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人总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等幺鸡仗打多了,他们自然知道他非用幺鸡不可的目地。
早便说过,他要的刀营是如臂使指的存在,而不是普通军队般的分级而治,刀营是他一人的刀营,而不是城主府的。
这种区别,他们还未有人能领会。
领兵出北境的议题之后,众人又分别说了说近日凉州情形,由于总账目在殷子霁手上,这边只得些凉州城内的进出息,总体而言是可喜的,治安也是三州之最,百姓出入都面带笑颜,各家各户手里都有余钱,而拖家带口来奔活路的,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由于奖罚力度严苛,没有人冒着被逐离的风险,去作奸犯科,整个凉州的氛围,都让陆续来奔的能人文士,心生仰慕,近一年留下的有才之士,派往各处聘用者,基本能维持各处人才所需,也让凌湙的普及文化知识,能得以推行。
凌湙一边喝茶,一边听堂下众人说着各自手中的工作,对他们争执的点给予合理意见,对自己不认同的处理方式,也给予了商谈的余地,他理事的氛围有一种各抒己见的尊重,就是自己偶尔不认同的作法,也不会刚愎自用或一锤定音,只要不是军务上的重大分歧,他这里就有非常大的商量余地,这种新鲜的处理方式,经过小十年的磨合,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圆桌会议似的,让所有人不会因权职大小,而生禁忌之感,大家在合作方面便都形成了对事不对人的习惯,满堂文武倒难得和气的有商有量。
也正因为这种处事模式,让本来只打算考察参观的一些文人雅士,生出了驻留意向,再不羁的狂士,到了他这里,也不会有被束缚之感,言论上的自由尊重,很大程度上,安抚了他们心理上长期不得志的郁郁之情。
而凌湙最大的特质,就是能从众说纷纭里,永远提取出自己的意见,并不为他人左右,且所提意见或建议,往往就是最佳处事方案。
别看他每回议会话不多,可到总结陈词时,就能发现他的厉害之处了,如此几年,再年长的有才之士,也不敢在他面前倚老卖老。
因为凌湙不惯着,留人是真诚留,请人走也是毫不客气的请人走,脾气不爆,却非常有主意,是一个非常不容易左右的人,这点,跟随了他小十年的众人都非常清楚。
凌湙留了众人饮宴,他自满了十五周岁后,一些度不高的酒饮便也能用些,而凉州本地的酒,因有了他的烧酒方子,比其他地方的酒更烈些,这不得不迫使他下令执勤的兵丁禁饮酒的纪律,也因此烈酒方子,导致凉州城内整体人的酒量都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普通的酒水根本醉不倒他的兵。
陈氏早在后宅准备好了醒酒汤,和浴桶,直等到半夜,才等来眼神清明,未见半许醉意的凌湙。
母子二人半夜叙话,陈氏早得了凌湙要出兵的信,眼中担忧不已,望着喝汤的凌湙欲言又止,凌湙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摇头道,“娘不用劝了,婚姻之事怎可当做交换?便是日后真要娶妻,也要儿点头才行,娘不可自作主张,届时若儿佛了娘的好意,倒是损了我们母子之情,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
孑然一身,前世今生都挺好,凌湙报得了生养之恩,却着实难以处置夫妻恩义,这是他两辈子都想不出来的感觉,根本毫无经验。
与其之后因为做丈夫不合格,而伤了一个女子的心,及至拖累人家一生,倒不如单着,只这想法他不曾与任何人讲过,索性现在年纪还小,又有大事要忙,有的是时间拖延。
陈氏叹息,搓着手道,“武家的姑娘,身份、学识以及理事能力,都是执掌中馈的好手,讨来你不亏的,错过可能就没这样合适的了。”
看,这就是婆婆看儿媳的眼光,首先考虑的是人家姑娘的能力,而非婚姻的基石感情。
凌湙摆手,不欲在这话题上多做分解,另起头道,“三日后我将聚兵出荆北,娘不用担心,凉州很安全,静待我得胜归来就好。”
陈氏点头,灯光下望着与长子愈发像的面容发呆,神情到底是添了悲愁,“振鸿日前来信,说他考进了国子监,还有那孩子……以头名的成绩也进去了,如今在京中十分耀眼,长相模样被赞誉有闵仁之贤,颇得几位大学士青睐,振鸿说……明年他会下场,有直取状元之位的雄心,侯府那边也因为他的缘故,受到了颇多的注视,也不知,是好是坏?”
凌湙倚着软靠背,放松身体歪在榻上,半眯着眼道,“无论好坏,他总不能一直窝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发霉,也不符合那些人的目地,侯府的关注度不会因为他攀升,当然也不会因为他消失,娘既清楚了祖上纠葛,就当清楚皇族从未放松过对宁氏的警惕,那些人……打的就是与虎谋皮的注意,端看陛下怎样应对了。”
陛下手里的那个孩子可一直没动窝呢!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凌湙有一种隔山观虎斗之感,而陛下大约是怀着猫戏老鼠之意,至于闻关一脉,却自以为智计了得,即将得偿所愿。
谁也不知道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早在十年前就铺好了道,就等着爆了。
凌彦培,你可莫让我失望,便是再苦再难,也该好生活着,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京畿皇城,西北角冷宫内,凌彦培枯木般的仰头坐在天井边,身上裹着锦绸,肚子却在咕咕叫,给他送饭的小黄门已经一天没出现了。
或许明天,或许更久,才会有人发现他被饿死在了这里?
凌彦培抱膝而坐,惨淡的脸上升不起任何表情,他终于明白了当年,他选择入宫时,凌湙脸上那不明所以的笑,是什么意思了。
他错了,大错特错。
没有名儒学士教导,没有皇族恩义可言,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长久的软禁,和无人问津。
“啊~!”
凌誉骤然从榻上坐起,捂着额上无相蛊生成的红痣,烫的整个额头青筋直跳,“他撑不住了,我得更加出色些,我得让他活下来。”
……
凌湙第二日点兵,于凉州府城门前的大演武场前,站立于万人之上的高台上,望着列队整齐的两万兵,提气道,“北境古有五州,前朝离乱之时因力有不逮,而痛失两州之地,致平州和藓州于大徵国土上消失,今朝上苛政频增,致荆北民乱,匪患横流,朝议令大帅出兵征讨,弃荆北半壁百姓性命,于凉羌王族为牛羊,大帅心生痛苦,却因病体难顾,我既为大帅义子,当替父分忧,今召旗下兵将,出征荆北,收回失地,解陷入离乱中的百姓于危难,保国定人安康,诸位可敢往?”
“敢往、敢往、敢往!”
凌湙抽刀指天,“刀锋所指,敌寇皆敢砍,刀锋所向,国土尽归朝,可敢往?”
“敢,敬听主上令,吾等何处皆可往!”
万人震声,叩刀鞘与盾鞍之上,炸起城头墙下一片烈烈雄风。
凌湙一声呼哨,闪獅越众而出,接住从高台上跳跃而起的主人,带出一阵烈焰般的飓风,领头冲出阵列,“出发!”
“唔~唔~唔~!”鼓荡的号角响起,万人同步,声威赫赫,跟着一马当先的年轻首领,冲出雷霆万钧,无人可挡之势。
半柱香后,武景同勒马停驻在城门口,捉了个城门卫,急促问道,“你们城主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那城门卫指着烟尘未落的远处,瞪眼道,“刚走不久,少帅……”
话未完,就见武景同勒马掉头,领着身后一队人追了出去。
远远的有声音撂下,“若帅府来人问,你就说我随凌城主去征荆北了,叫他们不用找,等我们得胜归家。”
199.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主打的就是一个字“干……
凌湙的大军, 并未按朝中君臣们以为的那样,自北境入户门登城点兵,过北曲长廊绕上荆川线, 而是走的陇西线,过奇林卫直奔月牙湖, 以漠河西岸为界, 跃浅滩草甸子取道荆北西线。
这是一条直接与凉羌铁骑正面硬钢的路, 不迂回, 不讲究什么先礼后兵,更没有所谓的两军交战书, 主打的就是一个字,“干”。
干就完了。
朝廷的旨意里,是要武大帅点兵登城, 率部迎着荆北西南处的民乱地走, 一边平民乱,剿匪患,一边向凉羌王族部讨回被掳劫走的西北地百姓。
至于平民乱的决策是温和的,还是暴虐的,对匪的态度是招抚为主,还是以杀为先,都没有个明确说法, 模棱两可的将问题全都抛给了武大帅。
连一个便宜行事的字眼都未给,一旦处理不好, 罪责便由朝廷定。
坑大的能把人九族全埋了。
更有一点,就是在与凉羌商讨赎回百姓时的价码,没有明确给出钱财上的支持,朝廷会做什么样的让步, 负责与凉羌交涉的礼部官员任命文书,都没有说法。
自十年前那场大战,被造黄谣消失了一个礼部官后,这小十年来,无论大小战役,礼部那边就跟死了一样的,除了往北境发一发例行文书,再没人敢往北境来,娄俊才倒成了北境官面上的代言人,有什么需要礼部出面搞两国邦交的,都交由他来代表,混了小十年,倒混了个礼部郎中衔,主打料理北境对外官方声明这块的事宜。
由于这小子的文凭,哦,就是走的内推,而非实打实科考进的官,他的官途也就只能到郎中了,侍郎位是别想了,升不上去。
凌湙让他往朝中发函,询问两国交涉条件,对方以百姓为质,朝廷不出点血,怎么可能叫人白将人头往回送?
你想当傻子,我偏要提醒你。
然而,娄俊才信函发往朝中半月余,到将出兵之日,都没有等到半个字的说法,主打一个推诿、糊弄。
那边的盘算打的那叫一个精明,点兵登城,武大帅的兵力势必得展现在朝中众人眼里,是兵强马壮,还是这些年对外展示的外强中干,只要往北曲长廊线上一拉,真正的兵将底细就会为所有人知,且由点及面,哪怕只往外拉五万,也会叫人揣测到北境内藏兵的真正实力。
凌湙让武大帅按兵不动,以赎买百姓条件未达为由,拖延发兵时间,而他这边暗渡陈仓,先将兵力往荆北西边调,虽也不至于做到完全掩藏行踪,却至少能在凉羌反应过来之前,起到一个出其不意的震慑之举。
朝廷让北境动兵,江州细作便进了荆北,武大帅再以条件未达为由延长出兵时间,那在荆北西面的凉羌部,就会将注意力放在两边的交涉上,江州豪族要引大战,耗朝廷财力,必也要给凉羌王族开条件,有这几方拉扯着动向,凌湙只要将沿途的探马细作全剪了道,是有可能真打一个措手不及的胜战出来。
现在抢的就是一个时间,娄俊才被他委以重任,负责以书信往来的方式,向朝廷索要有利于武大帅出兵的条件。
不能明知是坑,还要跳,一定要让朝廷把态度给出来,而江州豪族那边,会为了战争能够打起来,促进这种条件的达成,如此一来,凌湙就更能确定下一步棋怎么走了。
武景同带着他的前锋营三千众,在离边城不到五里的地方追上了凌湙。
而凌湙在拉着两万兵往边城去的时候,快马已经发往了边城,令边城提前点兵,陇西三卫则由他路过时点齐带上,如此,等他到了边城后,所有人马都已经扎在了边城门外,阵列整齐的等着他了。
一行人并未入城驻留,凌湙只简单的与殷子霁说了说补给线的问题,打战打的就是钱粮,朝廷那边指望不上,且凌湙也未曾指望过别人,好在这些人他早为扩大地盘这一日做准备,边城的储备加上陇西府的储备,足以支撑前期消耗,只要不打持久战,且用不着向武大帅报销军需。
武景同望着庞大的军队,自动将己方马骑并入凌湙阵下,他来的匆忙,军需方面压根没想到安排,一时挠着脑袋惭愧不已,后行途半中时,特派了探马回并州,找武景瑟要补给。
凌湙倒是不差他这点子人,但人来了就是态度,两人并驱往漠河西岸赶,那边正进入秋冬枯水季,却也正是四季中最后一季的水草丰茂季,凉羌牧马牛羊队,会聚在一起放养,若赶的及时,倒能搂一锅肉回来给战士们开荤。
冲天的烟尘甩出十里地有余,快马行两日两夜,到月牙湖休整,埋锅烧水,幺鸡正领着他的刀营等在湖边,见凌湙打马奔来,竖着马鞭跳起二丈高,远远的就露了两排白牙,笑的一脸癫狂。
“主子,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嘿嘿嘿嘿,我终于又能跟你一起打仗了。”
他蹦跳着上前替凌湙牵马,个头窜的比凌湙还魁梧,铁塔似的杵在那里,挡了他身后一矮小个的人形,凌湙歪头去看,就迎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全无眼白的那种漆黑,正努力牵着两边嘴角朝他笑。
“嫚嫚,你怎么跟来了?我让人送你回家。”
凌嫚眨着眼睛,慢半拍的摇头,指着幺鸡,又指着凌湙,“要……跟五哥哥……打仗去,一起……去。”
凌湙从马上跳下来,弯腰将其抱起来,边颠了颠份量,边往湖边篝火处走,“不行,打仗很危险,你太小了,不能去。”
凌嫚自作了药人后,就停止了生长,身体一直停留在五岁半,软绵绵的,叫人生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可他的好意,却迎来了小女孩的抗议,挣扎着扭身从凌湙身上下来,掉头就跑到了幺鸡面前,张开双手仰头,“抱,打。”
幺鸡挠头,有点不敢看凌湙,小心的,用自以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是说了,这是咱俩的秘密么?叫主子知道,会打死我的。”
可惜凌嫚听不懂,只歪着头再一次强调,并且声音大了一倍多,“抱,打。”
凌湙接了酉一捧来的温水,皱眉望着他俩,“是有什么事不能叫我知道?”
幺鸡抖了一下,望着矮小的凌嫚无奈道,“你要害死我。”
但还是蹲了下来,凌嫚则毫不客气的踩着他的腿,爬坐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架势居然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凌湙就着手中的碗边喝水边等,就见幺鸡在空出来的一块地上摆好架势,尔后喊了他队里的杜猗和梁鳅,“来吧!像在斑秃山训练的那样练一回。”
杜猗和梁鳅觑着凌湙的面容,摸着鼻子,各提了刀上前,两人面面相觑,小声提醒,“刀头,真来啊?”
不怕主子打你个半死啊!
幺鸡无奈的往自己头顶上指了指,“你们倒是让这小祖宗下来啊?”
二人不再言语,在围拢过来的各阵列头头眼里摆开架势,大喝一声,“那我们可真来了?”
喊完就抬了各自手中的刀,朝幺鸡劈去,此时凌湙再看不出什么就有鬼了,这完全就是当年他身量不足时,与幺鸡想出来的作战方式,二人作一身,上攻下守,打天子渡,打杜曜坚时的战术。
便是凌嫚手中突然抽出的鞭子,都是他当年使的那一条,后来送给凌嫚作防身用的。
这下好了,幺鸡还是那个幺鸡,他脖子上的小人却换成了凌嫚,小小人儿将条鞭子甩的密不透风,又有幺鸡的长刀相助,纵是面对杜猗和梁鳅两名壮汉,战势居然不落下风。
凌湙边看边点头,绕着场边走了一圈,尔后又点了两个人,“郑高达,韩崝,一起上去试试。”
韩崝已经正式接了左陇卫千户职,只不过他这个职是不在册的实职,毕竟在朝廷眼中,他还是个罪人。
凌湙让纪立春在军将册上写了个莫须有的假名,只要兵部没人下来核实,谁知道正经坐在千户位上的是谁?反正大徵朝各地吃空饷的贼多,不差他这一个弄虚作假的。
二人听令拔刀,无二话的跳入战圈,让本来还游刃有余的战局,出现了一瞬间的倾倒,幺鸡挥刀扫出一圈,打的几人下盘急撤,却在互相适应后,由四面不露缝隙的挥刀急攻,凌嫚见幺鸡四面受敌,一手按了幺鸡的脑袋站起,小脚点着他脑袋,就着挥出的刀背去势,踩着凌空飞出,朝着四人面部踢去,一个回合后,以鞭为绳又搭着刀背踩回了幺鸡肩上。
配合的默契十足,显然是练过的。
凌湙点头,敲了敲自己的刀鞘,“行了,跑了一路,都坐下歇歇,你、你们两个过来,给我说说,什么时候开始打配合的?”
幺鸡摸着脑袋,扛着凌嫚坐到了凌湙对面,小心翼翼道,“没想打配合,我哄她玩的,结果她居然玩上心了,练啊练的,就成这样了。”说着还无奈的摊了摊手。
凌湙招手让凌嫚到他身边,摸着她的头问,“怎么想起来的?”
现在想想,她之前吵着要找幺鸡玩,就不是一时兴起了。
凌嫚抬头与凌湙对视,“师傅教的,她说人没有利用价值会被抛弃,嫚儿不想被五哥哥抛弃。”
凌湙面色不动,心中却是生了气,暗道左姬燐那边看来是要重新整顿了,少用他们族里的观念来控制人,又或者,这只是凌嫚师傅闫雀的个人想法,回头得去和她聊聊。
哪能这么教小孩?
“哥哥不会抛弃我们嫚嫚的,乖,我让人送你回去,凉州祖母一个人在府里,寂寞的很,你去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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