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有的军藉人家祖孙三代都凑不齐全套盔甲,可有了边城铁匠铺后,旧的盔甲,废掉的断刀,增补些银钱,就能得一套保命的装备,别说举告,他们恨不得把所有多嘴多舌的人嘴巴全缝上。
你当那些兵将家属爱跑边城夜市呐?人家那是带着家里男人的叮嘱来的,甲胄翻新成什么样,兵械要重铸几斤重,边城铁匠铺量身订制,有要求你只管提,如此一来,谁还敢小觑边城实力?大家都把这当成心照不宣的帅府私产,嘴巴个个闭的比蚌壳紧。
纪立春无能为力的地方也就在于,他没有能打动人心的东西笼络人,靠着一顶大将的头衔,只能让那些卫所与他维持表面客套,他的话甚至没有郑高达管用,而郑高达身后站着凌湙。
凉州卫这次迎敌的左右支拙,非常明显的体现了他御下能力的不足,哪怕凌湙将借他的七百亲卫还了他,在指挥战阵时,凉州的左右大营仍然因令不齐导致兵怠将疏,差点叫敌骑冲进拒马壕沟内。
凉州卫的整体伤亡数,超过了陇西府,便是缩在他后方的登城,都因他的疏忽,受到波及,城楼上的旗帜差点叫敌骑一箭射下来。
登城开始进入警戒状态,任玉山焦虑的已经几夜没合眼,本来他只要防备小凉山那边有敌袭的情况发生,现在却因为凉州卫的不给力,他还得防备西路城防,随州那么大的压力,都没叫凉羌的骑兵越过后防线,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后花园差点叫人拱了。
纪立春成了整个凉州将领们眼里的草包,便是他手里仅存的六百亲卫,也渐有人心涣散之势。
他太想将各卫所的兵将收入囊中了,然后,在初时有敌骑来犯时,谁来求助都会带人去救援,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不停奔援,将亲卫累成了狗。
累成狗便也罢了,却偏偏连句好话都听不着,跟欠他们似的,被理所当然的用成了前锋。
前锋的伤亡率大家都知道,赶着便宜送上门来的前锋不用,当谁傻啊!
对救援者救的及时也便罢了,可有时候令兵追着他屁股后头跑,他是救了一个失了另一个,无头苍蝇一样的跑了半个月,及至突然发现手里的兵越打越少后,再回顾自己的作为,身上冷汗倾刻而下。
再是个大老粗,此时也该反应过来,自己是叫凉州各卫里的千总们给坑了。
便是凌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个大将,不坐镇凉州大营居中调度,跑来跑去的当救火队员,结果哪方都没讨好到,还白损了手中的兵力,本来战事一起,于他收拢兵权的大好形势,生生被他错失了。
战时不听将令,他是有权先斩后奏的,那些卫所千总再不拿他当回事,当有敌骑来犯时,怎么打,如何调兵,都得顾着大局听大将吩咐。
郑高达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追着他屁股后头,要左陇卫千总的任令权中失去了耐心,就更别提其他千总,在纪立春疲于救援的时候,因自己少受了一次增援而起的气怒心。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事事亲力亲为也要分时候的,凌湙终于明白了齐葙初时评价他的那句话,纪立春无领兵才能,他只是个前锋打手的命,且还是个非常容易上头的前锋打手,一不小心就会拖累战友的坏才。
五千敌骑能从左右陇卫方向过来,说明凉州卫那边已经放弃了外部城防,已经将兵力退到了壕沟以内,开始实施守城拒敌的方略了。
随州的周延朝还能带兵出城迎战,并州武大帅再消极,战场中心仍开在三十里处的大峰坡,只有凉州,明明凉羌兵力分在这边的最少,却如今被打的连城都出不了。
太丢脸也太无能了。
韩崝透过城楼哨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凉羌骑兵,终弯腰拱手,“属下听令。”
他从小受的是正规的军官教育,似凌湙这等无视法度的做事方式,一时还未习惯,思维始终处在不能乱纪越矩里,然而,所投效之人偏是个一言不合就开揍的,法度在他这里,只有自己定的才叫法度,别人定那叫狗屁。
他在下意识的口出疑异之后,骤然想起了表哥的叮嘱,“主上叫你怎么做,你执行就成,一切后果他自会替你担。”
这是个有责任和担当的主上,你不用担心会有被推出去,替人背黑锅的一天,因为在那之前,他会将造黑锅之人先劈了。
韩崝低头领了命,突然对自己连同战奴营里的人,一起生出了无限希望。
左陇卫啊!占住了,他们是不是就能重新开始了?
突然,敌骑的冲锋号角在不远处催动,震动大地的马蹄声轰鸣着急驰而来,堡楼上的每一个单门窗内,都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骑,手中的弓箭张弦拉紧,身侧三人为一伍,各自都紧绷了神经,捏紧了手中的弓弦,随时准备接替放空了箭矢的战友,不至叫箭门空置。
凌湙站在堡楼的正门中央,透过哨眼注视着敌骑情况,却见他们疾驰至城楼两丈处,陡然齐齐勒马停了下来,长长的催战号也骤然顿住,叫身后紧跟大部队奔跑的马骑不知所以,纷纷急勒了马缰停下,五千战马齐声嘶鸣人立而起,威赫赫乌泱泱的挺立在边城的堡楼之外,显然,俱都被眼前砌的密实连绵的庞大建筑群震惊了。
堡楼的墙体外,按理还要抹一层黏土浆拌草木灰,封住内部青砖体,以保证短期内不至叫风沙侵蚀,只是时间原因,工程没赶得及,如今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座崭新的青砖建筑群,低调的透出一股子豪阔气。
南来北往的走商,会将各地的消息带往四面八方,凉羌那边当然也有不怕死的走商过去,带去的见闻里属江州民风最有听头,里面当然也掺杂了江州豪商们的庭院宅邸,那是青砖黛瓦小桥流水,美人如云莺歌燕舞,于是想当然的,青砖建筑在凉羌人眼里,就是富贵的代名词。
领头的敌骑将领夹着马腹来回跑了一圈,瞪着眼回来与自己的副将嘀咕,“这是厌民城?”秋氏一族在边城生根百年,比来来回回的罪民对边城影响更大,如此,凉羌那边的人,就都叫边城为厌民城。
那副将也瞪眼回望,“是厌民城,整个北境只有这一处是吊在地图外的累赘。”都不稀得给城修个门,可不就是当累赘拖着么!
可这样一个累赘,什么时候给改造成如此威武霸气样了?
这特娘的都造的跟个乌龟壳似的了,叫人可往哪处先下手?
五千凉羌马骑立在边城城堡楼外,齐齐傻了眼。
只不过既然来了,万没有不探一探就退走的,如此,正副将低头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派一个旗的骑兵上前试一试。
齐葙寻着凌湙所站的地方过来了,脚步飞快,眉头紧锁,腰上的佩刀走动间发出铮鸣音,凌湙听见动静扭头,见他如此用脚,便责怪道,“急什么?走这样快,回头腿该肿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又要复健重新学走路,到月前,齐葙才能丢了拐仗独立行走,却也不能走时间太长,超量运动腿依然会水肿。
齐葙叫凌湙说的顿了一下,随即放慢了脚步边走边道,“不碍事,回头多敷一贴膏药就成。”
之后立马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主上准备怎么用兵?”
就他对凌湙的了解,这就不是个龟缩在城内不动的主,其后必然要所有行动,他得清楚他的计划,好随时策应。
以前是他行动不便,做个军备总参跟隐形人似的,放着主上肆意奔腾,半点不将自身安危放心上,当然,也有凌湙个人能力太强的原因,只不过边城自发展壮大后,有些事情就不能叫凌湙太随心所欲了。
须知,他现在已经不是单打独斗一个人了,他的身后站着近万士兵,满城百姓。
边城急据扩张下,满城人口已超六万,军备武力也发展到了八千,只不过平时全撒在城防建设上,还没正式拉出城练过,但每日的跑操,和临夜的常规拉练,这八千人却实实在在的成了军,壮观场面震慑了不少人。
凌湙的全民跑操起到了巨大成效,后又因马匹量足,是敞开了训练人数,几乎全城男丁皆训过马上骑射,早中晚都排了训练计划,除开老小上不动马的,年轻男女皆受过基本体能训练,简简单单绕城跑步后来已不能满足百姓需求,负重跑、跃障碍物训练、攀墙上梯,花样多的让人直呼开了眼,曾有人笑言,照这么个训练方式,满城百姓都能飞檐走壁去当梁上君子了。
韩崝却突然出声,“动了。”
齐葙这才注意到隐在一旁的韩崝,惊讶道,“你怎在此?”
凌湙却上前两步,凑近了哨眼,一看之下笑了,“弓箭手准备!”
齐葙立即将注意力放在了凌湙身上,听他如此吩咐,忙让一旁的令兵摇旗,每三人小队里就有一个专门盯旗号的,见令旗摇动,立刻将战令告知引弓搭好箭的战友。
霎时,整个堡楼内的弓箭全都绷紧了弦,齐齐注视着城外的情况,凌湙紧紧盯着小心翼翼打马上前的一旗敌兵,嘴角泛凉,数着近前的距离,然后果断下令,“放箭。”
嗡一声弓弦引动,只见堡楼的单门小窗口,瞬间人头攒动,让本来看着还陷在静谥里的城楼,跟被唤醒的怪兽似的,张着爪牙就将刚近前的一小旗人马给射成了筛子,连马带人一个没逃开。
城楼下的敌骑将领一个倒抽气,竖起手臂敢紧下令后退,自己也拨转了马头往后撤,直退了三丈远才停下,然后心有余悸的盯着一地人和马的尸体,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来回在城楼与地上的尸体间打量。
嘶~
城楼上下皆有人倒抽气。
凌湙扭头,就看见武景瑟居然也进了堡楼里,一时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怎上来了?回去。”
武景瑟震惊的都没回神,直眉愣眼的瞪着城外一地尸体,头脸直凑上前,想要瞧的更清楚似的,嘴里喃喃道,“死了,全死了?”才一个照面吧?对方甚至连刀都没拔出来呢!
她盯着看的太认真,凌湙从哨眼往外觑,就见三丈外的敌骑将领在搭弓,闪着寒光的箭头直冲冲往自己这边过来,他当即侧移开身体,却见武景瑟还直愣愣的盯着外面看,忙一伸手就将她拉倒向自己这边,只听嗡一声铮鸣,那直射而来的弓箭当的钉在了单窗外的楼墙上。
箭羽晃动出一阵残影,显出射箭之人的精湛技艺。
武景瑟生吓出一身冷汗,凌湙推开她,眼睛又瞅向哨眼处,声音透着讶异,“竟是个百步穿扬的?好弓法。”
齐葙也见了这一箭,当即手痒上前,“主上,我试试他。”
凌湙点头,一旁的齐葙亲卫立即递上他的大弓,齐葙单手持弓,一掌却携了三支箭,俯撑着窗台,箭头直指外面的敌骑将领。
那将领一击不中,立刻体味出了这城楼堡的刁钻之处。
设若内里不亮灯,整个城楼熄在黑夜里,而外有月照的情况下,敌袭反会被里面的人偷袭,且还无法立刻找准引弓窗口,或即使找见了,却一箭躲不进去,这得需要非常精准的弓法,才能一击将窗内的人射死。
这刁钻的建筑,是专门造来克制弓箭手的吧?
一时想的入了神,眉头皱的打结,却忽听旁边副将扑过来,一把将他扯落马背,两人生生滚出好几圈,便听已方马队中响起一阵骚动,却是挟凌厉之势而来的三支箭,从他滚落的地方散射出一个扇面,而所过之处,倒了前后三个兵,被箭的冲势带翻在地,血瞬间从他们身体内涌出,眼看着就没了命。
齐葙可惜的摇头收了弓,凌湙却接过他手里的弓颠了颠,从箭匣里抽出一支箭,搭弓对准了城外敌骑中央处的凉字王旗。
咻一声飞箭而出,只见五千骑兵中的凉字王旗咔嚓一声断裂,缓慢倾倒于马阵当中。
敌骑众人哗一声瞬间喧哗炸开,勒着马匹齐齐退后,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两名将领,黑着脸挥鞭怒吼,“不许慌,退后,再退后。”
五千敌骑再次退出三丈许,这下就是有百步穿扬的好手,也射不到对面了。
凌湙却笑着点了头,这才像话,靠城楼这么近,可叫他怎么带人出去呢!
“点三千兵,去叫幺鸡把刀营拉出来,咱们去会会这些所谓的凉羌精骑。”养了这么久的兵,是该拉出去见见血了。
武景瑟被刚刚那一箭威慑,此时才有了开口的气力,小声道,“他们有五千。”意思是你别托大,多点些兵带着。
凌湙惊讶,“你怎还在这?不是叫你回去么?”却见她倔强的站着不动,脚尖都不带移的。
幺鸡拎着斩马刀正要找凌湙,听人来传他,立刻提了刀就奔上了城楼,口中咋呼,“主子,我来了,要试刀嘛?”
那刀足有他人高,长长的刀刃闪着耀白寒光,竖提着往地上一顿,生能砸出一个坑洞,好在脚下所用俱是岩石铺地,凌湙剐了他一眼,斥道,“嚷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聋。”
幺鸡叫他斥的嘿嘿傻乐,摸着脑袋笑,“主子,刀不错,我试过了,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凌湙接过他递来的斩马刀,颠了一下手感,点头,“正好,也不用另找别处去试了,咱城楼下来了些人头,刚好拿他们试刀。”
陈铁匠照样出了十把刀,幺鸡手里有一把,其他九把依次分派了下去,组个刀尖部队绰绰有余。
边城的城门开了,凌湙领着点齐的三千兵,压后跟在幺鸡领头的刀营后头,驱策着马匹渐渐逼近了凉羌马骑。
幺鸡杵刀上前叫阵,“呔,尔等蛮牛坏胚,敢犯境者,杀无赦!”
对面的敌骑将领叫幺鸡这一声,直炸的吹眉瞪眼,夹着马腹就到了战阵中央,举刀指着幺鸡,“黄口小儿回去尿尿和泥巴玩去,学什么大人上阵杀敌?你毛长齐了没?”
幺鸡再晒的面黑如炭,但那脸就能出卖了他,偏他又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小,只要有人提,那必然是要炸一炸的,这敌骑将领无意戳了他的痛点,当时就叫他跳了起来,横刀立马嗖的就冲了出去,口呼,“你把头留下,回头爷爷脱了裤子给你看。”
便是一旁老成不爱动声色的秋扎图眼角都抽了,何况旁人?大家俱都被幺鸡这炸毛的模样逗的不行,偏又不敢笑,只得硬憋着,憋的一脸涨红。
凌湙扭头,假装没看到这幕,身后跟着的甲一作为骑兵营总队长,携理着三千骑跟在凌湙身后,酉一作为凌湙亲卫,自然是要领着亲卫营拱卫在凌湙周围的。
打战先出将,幺鸡作为己方先出列的阵前将,担着先发制人的任务,再是恼气,也知道自己的责任,一把斩马刀横在身侧,与对面敌骑迎上来的弯刀对冲相撞,只一击则双双擦身而过,刀线过处滴血不沾,那敌骑将领瞪眼举着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腰部往下,连同座下马匹,瞬间分断成两截。
马儿惨嘶声后一步响起,在它之前,是敌骑将领仰天的长啸惨叫,“啊~!”
幺鸡昂着脑袋,龇牙冲着他对面的敌骑挑衅,“还有要看你爷爷的毛长齐了没的?来呀~来看!”
那副将不防只一个对击,他们的主将就叫人砍成了半截,当时脸就白了,勒着座下马匹裹足不前,而丈余前的地面上,他们的主将正躺在血泊里,嚎的惨绝人寰。
城楼上下,上万余士兵,俱都摒住了呼吸,瞪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阵前幺鸡手中的长刀。
这是什么刀?好厉害!
幺鸡得意洋洋的扭头,冲着凌湙叫道,“主子,看到了没?这刀实实好用,不愧对它的名字,斩马刀,真真名副其实。”
斩马刀,连人带马一刀断命。
那副将骇的当时就生了退意,可怯战而走的罪名他担不起,于是硬咬了牙举起了手中弯刀,大呼催战,“杀,为了我凉羌的上万儿郎,杀、杀光这些大徵软脚虾。”
幺鸡举刀列阵前方,狞出一抹狠戾的笑,“今天倒叫你们看看谁才是软脚虾,我大徵的儿郎们听令,杀光这些劫掠我大徵百姓财物的蛮混野汉,杀!”
凌湙跟后头看的欣慰,幺鸡虽然在他面前不着调了些,到底正事上渐渐有了将领模样,没太丢他的脸。
随即,他也拔了手中的长刀,刀尖指向前方,提声断喝,“众将士听令,一个不留。”
杀!
轰一声炸响,双方近万兵马短兵相接,刀营就像一支尖刃般,直直戳进敌骑中心处,生生将五千敌骑从中割断。
凌湙带人从后包抄,配合着幺鸡不断将敌骑分割成小股团体,再一股股杀干净。
边城前的空地上,喊杀声震天,而听到响动的边城百姓,则纷纷捂了嘴泪流满面。
谁能想到呢?那么强大的凉羌马骑,竟然有一日会在自家门口被如此摁着打,看着血流成河的地面,即便场景如此惨忍,但经过凉羌马骑迫害过的百姓,都愿睁大了眼睛,亲眼看着这些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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