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为防有人乱报家中人头数,也为防有隐户继续心存侥幸躲搜检, 凌湙特别设置了奖惩举报条款。
一个人头一碗米,报一个给一碗,就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有米粮,且不分大小碗, 其中最为关键的背书, 是为迁居新址的家宅大小做规划,按人头划面积,无登记不算头,且过时不候。
至于那些隐户, 也列明了过往不究明细,左右周围三户联保,证其来历与往年行止,以入边城为截点,不究其祖上渊源,不究其过往阴私,只论入城后的日子,有无大奸大恶之举。
若这样都还要继续躲避,那知情者即可举报,举报成功一个奖半斗米粮,而被爆出的隐户,则将失去这个唯一可正当获得藉册的机会,罚入苦徭营,非死不得出。
边城是个罪恶之城,但边城也是个集百业人才之地。
想想吧!那些能被流判到这里的都是什么人,除逞凶斗狠者之外的,便以文墨执业者最多,受牵累的造艺匠人与几代豪仆随主罚判,能活下来的,都是极恶环境里的勇士。
垂拱堂从征召文墨略通的告示出时,就没缺过人来人往,便连凌湙,都惊讶于边城人口识字的普及度,反衬的跟他一起入城的灾民营众过于文盲。
殷子霁倒是一脸淡定,只笑着说了一句话,“普通百姓犯事砍头,也就是一根签的事,能活着领到流放判词的,过人之处自不必说,边城,可不是普通百姓想来就能来的地方,这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扒一遍祖坟,就没有寂寂无名的,前提是,从来没有人敢用他们。”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些人不想离开么?离不开而已。
离不开,又无人到边城来发展,朝庭派的大头兵,一力降十会,哪个跟你玩文墨?自然就是一身本事无地挥洒,有追求的,教导下一代,没追求的浑浑噩噩,遭淘汰。
凌湙搅得这一塘水,就跟之前说的一样,再浑又能浑到哪去?
自然是给梯子就爬了呗!
文人有骨气,然而文人的立场跟骨气无关,他们遵的是自己,从的也是自己,学识在己身,赏与有识者,不过就是桩买卖而已。
凌湙斜眼,倒是对殷子霁另眼相待,没料这人竟然这般清醒,一语道破了圣贤者的本质,这言论,放出去,绝对属于离经判道者的典范。
人才啊!
这么一翻抄底,倒叫凌湙抄出了不少行业人才,手工艺人、匠者,以及有管理能力的豪奴,而最让他满意的是识字率,连城南站街的流莺,张嘴都能念一卷书,无关现实的身份贵贱,她们大多都是受牵累的犯者家眷。
凌湙同样给了她们选择,文书工作繁且重,他草创初期,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档案錧,虎威堂横征暴敛,常百户压根不屑给边城人建档,导致这里所有百姓的藉册,都笼统归于陇西府狱所,没有属于自己的城藉。
他要将边城完全握在自己手里,就必须有统一的人口管理制度,陇西府狱所的档案,稍后他自然会找郑高达索要,但自己亲手建立起的规章,更容易令他迅速了解边城人员性质,这对他后面的规划非常重要。
殷子霁没有对凌湙任用女子的行为起指摘,只挑了眉将告示发出去,坐等一波质疑的浪潮扑他脸,然而,刑所的杀威棒太过狠戾,直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迂腐打的屁股开花,并免了其刚得到的文书记录工作后,这一条推令再无人反对。
但,止于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女子前来应骋。
凌湙并不着急,稍后等凌馥进了边城,有她打样,自然会有敢于争先的女子上前,边城人口两万多,女子占了四分之一,放这些人去伺候那些老少爷们,倒不如全拉来给他打工,只要他条件开的好,他不信没有女子心动。
人力方面,无分男女,他就是要将所有能用的都用上,女子能顶半边天,带娃挣钱两不误,他可是见过这些女子的潜力的,因此,他才不会像那些老酸儒一样,念个屁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就是他要去救的王听澜,如果可能,他都会将她吸纳进自己的队伍,这年头,会武的女子可不多见,敢向自己夫郎拔刀的就更少了,他光听一遍她的行止,就觉得这女子能处,把她拉来跟凌馥一起打样,一文一武,倒也是个好的开端。
殷子霁显然也得到了齐葙的消息,大步进门时脸上表情严肃,对着凌湙行过礼后,直接开口问他,“公子准备带多少人?此行可有危险?”
凌湙要走,殷子霁就知道自己离不开边城,这里总要留一个主事的,他虽心急齐葙,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故而,他只问凌湙成算。
待凌湙细致的给他说了边城管理后续安排,以及搁在心里思量了许多天的草创计划后,方道,“只是去将王听澜带回来,有我跟刀营的几个就够了,人多容易漏馅,放心,我会小心的。”
之后,他与殷子霁一同出了随意府,望着对门的垂拱堂,笑道,“殷先生辛苦,这边就交给你了,有闹事的只管找酉一,蛇爷在刑所这边也会全力配合你,待凉州事毕,我定会将齐先生一并带回。”
排成长龙等待领米的队伍望见凌湙,纷纷鞠躬招呼,不管是不是真心,俱都扬起一抹感激的笑来,酉一从后打马过来,身后跟着一队人,看服色,竟不是他的亲卫队。
凌湙站在府门前未动,等着酉一上前说话,酉一紧跑两步从马上跳下,上前就单膝叩地,垂头拱手报告,“主子,京里来人了。”
他跪地时,身后跟着的那队人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跟着他身后一起向凌湙单膝叩地,当头一人垂首敛目,声音沉着有力,“甲一奉主上令,领暗营一卫前来报道,请五爷示下。”
凌湙垂眸望着他,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反问,“奉谁的令?”
那人一愣,抬眼迅速与凌湙对上视线,当即又重新叩报,“甲一奉宁侯令,领暗营一卫前来服侍主上,请主上示下。”
凌湙这才点了头,声音不高不低道,“记住,从那府里出来了,你就不再是那边的人了,到了我这,就得奉我为主,不得三心二意,不得再与那边通任何消息,若叫我发现,你当知道暗卫营的规矩,甲一,我与那边不同府,你抬头看看我头上的匾额,记住它,以后不要再搞混了。”
甲一立刻抬头往上瞟了一眼,三个大字“随意府”印入眼帘,他来不及惊讶,迅速低了头道,“是,甲一记住了,主子是主子,宁府是宁府。”
酉一跪在旁边,再报,“主子,那边府里送了许多车财物,还有……还有婢女仆从,和一个管家。”
凌湙挑眉,眼睛又望向甲一,“信呢?”
甲一立刻从贴身的衣囊里将信掏了出来,心里的惊讶一层层的冒,却一声也不敢问。
凌湙下了几步石阶,接了信后搓一搓,好厚实的一沓纸,又不知写了些什么家长里短,他抬手就招来蛇爷,将信交给他,“给我收着,等我回来再看,府里送的东西,收入库中,我娘给我的留下,其他的交给殷先生处理。”
他本不缺财物,甲一带的东西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别说感动,竟连声谢也没有,很平常的收东西,很平常的说着话,全没有离家日久,受了委屈,突然又得到家族重视的激动情绪,叫甲一又是惊疑,又是不解,一时懵的不知道说什么。
这与想像的不一样。
凌湙却不给他过渡的时间,望着已经整装待发的队伍,瞧了瞧杜猗,因为季二要回陇西府述职,杜猗自觉的牵了马,但他腿并没好全,就是勉强跟上,再泅一遭水进城后,那战斗力怕也要打折扣,实顶不上太大用,因此,凌湙直接指着他道,“你退下。”
尔手,眼睛直望进甲一眼里,“我要出一趟门,你有余力跟上么?”
甲一顿了一下,立刻拱手,“能,甲一誓死跟随。”
凌湙这才望向酉一,对着沉默的他交待,“管理好你的队伍,配合殷先生做事,有拿不定注意的去问蛇爷,对于屡次挑衅者,格杀勿论,还有新招的兵员训练,酉一,你任务很重,切记不要疏漏了。”
城中重整需用重刑,这点凌湙之前就有给酉一讲过,此时再次提点,尤其是当着甲一的面郑重交待,令酉一满心感动,扣着腰刀立了个正步,胸板挺直道,“酉一谨遵主令,绝不敢有任何疏漏。”
凌湙点头,就手拍了一下他肩膀,又对着甲一身后的一列暗卫道,“你们暂时统归酉一管理,待甲一回转,再行安置。”
秋扎图就在维持秩序的队伍当中,凌湙眼神瞟到了他,对他近期帮着维护城北治安,带酉一走街窜巷熟悉地形的举动都很了解,此时便招了他近前,“等我回来,安排时间带你们族老来府里说话,秋扎图,你也看了我一路,心里想必已经有了决断,没事,你族老那边,我会让他们看到诚意的。”
厌民族地凌湙尚未踏足过,不是故意晾着他们,而是秋扎图带了他们族长的话,在没有得到他们允许之前,若凌湙擅自踏足那里,就是有故意逼迫之嫌,他们将集体以死相抗,以保全祖上口口相传的遗训。
但袁来运却是被允许进去了,凌湙让他带队,将里面的情形记录下来,又让蛇爷给足了他那一队人的粮食供给,每次让他巡逻的时候带上,专门投喂那些嘴谗的孩子。
干净的食水,饱腹的食物,再有秋扎图和袁来运默默夹带着凌湙这里的私货,整个厌民族地,除了还在坚持的几个族老,年轻一辈的,基本已经倒向了凌湙这里,所以秋扎图才能有人手拉出来,帮着凌湙维持秩序,协助酉一和袁来运了解熟悉边城的角角落落,许多藏的深的恶徒闲汉,就是这么被翻出来的。
该说不说,有个通晓地理的本地人带着,确实省了凌湙不少从头开始,了解边城风情人俗的时间,大大缩减了他掌握边城,指定管理方针的进程。
所以,凌湙愿意给他时间和情面,不派兵进压城东,逼缴那些顽固的族老们。
秋扎图低头点了下脑袋,粗哑的嗓音带着疲惫,“多谢,让您费心了。”
他开始时也如族老们那样抗拒凌湙,可一路跟来,凌湙的许多举止,与做事方式,都让他感受到了诚意和尊重,特别是进了边城之后的行事,让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有能够像个人一样的活着,那种被视为蝼蚁的屈辱,在凌湙打破城中心的刑狩台时,突然重重落了地,碎成了一地渣滓,他同那些初听凌湙直白的讲着,自己对边城的管理规划时的反应一样,犹疑的不敢信,却又期盼着能成真,两种矛盾之下,让他决议跟着心意走,愿意为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相信凌湙,为此不惜承受了族长施加的惩罚,也要带着年轻敢闯的一辈人,走出城东,走向凌湙。
门前叙话告一段落,武景同立刻上前冲着凌湙点头,“我收拾好了,现在就走?”
凌湙看着跟在他身边的仅剩一位的亲卫,道,“就你们俩?要再带一队人么?”
武景同摇头,“凉州现在有周将军的兵马在,韩泰勇的人基本上都叫他带走了,我们俩个路上不会有意外,你放心,我定安全到达凉州,会按约定的时间带人逼近登城的,如果有可能,随州那三千兵马我也带上,这次我绝不会再拖你后腿了,小五,你再信我一次。”
凌湙叹气,拍了一下胳膊,“凡事多听听别人意见,齐葙就在凉州府,他会帮你的,武景同,经此一事,我希望你别太轻信人,又希望你别太过谨慎,你现在这状态,一点没有进登城之前的样子了,你武功不弱于我,别太拘谨自己,你要知道,以你的身份,不该畏惧。”
武景同叫他说的热泪盈眶,一把张臂抱住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心道,“谢谢你小五,我知道了,我,我叫你失望了,对不起,我以后定会多长个心眼的,对不起。”
他这些日子过的又焦虑又难过,特别是看到身边只剩了一位亲卫时,都不知道回去如何跟父亲交待,尤其在知道周延朝去了并州后,他的小印是随着信一起送去随州的,周延朝进了凉州,见过齐葙,再去并州,那他的父亲也将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感觉自己都没脸回并州了。
凌湙也回拍了他一下,安慰道,“此去凉州,可将功补过,我已将计划写明纸上,你带给齐葙,他知道后面该做什么,你记住,韩崝那边,你的定心丸一定要喂的稳当,让他知道配合你之后会得到的好处,小凉山围剿,定不能放韩泰勇离开,这是底线,你别忘了。”
他说一句,武景同就点一下头,直到所有话都说完,两人才各自牵了马分道。
凌湙不与他一道从南门出,他走西门。
南门出去直上通往陇西的官道,可一路直往凉州,而凌湙走的西门,过奇林卫,往月牙湖方向入凉河通往小凉山的沟口,他们将从那里泅水入登城西门穿水桥。
凌湙一马当先,幺鸡紧随其后,他刚挨过棍子,因为知道他还要再跟着凌湙出城,打的时候,执刑人便控着力道,没打出皮开肉绽感,一层红紫青淤,之后又迅速涂了药,虽骑马颠着颇疼,却没影响他的速度,跑的竟比甲一还要快,是紧贴着凌湙的马后。
甲一跟着幺鸡,身后是梁鳅,武阔和酉三四六几个,一行七人,雁字排开,直冲小凉山。
酉三四六入暗卫营时的受训教官就是甲一,三人打马跟着后头,一时都感慨万千,谁也没料,他们居然有一日会与甲一同队出任务,曾被批不够格入甲队的他们,拐个弯,竟然也有了和甲一并骑的资格,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而甲一的心理震惊程度又比他们更甚,酉字队的人都是他手里漏出去的疵品,训了专为哄府中小爷们高兴的赏赐,有得了老侯爷青眼的,便会得赏一两个酉字往下排的暗卫作亲随,既得了体面,又得了所谓的重视之意,是家中长辈惯长笼络子孙辈的小手段之一。
酉字辈的这几人是第一批送出去的,按甲一的理解,能够格做个普通亲随便罢了,没料先是酉一做了亲卫队长,更没料余下的几个,竟能有与主子单独出任务的资格。
他们凭什么?就那稀松的武艺和身手,这新主子身边人才竟匮乏到如此境地,无人可用了么?
那来前宁侯一副扼腕痛惜样,特特叮嘱他用心辅佐,拿命守护,好似家族振兴的希望只在他身上一样,连带着给了那样多的财物,可他并没见着新主子有感动承情之意,整个人从见到他,以及那些物资车时,都冷淡非常,甚至连眼神都没多变一分。
这是个什么样的主子呢!
甲一边打马跟随,边观察领头的凌湙,一时陷入沉思。
快马过了奇林卫,偏北八十里方向就是月牙湖,凌湙带着六骑马不停歇,在夜悬头顶之时,终于闻到了月牙湖面飘出来的水腥味,那是腐草离岸的味道,证明他们离湖不远了。
突然,他听到了夜枭拍翅声,伴随着咕咕两声叫,立刻就叫他起了警觉,勒马速停,一行人不知其意,也跟着他勒马停了下来。
凌湙望着远处陷入黑暗里的湖泊,有种凛然的危机感在逼近,他迅速跳下马,摘了马嚼子给马套上嘴,其他人立刻跟着照做,之后凌湙将马留在原地,带了人悄悄往月牙湖方向摸去。
越靠近,月牙湖边的噪音越大,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熏人鼻的全传了过来,借着岸边的枯芦苇荡,凌湙一行人,终于看清了月牙湖岸前空地上的情形。
一行小千人队的羌人铁骑,放马湖边饮水,篝火热酒热汤,而他们的旁边,连排的牢车里,正绑着呜呜哭泣的女子,总共二十车,计有百多名年岁不一的女人。
幺鸡一把扶了刀攥紧,眼尖的从其中一辆的车内,看见了他们此行的目标,紧张的口水都不会吞了,“主、主子,她……那个……王听澜……”
羌人骑兵堆里,此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一人,醉熏熏的往牢车边走,哈哈笑着一一拿手捏住被绑着的女人的下巴细看,边看边嘬嘴,“关内女人就是细腻,摸手上手感都比咱们自己的糙娘们好,哈哈哈,叫大爷看看今晚哪个有福,能伺候爷们一场?来来,抬起头来,别害羞……嗷~”
那人摸到后头一个低着头的女人时,手立刻叫人给咬住了,跟恶狼嘶肉一样,那咬住了口的人狠狠磨牙,一副誓要将肉咬下来的样子,叫那羌人用另一只手薅住了她的头发,直往牢车的栅栏上撞,没撞两下,那女人就受不住了昏死了过去。
那被咬的羌人被同伴哈哈笑的声音激怒,开了牢门栅栏,踢开前面的女人,一伸手就将咬他的那个拽了出来,扔破布一样的砸在了地上,那女人被疼痛绞醒,悠悠睁眼,就见面前一巨型人影兜头罩了过来。
91. 第九十一章 我是欠你的么?
凌湙拽着差点要冲出去的幺鸡回了马旁边, 一把将他掼在地上竖眉发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王听澜被姓韩的带进登城了么?”
可幺鸡却不及回他问题, 而是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 指着月牙湖边急迫道,“救她啊!主子,她、那个……羌人要、要……”
他吞吐着话没说完, 月牙湖那边就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刀兵相击后的入肉声, 人伤痛时的闷哼声,以及不甘的愤恨嘶吼,发了疯般的挣扎喊叫, 绝望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幕像吞噬人的巨兽, 豆黄火光照亮不到更远处,只拢着那一方巴掌大的地方, 人声马啼织就成的凄惨炼狱,成为那些羌人骑兵饮酒下饭的助兴曲目, 轰声击掌者连成一片,与上百名女子的哭声交互成荒诞扭曲的人间灾祸。
凌湙极目远眺,望着突然大盛的火光,和骚乱引起的呼啸, 那蓬然扬上半空的灰尘, 带着羌人驱马迎战的咄咄声, 一齐飘向了夜空,炸出远方的回响。
女人尖啸的声音隔空传来, 劈裂般的带着啼血的悲痛,“赵绍!”
羌人骑兵举着弯刀围成圈,困着内里徒然挣扎的男人, 笑嘻嘻如逗猫溜狗般举刀嬉戏,哈哈笑着视浴血奋战者如笑柄,挥刀劈下时纷纷避开要害,羞辱般的让他苟延残喘成了一串人形血葫芦。
随风带来的嘲讽震动人心,“真有意思,这居然是个残废,是活腻味了跑这找死来了?啧啧啧,勇气可嘉,是条汉子哈哈哈哈……!”
把自己绑在马背上,做好了殊死一战的赵绍被砍翻下马,此时拖着不便的双腿努力昂起上半身,手中的宽刀不屈而奋力的与敌相击,哪怕知道是徒劳,哪怕知道最后仍难免一死,可他也没有放弃,努力的一寸寸要往王听澜身边爬,眼睛被血糊的看不清,也凭着耳朵辩方向,咬了牙的要往心上人身边靠。
这辈子可能只此一次,能让两人距离如此近了,赵绍急如风车的胸膛喷着热气,沾了一身血的脸上再没了往日的孤高冷漠,他望着王听澜衣裳不整的模样,却是难得咧了嘴,打着趣的用调侃的声音哆嗦出几个字,“王娘子,夜凉。”
夜凉披衣,莫挨冻。
王听澜愣了一瞬,突然捂了脸嚎啕大哭,拼命挣开压着她的羌兵,扑到了赵绍面前,一边狠命哭,一边拍打他,“你知道,你都知道,赵绍,你全知道,为何?啊~!”
痛苦到极致,她软着身体扑到身前男人的怀里,张开双臂死死抱着他,泣血质问,“赵绍,你承认心悦我有那么难么?为何要躲我?为何不肯对我点头?为何?”
赵绍闭眼揽着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努力扯出一抹轻松,“因为和人打了赌,谁先松口谁就输,输的人要……要、要入赘……”
他是家中长子,承门头的嫡长子,赵绍一声喟叹,终于无力支撑起头颅的重量,歪着脑袋抵在王听澜肩上,声息渐渐弱了下去,勉力才能听清他吐出口的句子,“若知你会被人算计,那夜我就不该当君子,听澜,我后悔了,我……好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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