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凌湙却不知他满脑子想法,见他靠过来就顺手抱着他道,“对个屁,家族发展远还轮不到我们来糟心,你我现今加起来连十岁都没有,一个连子孙都护不住的当家人,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他说换就换了?问过我了么?我同意了么?憨批,麻玩意都不是,呸!腿长我身上,我能如他意的老实跟着别人流放?想屁吃。”
宁振鸿张嘴直勾勾的望着凌湙,心道,原来五叔那一身反骨是从小就有的么?竟然一点不受天地君亲师的约束,忤逆之词张口就来,真就从小是个无法无天的主,怪道他能兵挟北地,统携六州军民。
“五叔,偷跑走的犯人便成流民,没有户籍成为黑户,死了都没处找根申辩的,所以五叔,不能偷跑。”
凌湙眉头能夹死苍蝇,“所以我俩必须要出一个跟去流放?”
宁振鸿点头,努力扬起个笑脸来,“是的五叔,所以下面的路就由我来换你去,五叔,你回家去吧!祖母病了,想你的紧,这会儿肯定在家里盼着你回家呢!”
凌湙搭着他的肩膀仔细将眼神怼他脸上望,“你这小子突然这么懂事,又突然这么会说话,我要不知道你是个小毛孩,我都要以为你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成年人,你不是来装可爱蒙骗我的吧?好叫我心甘情愿的替你受罪去?”
宁振鸿被他质疑的抖了一下,努力摆出最诚实的面孔来,“五叔自己聪慧妖孽,却要怀疑我的常人智商,五叔,我实际比你还大两岁,并且半年前就开了蒙,论讲道理,我现在比你行,所以要论怀疑,应该是我才要怀疑五叔是个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成年人,怎到了你嘴里还反了?五叔是故意欺负我,拿智商碾压我么?我是不如你,但也不能这么当人面揭短搞歧视羞辱吧?还是说五叔根本从来就没瞧得起我……”
“你打住,越说越没得劲,我什么时候搞歧视搞智商碾压了?你不要乱给我扣帽子,真是有嘴叭叭叭的,你还是继续当个不说话的小病秧子吧!烦人。”
宁振鸿歪头浅笑,转身再次拥抱住凌湙,“五叔,我们要是能一起长大就好了,我不想吃苦药了,我想跟五叔掏鸟蛋爬树捉鱼。”如果可以,我更想跟你一起练武持刀,学一身能保住家人性命的本领。
老皇帝弄死了中宫唯一嫡子,之后几十年各宫庶皇子争斗,到北地尽归一人之手时,内陆各地豪门也已不受控制,宁振鸿再没政治头脑,也隐约觉得世道要不好了,届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哥们,会是最先被拿去祭刀的那一波。
宁振鸿敢来赴死,却又担心死不掉受折磨,煎熬的内心七上八下,把对前路无尽的恐慌都押在了跟凌湙的最后一抱上。
但愿老天爷能看在他诚心改过的份上,给他一个痛快。
凌湙莫明觉得他语带悲音,情绪很不对头,扭了脸努力想要看清这家伙的表情,奈何宁振鸿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埋的死紧,叫他扭了几次都瞧不真切情况,最后只得放弃道,“就你娘看你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多走一步路都要大惊小怪,你还摸鱼爬树?可拉倒吧!不过振鸿啊,入秋就烧地龙,天天窝在地龙房里不透气,身体是永远好不了的,你要多运动,哪怕房前屋后走走呢,那也比栓在屋里躺着强,你这身体弱的……”没早夭就是你胎投的好了,放穷人家怕早没了。
宁振鸿擒着眼泪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的轻快些,“好,以后我会常常走路的,努力不叫人驮。”流放地偏远,他充了犯官子,除了靠脚走,还有谁会来驮呢!
俩人惜别惜的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又各自都交待了要说的话,自觉心结已经说开,不由各自发出舒心的笑来,叔侄二人又如往日般亲密,分享着将食盒里的东西打扫进肚子。
以后的路上可没有这般精细的食物了,俩人眼里各自透着爱惜,每一口都咬的格外珍贵。
凌湙想,算了,看在你特意赶来换我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爹娘算计我的仇了,这条流放路就当五叔送你今年的生辰礼,免教你五周岁生日过不安生。
宁振鸿则在想,如今换了我去流放,指不定就直接死在流放之地了,而五叔能安逸的呆在京城长大,受家族教育培养,成就应该会比前世更大,从此海阔天空,五叔或许能比前世做的更好。
有的人烈火灼锦终成灰,而有的人如游龙入海见天地,他的五叔,合该在政势权利最中心享尊荣,站高位。
这一世,他不会再背负犯官之子的泥污糟人指摘,他就该干干净净的以麒麟子的身份享无上权柄,令世人俯首。
两人躲在车里叽咕说话的时候,驿站里的凌老太太也正看完了宁老侯爷的纸条,那跟车来的男仆一声不吭的将她看过的纸条收回烧毁,打了个手势就要往外走,凌老太太却将眼神定格在了郑高达身上,嘴唇阖动。
郑高达很不想理会,奈何凌老太太手握其祖母手令,他竟无法假装不见,只得抬脚跟上了离开的宁家仆从,直跟到马车边上,撩起一侧车帘就道,“凌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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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凌湙当听不见,甩都不甩他,既然他能允许自己在马车上逗留,那就说明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换子的事情,他倒想看看这个公门中人会怎么处理。
宁振鸿却不似他这般有底气,听叫时就站了起来要往车门处爬,边爬边道,“我是,是我,就出来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凌湙就没拉住人,叫宁振鸿下了车站到了郑高达面前,小瘦脸上露出个讨好的笑,“官大人,之前弄错了,我才是真正的凌湙。”
五叔在家中时尚未正式取名,都五郎五叔的叫着,正式有了宁翼这个名字也是五天前的事,宁振鸿知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与凌家的凌湙取的谐同音名,所以,不管宁家的谁来,都得叫凌湙这个名字。
等五叔回去,宁翼这个名字仍会归他,而宁振鸿这个名字则会归了那个凌家子,总之,名字是固定对外的,名字底下的脸则是随便长的,孩童变化大,过个几年,便谁也追不着根了。
郑高达有种被侮辱了智商的感觉,冷眼望着地上的小豆丁,“吴家的外甥,你当我眼瞎么?”
凌湙一手撑在车窗棱格子上,望着郑高达,“差大人,这可怎么弄呢?真假贵公子,咱是不是得回京重审?”
郑高达杵着朴刀翻白眼,“重审也连累不着劳资,但一定会连累宁柱国侯,你要不嫌事大,我也乐意奉陪。”
切,小屁孩,搁这装什么睿智!换子能办成,就说明上面层层都有人,不是你能翻出浪来的,既然被家族推出来当了弃子,就老实点认命吧!
凌太师虽死,但中宫太子一脉并没有全部消亡,能让皇帝将诛三族大案改成诛一族男丁而留全族女人的旨令的,除百官相护,还有贵人相助,宁家也只是众绳子上的一结而已。
郑高达也是刚清楚自己被派这一趟差的真正用意,就说他在御前左卫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给他派了这么个差,拿着点夜巡喝酒的小错,就给他贬成了五品游击将军,虽有个统领边城戍军的权利,可那也比不上在京里安逸。
他是彻底懂了这其中的弯弯绕,故此,凌湙的挑衅就显得儿戏且幼稚。
郑高达,“你一个捧着药罐子长大的娃儿,去边城?吴家是没人了么?竟连亲外甥都保不住?”
宁振鸿小脸苍白,“这跟我外祖家无关,家中指派的人本来就是我,五叔只是受了灾秧被抱错了,我来就是为了把他换回去,该是我的命运我不回避,更不会推于他人代受,更何况这是我五叔。”
凌湙从马车上下来,推了推宁振鸿,“小病秧子,你认真的?你不害怕?会死哦!”
宁振鸿挺胸抬头,“我不怕,我很认真,五叔,你回头早点结婚,等我投胎就给你做儿子,我保证会把自己生的健健康康的,一点不费药。”
凌湙,“……谢谢,你怕不是想回来找我讨债?还给我做儿子?醒醒,回家去给你娘当好儿子吧!我这用不着你。”
说完就一把将人推到身旁的仆妇怀里,命令道,“带孙少爷回去,这瘦不拉叽的小身子,到了边城别人往他腰上栓根蝇子就能当纸鸢飞,还搁我这逞英雄?嗤!”
那仆妇把人扶正,却松了手望着凌湙,“奴们奉老侯爷的令,是来带五郎回去的。”
郑高达依着车壁抄手笑眯眯,“可凌老太师夫人现在要的就是你家五郎,这可怎么办呢?”
他特意咬重了凌老太太被夺前的诰封,眼睛在两个并肩高的小童身上来回,一脸看戏的姿态。
宁振鸿:……送上门来的菜居然没有人愿意割,也太侮辱人了。
凌湙:突然被人这么重视,可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哎?五郎,五郎,你站那边干什么?这边来,我祖母答应见你了。”任大郎就着身旁仆从挑着的灯终于在巷里找见了凌湙,冲着他这边就是又招手又跳脚,“快来,我三妹妹给你准备了很多吃的。”
凌湙:哦,差点忘了,我之前坐门前当乞丐来的,人家来布施了。
当即展出一个笑来,“马上来。”
然后抬头与郑高达对上了眼睛,摊手,“看,我说了吧?来往路过的太太姑娘们心就是软,稍微求两声就给我送吃的了,差大人,那我去了?”
一副你们商量好了通知我一声就行的样子,然后拉着宁振鸿就走了,“五叔带你当花子去,以后万一叫人拐了或上街走失了,你得知道怎么应对,花无百日红,家无千年兴,万一哪天你落魄了,总得有个技能叫你活命,是吧鸿儿?”
宁振鸿一脸崇拜,小脑袋狂点,“嗯,我学,五叔教的我都学。”
凌湙转头对上了他满是崇拜的星星眼,一时嘴角抽搐,这孩子莫不是对他有什么滤镜?怎么这样听话!从出生就尊贵的少爷,叫他当花子讨食心里怎么一点都不排斥?别不是喝药喝傻了吧!
他哪知道宁振鸿对他的滤镜何止一米厚,那是百丈城墙都凿不穿的坚定信心啊!
郑高达和马车旁守着的两名仆从忽然就懂了凌湙的招人处,那种处变不惊的心态非一般孩童能有,更是成大事者必备的心理素质。
五郎必须回。
凌湙必须留。
郑高达朴刀出鞘两寸,刀光隐现。
送信的男仆嘴哨一嗟,周围树上墙上刷刷站出了四名黑衣人,个个长刀雪亮。
而凌湙则带着宁振鸿进到了驿站二楼的地字间,见到了任家一众女眷们,任三姑娘正往盘子里捡吃食,看到凌湙,眼神晶亮的招手,“这边来,我刚叫驿站伙计送来的,都热着,五郎,你饿了吧?快吃。”
凌湙刚吃饱根本不饿,干脆带着宁振鸿先给众女眷们请了一圈安,然后排排站着对任三姑娘道,“谢谢你,我原只是试探一下,没料你竟真放心上了,大郎出来叫我时,我还蛮意外的。”
任三姑娘眼有些红,捏着糕点道,“我答应你了,就不能失信,我爹爹说过,人无信不立。”
任大郎上前摸了把她的小揪揪,对凌湙道,“你们要不惯在屋里吃,就带到外面去,我叫人给你们装起来?”他看凌湙旁边的小孩拘谨,以为是害怕的。
宁振鸿从来没这样的体验,拉着五叔的手亦步亦趋,对桌上吃食倒不太看得上眼,他平日用度比这好了许多倍,这些东西真进不了他的眼,他稀奇的是五叔的交友能力,三言两语的就哄得那个任三姑娘高兴了。
只听五叔跟任三姑娘凑一起说话,“那我们来猜谜题好不好?猜完我保证你开心。”
任三姑娘刚受了家里老祖宗训,这会就有点不大开味,小脸虽然有努力在笑了,但看着就是勉强挤出来的,至于屋子另一边坐着的几个女眷,精神头都不太好,想来也是被丧事所累,连说话都没什么劲。
任大郎陪在一边听着,凌湙就憋着声音道,“米的母亲是谁?米的父亲是谁?米的外祖母是谁?最后,跟花结婚的是哪个?”
……
他声音不小,屋里的人基本都听见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低头思索。
半刻钟后,凌湙说了答案,“花生米,蝶恋花,妙笔生花,所以跟花结婚的是蝴蝶。”说完两手一摊,摆了个很简单的姿势。
……
他声音平平没有带任何揭晓谜底的激动,听的人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一个个眼对眼的忍了忍没忍住,最后扑哧捂嘴直乐,连日的阴霾多少被驱散了些。
任三姑娘倚在其母的怀里,眼神依恋的望着憔悴的终于露了笑脸的母亲道,“娘,你终于笑了哎!还有祖母也是,真好。”
等凌湙从任家客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卷包裹,内有几件厚实的小孩衣裳,以及一包碎银子,凌湙数了数,竟有十两之多。
宁振鸿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漏了什么,笑的通红的小脸上立时变了颜色,“五叔,我忘了带银子出门。”走的太急,连侯府都没回,可曾祖竟然也不提醒他,更没给他一文钱傍身。
凌湙呵呵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弃子怎配用家中银钱?否则你该当流放是旅游了,真是小傻子。”
宁振鸿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也终于弄懂了凌湙在任家人面前刻意讨喜卖乖的原因。
恁你是英雄还是狗雄,都得为三斗米折腰。
“五叔……”宁振鸿一下子扑上前抱住凌湙,再也不觉得那一卷得来的钱物值得骄傲了,那根本不是骄傲,那对于他生而尊贵的五叔来讲是羞辱,是被家族放弃后为了生存卑躬屈膝的不得已。
凌湙翻着半旧的衣裳,摸了摸料子,点头,“挺软和,回头改改给幺鸡穿。”
宁振鸿的车厢里有衣裳,凌湙现在身上穿的就是他的,所以原本讨来要自己穿的就多了出来,倒是便宜了幺鸡,可以换身干净的了。
宁振鸿还在哭,抱着凌湙摇晃,“五叔,你回家,马上回家,这些东西不要了,根本不配上你的身,还有银子,我屋里头有很多银子,都给你,呜呜,你不要去跟别人讨银子,没有人配让你讨好卖乖,不许你这样作践自己,呜……”
凌湙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病秧子没救了,瞧瞧这说的什么话?还当自己是侯府里不愁吃喝的郎君呢!
真认不清现实。
咚的一声巨响,面前的空地上就多了一具人肉山,凌湙定晴一看,嚯,季二。
季二被砸的吃了一嘴土,迎面看到幸灾乐祸叔侄组,雪亮朴刀立马横来,一把架在了凌湙脖颈上,“都住手,别动。”
凌湙:……这尼玛玩笑开大了啊!居然动刀见血了。
真好,劳资的身价起来了。
“哈哈,既然双方谈不拢,不如用银钱说话?”凌湙被季二拿刀比着脖子,乖乖举着双手投降状的给了建议。
郑高达在凌湙出来之前就一直在勉励支撑,见凌湙开口,从嘴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道,“怎么个谈法?”
凌湙捻着季二的刀锋远离自己的脖子,举着手里的碎银子道,“拍呗!价高者得。”
对,你们没听错,老子今天就是要把自己拍卖啰!
哪方给的钱多,劳资就归到哪方。
凌湙说完自己的想法,两个争夺方沉默了。
宁振鸿也沉默了。
自己卖自己,居然还能这样玩?
凌湙昂着下巴:当然能,不然怎么能体现出劳资滴价值?想不花一文钱就支配劳资的归属权,呵,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
拍,必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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