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两人心有成算,都在用各自的姿态揣度着对方,凌湙没有用招揽殷齐二人的姿态,对待袁芨,是因为这官海沉浮了多年之人,不可能因为一点点温润之态,就撂了心防,倒不如强势一些,让他看清自己非软柿可捏。
袁芨抿了一口茶,再度望向对面的凌湙,声轻如冰,“你能代表武缙么?他是什么意思?”
凌湙以指点桌,敲出笃笃声,声音埋在桌响回返里,“不代表,但我之意既他之意,有救武少帅之恩在,大帅那边……呵,朝庭对得起他么?”所以,你凭什么以为,他还一如既往。
袁芨被凌湙说的哑口,半晌无奈道,“这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陛下不信他,群臣自然会跟风猜忌他,你当清楚,弄武之人,兵多遭疑,属必然发展,你宁家,不也是这样没落的么!”
若不是出了个宁太后,宁家早没了。
凌湙翻着手中的茶盏,声音飘进风里,“狡兔死走狗烹,道理都懂,可谁又能受得住?忠臣骨碎,佞臣享庙,最后何如?”
国灭呗!
两人都极聪明,有些话点到为止,声随风散耳,过心不留痕。
袁芨神色寥落,定定的望着桌几面上的茶盘,好半晌才道,“……所以才要备储了啊!”再不挑出人选来进行培养,大徵就真完了。
凌湙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二、五、六等字样,又一个个圈上打叉,“袁大人,你其实也清楚,他们三个,你站谁都没用,从我被换出去开始,他们就定好了人选,只待时机成熟,就扶上台面给天下人看,你势力太单薄了,末位阁臣,恕我直言,并不足以撼动他们。”
说完一敲桌面,抬头,“你不该来找我,袁芨。”
刹一时的眼神里,透出了势在必得之意,“急中易出错,你该再观察观察的,现时,你却没有机会了。”
袁芨惊的起身,凌湙却不给他后撤的机会,一招手,酉一就将莫家暗卫之首给提了过来,一把砸在地上。
凌湙稳坐如山,声如静泉响进夜空,“抬起头来,看看你面前之人是谁?”
那莫家暗卫伤了手脚,浑身扭曲的委顿在地,一张脸上满是冷汗血污,挣扎着将脸抬起,一眼就对上了愕然动不了身的袁芨,“……你?你?”
袁芨倒身跌坐回凳子上,指着莫家暗卫道,“你们怎的还活着?”
暗卫失手,不都是得自尽护主么?
那莫家暗卫眼神愤恨,定定的落在凌湙身上,酉一见他如此,一脚踹了过去,斥道,“再敢瞪我家主子,挖了你的眼睛。”
凌湙则对着袁芨道,“卸了下巴,拔掉毒药,想死也死不成而已,袁大人,你也和莫阁老那边一样,小瞧我了。”
区区十来个暗卫,大刺刺的闯人府邸,然后你以为我会愤怒的杀光了他们,却没料我会留了活口,叫他们与你对峙。
袁芨暗吸一口气,“你想怎样?”
若凌湙放了莫家暗卫回去,他今夜造访之行,就会被莫棐之知道。
袁芨瞬间懂了凌湙说他心急之意了,他确实大意了。
凌湙抬了抬手,酉一带着其他人,又将莫家其余暗卫全都给提了出来,都是废了手脚,浑身软无力的绑着的模样,“带回去,交给六皇子。”
袁芨惊了,猛吸一口气道,“为何?”又前后左右想了一遍,似乎自己从未在凌湙面前,透露过支持的人选,他怎么就一语中地了?
凌湙点了点茶盘,笑了一声,“你自己告诉我的。”
茶楼之行,他只是故意用纪立春之名,表现的对六皇子有欣赏之意,尔后就得到了二皇子的热切结交,而袁芨的深夜造访,又未尝不说明了,他作为六皇子的说客前来的?
袁家和江州那边有旧,按理是该倾向五皇子的,然而,以袁芨的性格,五皇子那样的人,根本得到不他的青眼。
他说要政事清明,要朝堂安稳,要百姓有活路,这几个目标,似乎只有从六皇子目前的表现上,可以有希望获得,且六皇子不似二、五两位皇子那样不好规劝,根据朝臣的综合反馈,六皇子是三位皇子中,最好交往相处之人。
可放凌湙眼里,却觉得他过于优柔寡断,且没有主见,看着礼贤下士,实则有赚名声,以小搏大之意。
六皇子,只是相对其他两位皇子,不那么颐指气使,视百官如家奴而已,他给了底层小官想要的尊重,给了包括袁芨这样的人,想要的所谓政事清明的希望,然而,这小半年来的朝政历练,他却一件有功于民的利事都没做成,只是比其他两位皇子,悲悯的流了眼泪,怆然痛呼了几句,而已。
比起另两位的直白,目标明确,抢就明抢,贪就明贪的模样,他这种善于表演的人格,反倒招凌湙不喜。
袁芨听出了凌湙的不喜,有点警惕,“然后呢?”
凌湙叩着桌面,“他若能用这些人,将莫棐之扳出文殊阁,我就信他有明君之相,你所求的,我都应,可如果他不能……袁芨,你也该看清楚他的能力。”
有你,有荣欣公主府,再加上个一心想转移舆论的闻齐两家,若再扳不倒个莫棐之,那这六皇子还有扶的必要么?
袁芨沉默,他发现,来前想好的一切筹码,在凌湙一番攻势下,竟再没了用武之地,甚至连说也没机会说出口。
凌湙根本不需要看他的诚意,他只看能力。
“你为何一定要弄莫棐之?”这是袁芨不解的。
凌湙眨了眨眼,张嘴,“敲山震虎。”
谁都知道莫棐之是闻高桌的学生,这师生二人把持着文殊阁的话语权,许多时候的朝阁票举,都得看这二人的脸色投,凌湙想要把武景同从天牢里弄出来,就得让他们的票举之权失衡,争取到袁芨,踩下闻、莫,抓个段高彦的小辫子,最后的关谡也就无足可惧了。
袁芨一下子懂了凌湙的布局,脸色瞬间难看的不行。
他错了,他错大了,他今晚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凌湙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来,就是凌湙去找他,而他一个坐不住,就被动了。
形势颠倒。
凌湙笑了,眉眼弯弯,“回去问老夫人安,华吉珏那边也说一声,告诉石晃,可以多留京一段时间,我那边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
袁芨气的胸脯直喘,那是许多年没有被人算计过的气急败坏,更有面子上的挂不住,瞪眼指着凌湙,“……你好、你很好,宁五,老夫今日可算是认识你了。”
凌湙拱手,“不敢,袁大人,人带回去,那小子就坐等看戏了?”
戏?什么戏?当然是莫棐之被几方落井下石的戏。
可袁芨的心其实已经沉了,因为他知道,六皇子做不到令凌湙满意的处理方式。
袁芨,“六皇子该娶妃了。”
凌湙昂头,看着袁芨的神色,再对比着他踌躇的样子,挑眉,“娶的不会恰是莫家女吧?”
袁芨脸色难看,“莫家甥女。”
嚯!
呵呵呵呵!
凌湙撑着下巴乐,“荣欣公主那边加把力,她该不会喜欢看到,与莫家有关的任何人,得到幸福?”
袁芨还是没忍住开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诚意,“北境武家无法保全,等江州税银一到,陛下势必要对武景同动手,武缙会被以私铸铁器为名,按以谋反之罪抄斩,你年纪轻轻就能在边城发展成那样的声势,就不想更进一步取代他?宁五,你身份本就贵重,就甘屈于人下,为人马前卒样的奔波?”
凌湙愣了一下,忽而拍桌大笑,笑着指向袁芨,“你既知我能在边城起来,就该清楚我不是个好糊弄的无知小儿,怎地还用如此可笑之利来诱我?我身份贵重?我身份再贵重,也抵不过人家一句说换就换的话,袁芨,我并不想取代武家,皇帝换谁坐我也不关心,但属于我的一亩三分地,谁要是动了,就是找死,北境边城,现在加上凉州,两地百姓过的很好,以后整个北境百姓过的也会很好,朝庭不打凉羌,没关系,有武大帅,有我,那一地的百姓有我们……”
袁芨望着声色渐渐凌厉的少年,望着他瞬间锋利的眉眼,和冷戾的语调,“……朝庭不干事,却要杀干事的人,我的眼里没看到,武大帅像你们说的那样,有任何忤逆之心,他铸私兵,打造武家军,根由是什么?你不清楚?整个北境今年年终的饷银,和应得的份例都还没影呢!你们在京里纵情风月,北境军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看到过么?军饷一扣再扣,军需久而不见,你们有考虑过那些还要养家的士兵,要如何过这个日子么?凉羌来犯,粮草呢?兵马甲胄呢?输了是武家军不行,赢了是皇家威武,我呸!”
一股子欲杀人的匪气扑鼻而来,震的袁芨和院中众人齐齐禁声,有受不住的甚至偷偷后挪了几脚,生怕惹凌湙一个不快,拔刀挨砍。
袁芨则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清楚,特别是入了阁后,掌控了全大徵的民生信息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整个朝堂的衰势,所以也才愈发的着急,想要联合己方势力,亲手扶一个头脑清明,有仁爱之心的皇子上位。
闵仁遗孤太小了,完全就是个傀儡人,他不赞成拥立这样的小儿上位,也正因此,他才与阁中其他人等格格不入。
剩下的三位皇子,矮子里头拔高个,似乎也就只有六皇子能挑出来培养一下,然而,眼前这个宁五,明显的有看不上之意。
袁芨神情有些疲累,原以为是趟胜券在握之行,哪料形势反转,他竟有被人反将之意,心中对于笃定的人选,竟也有了动摇之势。
“那你选了谁?或者说,你们选了谁?”
武大帅肯定有与他说过,不然这个宁五不可能如此咬定,六皇子不行的意思,袁芨深信自己所测,紧紧盯着凌湙的眼睛问。
凌湙敛了声息,摇头否认,“没选,这好像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我来京的目地,只是为了救武景同,至于太子人选,那是你们文官的角逐,我们武大帅说了,无论你们最终谁赢了,坐上东宫之人就是他的新主。”
袁芨气死,望着眼前这个狡猾的小子,半晌后拾阶而下,甩袖离开,“人我带走了,你回头等消息就是了,宁五,我希望你明白,大徵不止有北境,其他地方的百姓也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他们也一样需要一个中兴之主。”
凌湙抄着手站在小方亭内,声音淡淡,“袁大人,段大学士那边,望您代我问好,改日我让我们纪将军上门叨扰,望他袍角不湿,诸花莫挨!”
袁芨霍然回头,望向正挥手相送的凌湙,“……”
段高彦你完了!
袁芨赫然有种京畿形势要变的预感。
他再一次后悔今晚的冒失之行。
这根本不是一个礼贤下士之主,这是浑身长满了獠牙的猛兽,对着靠近嘴边的肉撕咬生啖,不讲套路。
凌湙眯眼望着静谥下来的院子,脑中回放了一遍刚才的交锋,也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直站了好半晌,站到浑身热乎气不再,方等到了酉一的再次禀告,“主子,石晃来了。”
石晃一身黑衣,手持雁翎刀跳进院中,低头拱手,“五爷。”
凌湙点头,“辛苦你了,装不知道漏了马脚的样子挺成功,袁芨那边继续缓缓放消息,必要的时候,让他看一看斩马刀。”
石晃点头,“是。”
176.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底是谁在搞他们?……
皇帝斋戒七日, 京中风云陡变。
他有没有身心净纯,达至空灵不知道,但京中飞舞起来的漫天舆情, 已经影响到了朝事排布, 顶头几位大佬的家宅不宁, 引发了三省六部近乎所有办事朝臣的关注,大家默默的蹲在各自的工位上吃瓜,又慑于大佬们的威严权势而不敢打听。
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听。
于是心痒难耐的,只能靠眼神交流, 每个人眼睛跟抽抽了似的,满脸透着吃大瓜的卧槽感。
闻阁老的嫡孙根本不会生,闻辉乃天阉?
那么问题来了, 他媳妇儿齐氏的孩子是哪来的?
段大学士是真助人为乐, 还是欲张冠李戴?
那个拉孩子来认爹的妇人, 真是他偷的已婚妇?
还有荣欣公主新找回的亲儿子莫子晋,簪花敷粉着云锦,完全一副女孩儿打扮, 举手投足风骚撩人,明目张胆的开始在京中行走, 遇上好奇他那十几年惨痛经历的, 那眼泪儿立马飙出十里地,哭的那叫一个粉面桃腮?(划掉)
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弱柳扶风?
反正满京的茶楼,都有他的身影, 逢人便要泪涟涟,那身体被江州花楼秘药控制生长改造后,走起路来比之真正的女人还要摇曳生姿, 满京的男人都被他哭软了心肠,夜不归宿的围拢在他身边,捧着他,安慰他。
莫子晋成了京中最受欢迎的小郎,他公主娘补偿给他的大花园子,成了夜夜笙歌处。
酉一拱手禀告,“莫家女相继被退婚,莫家长的好的男子出门受非议指点,昨夜终于有人受不住,领了家中护卫打上莫子晋的园子,结果早被里面埋伏好的公主府亲卫,杀了个满地伏尸,尔后用车将人全拉了堆在莫府门口,领头的莫家大房、二房、四房和六房的五位公子,全被打断了腿,扒的精光吊在莫家大门口。”
莫棐之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家会出个疯批,是完全不顾体统脸面的那种,不仅对自己名誉不在乎,更拉着整个莫家的脸往地上摩搓,一番操作根本不给人喘息之地,以一股疯狂之势,拉着整个莫家给他陪葬。
酉二垂头禀告,“属下在莫子晋的房里,听见他与荣欣公主的谈话了。”
儿子变成这样,哪个当母亲的都不能接受,荣欣公主不指望能完全抹除儿子的过去,却也希望他能与过去斩断,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她虽不是最受宠的公主,但凭着血脉自带的皇家威仪,护着儿子重头再来,是能做得到的。
然而,莫子晋却不愿意。
酉二脸现些许不忍,“他在江州受到了极致催残,那些调教小倌的秘药毁了他的身体,一段时间不与人……那个,他的身体就会受万虫噬咬,崩溃欲死,且那味秘药的霸道之处,在于……在于非男不可解,他若想活,只能一世匍匐于男人□□。”
荣欣公主崩溃了,回了公主府后,立刻让人找了同样的江州倌馆秘药,用在了莫驸马的妾生子上,尔后又去寻了三十个乞丐,将那妾与其子女一同关在了一间房里。
莫家主母在荣欣公主府前吃了瘪,连门都没进去,一行女眷的马车,在旁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下,落荒而逃。
莫子晋更加放纵的,拉着整个莫家名声坠地,短短时日,莫家已成了京中笑柄,莫府女眷集体闭门不出,而将要与莫家外甥女联姻的六皇子那边,则也暂缓了婚期,日前有传言,莫家甥女有降位之危,也就是妥妥的皇子正妃,有成侧妃之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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