯定有待嫁的姑娘,若武景同着了他们任何一人的道,那倒不如直接去求承恩公家的姑娘来的更保险了。
凌湙点头,理解的拍了拍他,便将心里的想法提了提,“我这倒是有个人,你听听?”
武景同眼神一亮,连连点头,便听凌湙道,“我舅家,镇国将军陈奇章,膝下嫡次子所出之长女,前年及的笄,后因替祖守孝耽误了说亲,今年七月该脱孝了。”
他舅舅陈奇章袭祖上镇军候爵,降等后是为镇国将军,他的次子在军中领的是个校慰差事,非常闲,其长女陈漪是个心思灵巧的姑娘,凌湙见过她,是个安静无争的娴雅人。
武景同叫凌湙说的愣了一瞬,然后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辈分。
凌湙从旁见后,倒是笑出声来,“别算了,我二表哥家的姑娘,管我叫叔来着。”
武景同瞪眼,扭头望向凌湙,叫道,“你占我便宜。”
凌湙摇头,一本正经道,“没有,只是恰巧有这么个合适人,恰巧觉得她应当能胜任你妻子的职责,答不答应在你,我只是顺嘴提一提而已。”
武景同为难了,若换了别人,他可能会对这样的提议想都不想的拒绝,镇国将军正好卡在子爵的门栏上,下一代继承人将无爵可继,这从那姑娘的父亲领闲差的事上就能看出,陈家已经跟平常武将门第一样了,勋贵二字已经从他们身上掉落,往日荣光也罩不起这一门的落没。
凌湙点着手指头道,“我这个舅舅说来也是时运不济,他本身是有领将才能的,当年匿名参加武考,名次就排在你父亲后头,这个你回去问一下就知道,他之所以不受今上重用,也是因了我家的拖累,我大表哥喜文,与我大哥倒是一路,我二表哥习武,得了我舅的指点,武艺方面强过那个所谓的总督樊域,只长久不得重用,郁郁不得志,如今一腔心思用在培养其长子上,我给你说的那个侄女,嗯,学过两手功夫,下盘很稳,该是偷偷用过功的。”
这也是他觉得那姑娘,不似表面柔弱样子的原因,凡能在练武方面肯吃苦的人,性情里总有股坚毅不服输处,心思若再通透灵巧些,后宅几不会落人陷阱,遇事也不会只能等着男人来解决,这样的姑娘独立性乃当代翘楚。
武景同没说话,心里极为矛盾,脸都为难的皱成了一团,“……可她辈分太小了,我若娶了她,那咱俩不得差辈了?介时我管你叫叔?”
凌湙噗一下笑眯了眼,边笑边点头,“那是自然,若真成了,你可不得管我叫叔?且我也不是指着她来占你便宜,而是觉得她应该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一个掉出勋贵行列的没落武将家的姑娘,不会成为高门贵女的目标,武景同又没长的貌比潘安,引不来为他争风吃醋的后宅之争,娶妇后的日子,当能淹没在形形色色的大会小宴里,附合他低调避祸的心理。
武景同倒底没拒绝凌湙的提议,因为能叫他提出来的姑娘,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他相信凌湙在这方面的人品,不至于真为了占他便宜提个小辈来坑他,如此,便正色道,“那我回去与父亲母亲商议一下,他们若无异议,等我进京时,就往镇国将军府里去一趟。”
凌湙点头,也不纠结这亲事能不能成,反正成不成的都不影响他和武景同的关系,只嘱咐他道,“宁侯府那边你无需去拜会,就是万一与镇国将军府的亲事成了,也别提我的名字,切记不要叫人知道你认得我,若我有事找你,我自会派人私下里联系,嗯,最后就是,在检举黄铭焦的过程中,顺便把我大哥的职抹了。”
宁振鸿来信了,说他爹在宗正寺谋了个六品宗丞的官,替皇帝掌族亲藉册,录婚丧嫁娶之事。
凌湙都惊呆了,不知道他是怎么钻营的,竟然钻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去了。
宁晏,你是不是傻?真就那么想当官么?竟然拿命去赌。
凌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正好武景同要进京,干脆趁着搞黄铭焦的时候,顺带的把他搞回家蹲着去,别特么的一天天往外头蹦,回头带累的他娘跟后头受苦。
武景同知他家的糟污事,一时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两人在城门楼上吹够了风,便相携着往城内走,半暗的街巷上灯火渐起,并州的初一、十五不禁宵,今刚好是十五,趁晚出来做生意和游玩的人陆续上街,一路走过,各吃食摊点上渐渐围满了人。
凌湙少有这样闲暇时,走在武景同身边不时观察着左右行人,见他们不慌不忙逛着的样子,竟丁点没因为城外陈列的兵阵焦虑,巡夜的城卫在街头巷尾站岗,马车被拦在街道以外,酒楼二层的围栏上坐满了人,白天没听够小戏的,夜晚竟也兴致不减,就是坐不起包厢的,也愿意花两文银买一碗酒,蹲在墙根底下听,整个并州安宁祥和,且富裕。
武景同侧耳听着酒楼内传出的小戏声,笑着调侃凌湙,“你这一举,着实把那范林译弄的名声扫地,他如今躲在官栈里都不敢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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