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至于太子的名声,那是半点没想,反正他身为皇帝的名声不能受损。
太子得到小黄门偷送来的消息时,差点气的拔刀砍人。
哪家声名有污的太子,能顺利登位的?五皇子贼心昭彰,简直不要太明显。
尽管有人提醒过他,不可放五皇子出京,可太子在得知江州增兵,来的新将领是姜家人后,立即动了将五皇子撵出京的念头。
他奉承了皇帝小半生,为讨他欢心做尽一切害民伤财之举,到头来仍抵不上别人的一顿眼药,竟起了将他废黜的心思。
怎么可以?怎么能行?历史往前数,哪家废太子还能有命活的?
不行,不可以,既然父不慈,子又如何孝?不如先下手为强。
段高彦在信中写道,“太子欲将五皇子、六皇子调出京,于冬日宴上向帝发难,逼宫夺位。”
这便是有内应的好处了,阚衡那边只发信来保证,尽力阻挠五皇子离京,没有说一定不让五皇子离京。
他以及麓山书院,应该是巴不得天下三分,好让他们这些在野的,有更广阔的发挥舞台。
凌湙望信沉思,对这俩父子即将的反目之举,竟心无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走向似的,只一意权衡着己方会在这样一场大变故中,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得到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冬日宴,也就一个月后了。
信的最后落款处,点了一下作为监军的凌誉行止,“此子欲于乱局中渔翁得利,姜家人入驻南川府之事,亦为他暗中捎送,连同武大帅的医案,亦为京中所知,帝欲以总督樊域替之,冬日宴后,北境恐有换帅之危。”
凌湙冷着脸将信一把火焚之,垂眼吩咐,“去信给武景同,让他将东线事务交接给酉二处理,立刻返回南线驻地,将凌誉……押入监牢。”
武大帅的医案,有他现时全部的生命线节点,皇帝选冬日宴后往北境发难,是料定了他活不到冬日宴,欲趁着北境发丧之际,乱中夺兵权。
凌誉则是笃定了他,不会干看着北境武帅府遭遇危机,想用朝廷兵来消磨他的势力,最好撞个两败俱伤。
掣电拱手领命,在静谧的屋里又说起了南川府事务,“主子,姜天磊命人征调了南川府乡绅富甲家的护院家丁,普通百姓一户一丁,组成前锋护卫队,欲往东线叛民城探虚实。”
江州兵损几万众,看来是让他们心疼了,竟然想到用这种法子减少战损,半点不提正规军士与普通民众的战力悬殊性,明显是拿那些人当炮灰用的。
上征六旬花甲,下至舞象少年,全拉出去排雷,反正死的不是我辖下百姓,管他们最后能剩多少呢!
姜天磊,比他面上表现的,更为阴郁狠辣。
也是,这样的人,才符合江州嫡系继承人的身份,若无资质和心计,早便由人取代了,外界所传的一切表象,只是他想让人以为的那样。
萧婵这条美人计,看来是步臭棋,却也是条必不可少,用以减轻和麻痹对方警惕心的,妙棋。
美人计,计不在老旧,管用就行。
凌湙点着桌面闭目回忆席间行止,将姜天磊从墙头之上,迎他们入城时的一举一动再次入脑回味,一点点的解构着他举手投足间,隐没在不为人知的外表下,真正的内心。
假若,我生在那样一个世代累积的财富堆上,处于手能碰顶,连世俗里的皇权都不惧的一个位置,我会以什么心态看待那些位卑者?
会真如大儒学者教导的那般,对下谦和,温润有礼,待人宽宥,雅正端方?
有,真正的君子能做到德行合一,内外兼修的令自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感,可姜天磊是这样的君子么?
君子待客会迎门而立,会下阶相邀,会通过眼睛传达内心真正的情绪,姜天磊的眼睛里有什么?
有审视,有评估,有猜测,有掂量,甚还有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轻蔑,而这种轻蔑在萧婵投怀送抱时,尤其能感受到,他对这种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东西,带着骨子里的嫌弃,却用温和的表象遮盖了这种蔑视。
男人骨子里的贱性,就是对太容易得到手的东西,产生一种廉价的轻视心理,明明鄙夷的要死,却为了维持形象,而装的彬彬有礼,温和可亲。
猎人捕猎,都是这么高高在上,望着猎物在他们的视线可及处,左突右跳,装乖卖巧,逗猴似的将之当成悦己的节目,不到厌弃时不会抬手摁死。
姜天磊从立于城墙头上迎接他们时,就暴露了其内心的自高自傲,哪怕后面再表现的儒雅有礼,也脱不了他生就高人一等的优胜心态。
他目下没有折节相交一说,他的行为举止间,都透着想要受到崇拜追捧,奉之为主的傲然之色。
他矜持的谈吐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让人择高枝而上的自信。
他是高枝,然后他把所有来拜访者,都类比做禽。
禽,牲之物,出生就低人一等,自然该任由他来驱策。
凌湙一指扣在案桌上,反套路言情文里怎么说来着?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在人前,萧婵在已经成为猎物的评定下,若反转成猎人形态,是不是就有了勾人一探的欲望?
重新梳洗妆扮过的萧婵,不服气自己的表现被斥,大半晚的不睡觉,一脚来踢凌湙的房门,本想恐吓一番,结果迎门便撞见灯火下静坐的少年,一双幽幽眼瞳抬眼望来,含了冰似的淬进心里,直激出她一身冷汗,如炸了毛的猫似的,惊跳欲跑。
“回来!”
本欲待天亮再找人来叮嘱的凌湙,见这鬼祟女人既来又跑,当时就出声制止,一张口就带上了强烈的压迫感,定身似的让人不敢再动,后脖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似有刀割临颈一样的,危机罩头。
萧婵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待反应过来时又马上恼羞成怒,扭头瞪眼,“大胆,你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本郡主讲话,谁给你的胆子敢命令我?”
凌湙定定的注视着她,等她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怒火渐熄之时,才张口道,“在我面前倒威风的很,怎么到了那人面前,就谄媚不知廉耻了?萧郡主,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一句话又将萧婵激出了刺,柳眉倒竖的跳脚,“你用词最好谨慎些,什么叫不知廉耻?那不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样子么?所有男人,不都喜欢女人主动往身上扒,恨不能立刻得到她么?”
凌湙定定的望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眼神轻蔑审视,看小玩物一样的,以一种极高傲的姿态,倚着背靠扶手,散漫而又敷衍,“是这样么?你说的所有男人的姿态?”
萧婵哑了声,半晌方犹豫的点了头,此时此刻,她终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凌湙淡淡道,“可你是那些等着被人挑挑拣拣的,便宜又可怜的女人么?你是没有退路,还是没有选择,更或者是一无所有?”
萧婵愣了一下,低头喃喃道,“我当然不会任人随便挑拣,可我确实没有选择啊!”
凌湙站起身,一步一步踱至她近前,弯腰伸手捻着她下巴抬起来,眼对眼的轻声道,“你有,便是没有,也要坚定你有,萧婵,你得时刻记住一件事,想要达到目地,哄来的,远没有别人主动奉上来的香,你要让那个男人主动将你想要的一切,送给你,而不是靠谄媚吹枕边风,你白天那姿态,信不信你真要留在那里,会连他身边服侍的人都瞧不起你,那你又如何能指望,他会将一个玩物当正餐待?尊重,尤其是女人的尊重,不是从男人的宠爱里获得的,而是你自己,首先得有,可你,有么?”
萧婵日常所见,都是拼命苟活的卑微女子,哪怕是她阿爷,老凉王的妃子,都一副以色侍人的谄媚样,她没有正常独立的情感基础,认知里的男女关系,强弱方的感情分配,都是一方需要另一方上杆子巴结。
她从前是上位者,所以能安心的等着别人来巴结讨好她,可当她内心里感觉地位弱了,便不自觉的学起了勾栏样,模仿别人讨好尊位者的卑膝行为。
凌湙一把甩开她的下颔,直将她推抵到门框处,长臂轻扬,一点点从她发梢上的宝石开始,慢慢划过她耳侧的玉珰,胸前襟处的金丝镂披背,腰处的湖蓝绿玉青金石,最后抽出她悬挂在身侧的八宝镶金玉的防身宝刀。
一身金尊玉贵的装扮,一颗想当女王的心,却匹配了一脑子男尊女卑的思想,这个萧婵,约莫是话本子看多了,太想当然。
“萧婵,你需得转换一下视角,去好好想想,往日在部族里,那些在你面前讨好献殷勤的男子,都得到了你怎样的态度,你是感动多,还是厌烦瞧不上多?一样的,感情世界里的博弈,半斤八两才刻骨,太容易得到的,也会容易被丢弃,不要在感情上讨好任何人,你把他当做玩物取悦自己,就像你帐里收拢的那些亲卫,不都是用来取悦自己的工具么?他也一样,哪怕身份再贵,该当工具使,也一样得当,你记着,在男女相处的过程中,只有王者才有胜率,而你,得把自己摆在王者的位置上,忽略你接近他的用意,要在眼里心里,把他当做猎物去征服,要让自己的眼睛里,载满对他势而必得的野心,而非祈求怜爱的卑怯,你懂么?男人不会记得他,手里曾摘过多少朵小白花,但却会永远记得那个,曾经征服过他,让他连在睡梦里都恨的牙痒痒的女人,你……想当哪种?”
萧婵瞪着眼睛都呆了,红唇微张,定定的如新认识一般的,上下打量着凌湙,“塬日铉,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这就是你们男人的心理?”
什么毛病?送上门的不要,非要挑战高难度的。
凌湙叫她问的一噎,顿了一刻才道,“你就当男人本性就贱好了,反正记着,巴结讨好甚至倒贴,都会让男人对你产生可有可无感,你不管本身地位怎样,但在感情的对战里,你一定要让自己站在高处,折磨他、拿捏他,若即若离、似有情又无情,让他来猜你,而不是你天天去猜他,懂没懂?”
萧婵将信将疑,犹豫片刻道,“那我明天去试试?”
凌湙瞪眼,“若即若离,明天不许出现在他面前,后天等我探知他的行踪,你再去他要去的目的地守株待兔,但记住,不许往上贴,他若不上前,你也当没看见他,便是对面相撞了,你也当不认识他,尽管与旁人谈笑风声,也不许给他一个眼神的关注,知道了没有?”
萧婵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缩脖子,“知道了。”
隔天,凌湙便从掣电处得知,姜天磊要带着征剿来的,由南川府百姓组成的前锋护卫队,当马前卒去试探东线叛民城虚实。
他马上找到萧婵,让她带一队亲卫准备好打猎的工具,装作出去游玩的样子,蹲守在一处山窝子内。
凌湙,“我会让投靠来的叛民军,去把姜天磊打掉出大部队,届时你装作巧遇的样子救下他……”
萧婵眼神闪亮,急切插嘴,“之后我以恩人的名义,要他报恩,娶我?”
凌湙翻白眼,摆手继续,“救下他,若有伤,也别给他上药,直接绑了,用你那趁手的鞭子抽他,然后将前日的失态之举,用嗑多了芙蓉香片作掩护,打消他对你前后行为不一的疑虑,之后,将他衣裳不整的丢在南川府城门口,潇洒、傲然的离开,离开之前,最好用年纪大的足以当你爹为由,贬低、讥讽一顿,总之,别给他半点好颜色。”
萧婵眨了眨眼,半晌道,“他不会气的来杀我?搁谁这么对我的话,我肯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凌湙目光连闪,却扭了头摆手,“就凭你郡主的身份,他也不会杀你,再说,不还有我这个表哥在么?就算你被他掳了去,也记着,只要不死,就定要与他犟到底,千万不能软,一软就前功尽弃。”
萧婵似懂非懂,却也点了头道,“行,我记住了。”
却正因为记住了这个,才让她后来在姜天磊,三个日夜的鞭笞折磨下,讨得了一线生机,并赌赢了男人施虐欲下的,极端爱慕欲。
姜天磊,是个隐藏极深的sm患者。
凌湙帮萧婵创造的偶遇机会,通过一顿鞭子,抽出了姜天磊埋在心里的魔鬼,并借由此症状反向推导,一举揭出姜天磊原配妻子死亡的真相。
江州两大豪族因此反目,当然,此为后话,现时不表。
萧婵准备守株待兔。
220. 第二百二十章 打战除了硬实力,还有信……
东线叛民城那情况, 凌湙肯定是不可能让姜天磊探到的。
整好借着替萧婵制造机会的契机,搞一出混淆视听、掩人耳目之举,得为武景同那边争取些时间, 好让他能处理完南线驻地的杂事。
隐瞒东线战情, 封锁武备消息, 哪一条都足够朝廷的人拿来作文章,他不能把这决策上的黑锅, 转接到武大帅的头上一点。
从凌誉能获得武大帅召见, 自由出入羁押他的小帐起, 东线叛民城的消息, 就已经不能保证绝对的封密性了。
驻地兵将一次性被拉走万余, 且不见回转, 搁谁都得打听一把,何况本身带着朝廷任务的凌誉, 他就算能憋住了不打听, 也会自己在私底下凭蛛丝马迹推导,真实结论不过早晚一两日里罢了。
是他给了凌誉钻空隙的机会, 只押未绑的结果, 让武大帅错评了, 这人亲和力下的危险性,那么这个失误自然得由他来补。
既然姜天磊一意要与武氏扯上关系, 那就让他直接与武景同对碰,届时,东线叛民城的实际情况, 他要让武景同引他入蛊。
双方目地大同小异,他为荆北这块地,对方为凉羌那边的人, 届时,姜天磊就是把自己气死,入局之后,也得捏着鼻子替他遮掩。
所以,这预设的欺君之罪,不管降不降有没有,多一人分担,就少一分危险,依皇帝对江州的宽容,便是想怪,也不会翻脸,而与姜天磊捆绑在一起的武景同,亦能逃脱迁怒,免于波及到武大帅身上的责问。
凌湙可没忘了,此次武大帅出北境,接这趟差的目地,有姜天磊参和其中,这封赏不想给都不行。
只要把姜天磊也拉下水,这趟讨封之行都变简单了。
姜氏既以图利心谋娶武氏表姐,那过了江,就先为这门亲付点利息吧!
武景同快马加鞭的赶回驻地,不由分说的便将凌誉下了大牢,却忘了他爹即便病体违和,也是个见惯世情的老狐狸,凌湙叫他小心别泄了江州新补位将领的信息,他是没泄,可被他当着武大帅面抓走的凌誉脸上,却现出了玩味的微笑,于是,待两人皆征伐在外的时候,武大帅提审了牢中人。
凌湙与其的身份互换,常理来讲,见面该当不死不休,然而,从十年前开始,从凌湙成功将武景同从京畿带出来后,武大帅就坚定的认为此子不敌凌湙半分,就算靠着朝中大佬夺了状元之名,在他看来,也不具备威胁性,有凌湙在,此子翻不了身,如此,才无惧而坦然的想见就见,当个解闷的茶博士使。
本来武景同若背着他抓人,还不至于叫他起疑心,可偏偏武景同太紧张,一见亲爹竟和需要被防范看管之人煮茶闲聊,就立刻如炸了毛的鸡一样,连斡旋遮掩都不做的,直接当场拿人,那副色变如危局临头的模样,真很难叫人不起疑。
情势随形而变,凌湙和武景同在叛民城的举动,没来得及与武大帅知会,这才造成了时间差上的错漏。
武大帅是病了,又不是蠢了,自然会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凌湙还在为这泄了一个口子的气球,打补丁,却不料东墙补了,西墙却又漏了,凌誉很不嫌事大的,把姜天磊过江的事情说了。
武大帅的朝政嗅觉比之凌湙不弱半分,他很快从中解构了姜氏的动机,一时又惊又怒,也有自己对于被亲情绑架后的悲凉,气血翻涌中,刚有起色的身体,立即复发,淤血积于胸腹,于一片惊呼里,咳出一口浓黑血沫。
但就这样的虚弱,也让他在昏迷前一刻下达了死令,让身边副将亲卫们封口,不准将他的情况发给劳碌在外的两个儿子。
南线驻地风声鹤唳,进出闸门都多加了倍数巡逻兵。
东线到南川府区,掣电很快就传来了姜天磊出南川府的时间,总带兵数,以及强征的百姓情况。
东线叛民城里的惨状,整个荆北地界都传遍了,南川府百姓自然有所耳闻,惧叛军如恶鬼,被强征后鲜少有人愿往,意图逃跑者自然有之,可姜天磊既然要用他们当炮灰使,便不可能让他们成功出城,到拉出城门往东线驱赶时,那些被迫成为赶死队的百姓们,个个脚缚绳索,全被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凌湙随手将信纸扔进火盆,大踏步往萧婵那边去,推门而入的时候,整个房梁都跟着颤抖。
小镇虽小,也尚有几间造价不菲的庭院。
萧婵被骇了一跳,从侧窗旁的美人榻上蹦起,瞪着溜圆的眼睛怒斥,“发什么疯?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胆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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