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脱衣匪,穿衣兵,就是很多地方卫所开源创收晌银的路径,朝廷没钱,对这些人也就睁眼闭眼的过了,只要不惹出大乱子,自创营收反还能替朝廷减压,户部高官与老皇帝都挺满意。
凌湙没功夫听他说陈年往事,伸手就从他身上摸了两张银票出来,转手就拍到了郑高达面前,“带我们去右管营见那个标总。”
他手太快,就是离的非常近的季二都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只有蛇爷见怪不怪的动了下脚。
郑高达则惊讶的挑了眉,“你一个贵门里的少爷,哪学来的这手艺?”怪道敢夸口逃跑呢,敢情真有依仗,就凭这手,上哪都饿不死。
凌湙点了点银票,“够么?不够等我回车上再拿点来?”
郑高达勾着脖子看了眼,“嚯,出手够阔的呀!两千两,一个小标总而已,值不了这多。”说着自己收了一张,半点不跟凌湙客气。
蛇爷往前带路,边走边继续说,“老槐借口帮我引荐水合堂的人,结果带着我在水上漂了一整个夜,等我从小子们手里得着消息,幺鸡就已经陷进去了,五爷,是老儿大意了。”
凌湙摇头,“有心算无心,那叫老槐的见你就憋着坏,没事,回头他怎么弄幺鸡的我就怎么弄他,你当年能取代他,我如今就能炮制他,背靠大树,也得看看这是颗什么树。”发财树求的是财,他只要有能摇动这颗树的财,买一个树下的小瘤子容易的很。
那老槐在自己的地头都不敢把蛇爷祖孙弄死,还要借他人之手,怎么看都是个假借虎威的狈类,这种人怕他个鸟。
季二跟旁边听着,眼中灼光闪烁,是真的开始正视起了凌湙这个人,抛开他的背景,就他找人办事的这个利落劲,以及不惜钱财的大方,就值得人与他来往。
怪道幺鸡整天五爷长五爷短的,这是个把自己人当人用,而不是当物件使的仁义之主。
季二,“五爷,这小乞丐怎么弄?放不放?”
凌湙这才想起还有话没听完,他此时正坐在蛇爷肩膀上,季二开口,他就居高临下的对上了小乞丐讨饶的脸,“后来呢?那什长家的小媳妇吊死了没?”
蛇爷只知道孙子着了道,却没来得及打听内里的具体原由,这会儿也跟着凌湙对上了小乞丐的脸,“怎么?这中间还有什么故事不曾?”
那小乞丐哭丧着个脸,焉嗒嗒道,“那小媳妇当时是死了,可是后来又活了,不过现在是死了,死透了。”
幺鸡去了红楼,平时热闹非凡的烟花地陷入一片死寂,整条街面上的行人都绕着那块走,幺鸡叫人带着从侧门进了楼里,却发现里面挂满了白幡,他人是傻,有很多词也听不懂,但不代表就分不清形势,似这种给死人操办的场面,诡异里透着不寻常,当时他就要跑。
五爷曾经教导过,在陌生地弄不清周边情况时,好奇容易害死猫,走为上策。
然而引他来的人将侧门锁了,他想翻墙,却是沿路都没有找到能攀爬的落脚点,那墙上为了防贼还插着竹削的蔑片,尖的能将任何想闯空门的蟊贼戳死,他是学了些功夫,但还没自大到一个空翻就飞出去的高度,这么一耽搁,就叫太阳落了山。
夜里的红楼更加寂静,幺鸡在楼里搜了一圈,连半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等到后半夜饿的不行的时候,楼里开始有人哭有人走动更有人唱戏。
凌湙常常笑话幺鸡很傻很天真,有着非常纯直的性子,这种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不信邪,俗称胆大包天。
幺鸡走不掉,又遇着这种闹鬼的奇事,当然是要看一看的,回头没准能当个新鲜事说给五爷当下饭的调味料,真平时满角落找不见的趣味,如今撞鼻子上来,他不能错过。
五爷有言,当身陷不得已的境地时,先别忙着害怕,搞清楚情况,寻机破解。
于是,他开始寻声找人,那声音也奇怪,每当离的近了,就又从另一处冒了出来,造成满楼里全是人的假象,可幺鸡逛了一圈,很肯定这个楼里就只他一个,他解不开这迷雾,干脆从后厨找了根烧火棍,走哪点哪,点的全是能呛死人的阴火。
明火容易把他烧了,阴火却能呛出躲藏在暗处作鬼的东西,就这一招也是凌湙带他呛兔子窝时教的,他这时脑瓜子特管用,想着五爷还等他回去架骡车,耽误久了不好。
这么一顿乱拳,那躲在暗里装鬼吓人的玩意就藏不住了,却是两只被戴了口铁的大狗,因为嘴被封着咬不了人也出不了声,冲着幺鸡就撞了过来,两只狗百多斤重,压的幺鸡差点背过气去,一人两狗打成一团,最后以两只狗败北为号,终于逼出了躲在房顶上又哭又唱的女人。
那小乞丐满眼崇拜的对着凌湙道,“鸡哥是真牛,只用了半夜就找出了装神弄鬼的人,那两只狗是什长媳妇养的,被她带着蹲点红楼,装那几个死在楼里的人回魂找公道,吓的楼主和背后的掌柜生意都做不成,请了背后的水合堂来也没找着原因,鸡哥这一去,藏在楼外看情况的楼主人家都冲了进去,扭了那女人就要送去水合堂。”
那女人怨恨的瞪着幺鸡,骂他蛇鼠一窝助纣为虐,可怜幺鸡根本没搞清楚情况,就被人栽了这一顶脏帽子,等众人掀开女人遮脸的头发,惊悚的发现她居然是前天刚吊死的什长媳妇。
上吊没死透的女人,从棺材板上爬起来,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替丈夫报仇。
再没有比装鬼更能唬疯心里有鬼的人,她开始在红楼-所巷-义庄里轮流做鬼,制造枉死鬼回魂索命的流言。
这下子再没有人敢幸灾乐祸了,本身这事里死的几个人就挺冤,什长媳妇绝望吊死时又添了一抹悲色,最后那楼主人家选择息事宁人,作主放了那小媳妇,并劝她带着公婆回老家,别闹了,闹不赢。
幺鸡跟狗打了一架,又累又饿还被人兜鼻子一顿骂,他是傻笨又不是蠢笨,听得懂骂他的话,当即拽着那要走的女人不干了,并秉持着凌湙贼不走空的教导,非要那女人赔他空耗了一晚上麻也没得着的损失,他要人家给一只狗当赔偿。
那小媳妇被他缠不过,又见他长的壮实有力,就哄着他回家换衣吃饭,并哭着说了自家的情况,那所巷的白幡飘的惨淡,加之什长家的爹娘也一副不想活的样子,幺鸡动了恻隐之心,就答应了那小媳妇的请求,帮她再装一次鬼去讨命。
小乞丐摊着手又是敬佩又是懊悔道,“他跟那什长媳妇回所巷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叫他别多管闲事,那不是他能惹的人,回头叫人砍了也是白杀,没人会替他喊冤收尸的,可他……他……”
凌湙扬眉,端坐在蛇爷的肩膀上道,“他肯定说了我。”
那小乞丐羡慕的对上凌湙的眼睛,“鸡哥说五爷肯定会来找他,叫我守在街角边上等人,等一个会主动跟小叫花子说话的少爷。”他本来不信,可看到凌湙朝他走过来时,他信了。
右管营到了。
郑高达拿了自己的兵部腰牌,带着几人很顺利的见到了那个蛇爷口中的标总马齐。
马齐一脸络腮胡子遮的面容不清,只露出一双精光眼看人,打量着郑高达和季二时还算客气,见着衣衫褴褛的蛇爷时就不怎么好看了,再对上凌湙,那心里的怪感鲜明,直觉这队组合不寻常。
凌湙银钱开道的法子很见效,那马齐在收了郑高达递过去的银票时,很痛快的将幺鸡带了出来。
幺鸡已经被揍成了猪头,死狗似的被人拖着丢到了地上,但看他弹动的身子,至少这目前是个活人。
蛇爷心急又不敢动,凌湙没从他肩膀上下来,他就只能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看孙子的伤,老眼模糊。
幺鸡挺抗揍,这时候还能开口,他肿成一条线的眼睛对上凌湙,笑出个巨丑的狗脸来,“五郎爷,恁咋个才来勒,窝等到快没得啰!……”
话没说完,他就嚎啕哭上了,“五郎爷,啷个早来一步,晴姐也不得真死啰!唔,这哈子是真嘞死完球啰!”
晴姐?这傻子,叫人哄的连姐都叫上了?这憨批。
马齐在旁补充,“她不死,死的就是你了,小花子,考虑好了没有?老子惜你这身力气,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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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收收收收收……
第14章 第十四章
凌湙在考虑一个问题,马齐这是看上幺鸡了?
也是,他花了一年多功夫训练出来的人,就那身力能扛鼎又不失灵活身手的功夫,搁一堆来混兵晌的普通人里,换谁都得叫声漂亮并想收入麾下。
幺鸡就是有那种一力降十会的安全感,收了他就等于多了个贴身移动的保护盾,跟叠加了生命buff一样,关键时刻是能捡命的。
且他年纪还小,可发展空间巨大,收来养着,稳赚不亏。
这马齐别看人长的丑,眼睛却毒,当然,手更毒,熬鹰似的熬幺鸡,妄图迫使他先屈从,等人到了他麾下再施恩,这人心也就归顺了。
常规收拢人的手段,用心有限,毕竟幺鸡再难得,也已经是落他手里的羔羊,只要马齐想,是兵是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幺鸡竟一下子变的抢手了,这是凌湙没想到的,连蛇爷也愣住了,不确定的往马齐方位看,“马大人莫不是看上小老儿这孙孙了吧?”
马齐一脸正是如此的样子,声音高傲道,“不然呢?就他伙同那贱妇干的事,没有本标总出面留人,他一早死在总旗大人家的护卫队手里了。”言下之意就是幺鸡的命已经是他的了。
凌湙皱了下眉,小脚踢了下蛇爷的胸口,之后便稳当的落在了地上。
幺鸡身上疼的直打哆嗦,条条鞭痕抽的血肉翻飞,一张胖脸上冷汗直淌,见凌湙到了跟前,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眼睛里直淌眼泪,嘴里嘟囔着,“五郎爷,你给我的银子叫人摸走咯,我麻子东西也没得买到,你要气,就……就打窝两哈,反正窝现在也不得动。”
凌湙垂头看着他的惨样,心中怒急,可出口的话语却挺平静,“幺鸡,告诉马大人,你是哪里来的?”
幺鸡眼睛叫泪浸的睁不开,但他了解凌湙任何情绪下的声调,几乎凌湙一开口,他就知道他生气了,当即就收了委屈巴巴的可怜状,强撑着身体爬起来低头跪在了凌湙面前,老老实实的背出身,“奴出自宁柱国侯府家宁五爷的寻理堂,是宁五爷的人形坐骑。”
凌湙在他说话的时候就绕到了他身后,踩着他的脊背一路登上颈项,这中间不曾为踩到一脚血的皮肉皱眉,冷漠的骑到了幺鸡的肩胛上,小手揪上了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甚至还嫌弃的拍了拍,“真脏。”
马齐惊讶的站了起来,连旁边陪坐的郑高达也站了起来,季二更瞪圆了眼睛,两人都不曾想到凌湙见到伤这么重的幺鸡会是这个反应,好像之前的着急寻人,随和相处都是假的一样,真前后判若两人了。
可若认真想一想,这才是京中贵门子弟对待身边奴隶的态度,视之为草芥的随意。
这才该是宁家五爷的真实面目吧?
尊贵、傲慢,视奴仆为私有物,掌生杀权,禁怜悯心,并将一切视之为理所应当。
也正因为有着那样的出生底气,才会养出这份骄横的从容不迫,哪怕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小豆丁,一但板起脸来,那气势也足以唬人。
凌湙正襟危坐于幺鸡身上,半点不顾他身上的伤势,踢踏着脚尖跟脚踩在马镫上催马行走一样,催动着幺鸡,“站不起来就爬,爷为了找你脚都走出茧了,等回府,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幺鸡确实站不起来,但他知道凌湙每次坐他脖颈的用意,那是为了不矮于人的气势,需要用这种姿态来支撑他装相,简单来讲就是为了输人不输阵。
季二不忍的上前扶了一把,终于帮助摇晃的幺鸡站稳了脚跟,并不由自主的替他求了情,“五爷,他还伤着,实在不行,小的驮您?”
不自觉的,他就忘了凌湙现在抵用的身份,什么宁五爷?他现在是犯官之子。
可也正因为他这份浑然的不自觉,叫马齐打消了怀疑,赶忙上前就与凌湙重新见了礼,“原来是宁侯府的五爷,恕下官眼拙冒犯,真真是该死该杀,五爷……”
凌湙高坐于幺鸡颈上,对他的变脸毫无意外,拧着一双好看的眉头斜眼看他,“不是要抢我的坐骑么?回头上侯府里抢?马标头,马齐,爷记住你了。”
马齐一张络腮胡子脸瞬间扭曲了一下,拦在幺鸡面前拱手,“五爷,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
却被凌湙挥手打断了后面的话,“我跟你不是一家人,马齐,你伤我坐骑,纵容手下诓骗我家下人,是欺我独个出门没有家长在,欺我年小不懂事?你为免小瞧我了。”一副你等我找人来算账的架势。
马齐腰立刻又弯了一个度,飞快的从袖子里摸出郑高达前脚给他的银票,然后又觉得不太够,一咬牙又自怀里抽了几张出来,叠在一起双手捧给了凌湙,“这是下官赔偿给五爷仆从的伤药费,五爷海涵,下官绝没有纵容手下人诓骗您,绝对不会有。”
凌湙眼神望季二脸上瞟了下,季二知机,立刻上前接过银票,并替马齐解围,“五爷,马标总既有诚意赔罪,您就饶了他这一回?”
短暂的停顿已经叫季二回过了味,他边说边趁着马齐低着头的当口给凌湙打眼色:您差不多得了,装过了容易漏陷。
凌湙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小手抓过银票拍了拍,“算你识相,我们走。”
于是,几人在右管营里没呆两刻钟就出来了,比想像里捞人容易的多,一路直奔装犯囚的船,摸着黑的让船飘离了案。
郑高达觉得毙了狗,竟没抓住机会当场拆了凌湙的骗局,不仅叫他捞回了幺鸡,还更捞回了送出去的银票,甚至还有盈余,这简直不合理,他气的口不择言,“那马齐脑袋被门夹了?都不怀疑一下这突然冒出来的少爷是真是假,就、就这么二话不说的相信了?他那脖子上顶的是个瓜球?孬儿,气死我了。”
他在船板上发脾气,凌湙在船仓里看蛇爷给幺鸡上药,“还行,没白费我这一年多给他喂的补药,凝血快也挺抗揍的。”
幺鸡已经睡过去了,蛇爷摸着他的脑袋欣慰,“五爷教的好,他竟能真的在关键时候打住配合,没有叫人看出破绽来,真好,以后老儿真的能放心了。”
凌湙扒着幺鸡后背上的伤口按了按,声音有点冷,“那马齐下手真黑,我敢打赌,他先头定是照死里打的人,之后发现幺鸡特殊的体质,这才起了收拢的心,哼,一个兵匪头子还敢充什么大人,要是幺鸡能动,管保砍了他为民除害。”
蛇爷跟着也叹了口气,“可怜那一家子,这是死绝了啊!”
季二也在跟郑高达说话,“那马齐手太狠,不是幺鸡命大,就那种打法,有几个汉子能挺得住?搁你,你能挺到人来救?”
郑高达不说话了,军里治人一般上棍,上鞭子的就是冲着打死了事的,那马标总到底入了匪,行事已经不如在兵营里小心了。
季二道,“那水合堂就是遮掩他们右管营的招牌,马标总久离卫所,身上沾的匪气比兵气更重,沾着黑白两道通吃的便利,绝几户人家而已,你看天子渡的百姓敢言么?”
郑高达越加的不吭声,他虽自私利己,但也没有做到绝人户的狠辣,且京畿到底有高官镇管,法度比之其他地方稍严厉些,百姓且能有些口舌自由。
季二继续道,“那马齐自身就不干净,你武职明明在他之上,可你受他尊敬了么?没有,他眼里的你即使拿着五品官阶的兵部腰牌,也就只是千里外的官而已,管不到他,自然也无需给你面子,可宁侯府不同,人守着天子门庭,一个小话递上兵部,能立刻抹了他的官,他有官皮才能上岸,脱了官皮就只能落草为寇。”
郑高达恍然大悟,随即又大怒,“敢情那小子从给我钱开始,就算计我当他虎皮,给他后面的话当背书?增加可信度?”
季二叹气的望天,他不擅长动脑,偏偏郑高达更不擅长,他们更喜欢直接动武,然而现在身边呆着个随时会拉他们一起跳坑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这一趟差是幸还是不幸了。
马齐或许是有怀疑的,毕竟凌湙并没有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然而有郑高达在,有他季二在,他们两人的不吭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湙真的是算的一手好牌,把人用的明明白白。
幺鸡一下子把自己哭醒了,看到凌湙就伏在他边上睡觉,一把就将头埋了过去,拱的凌湙差点摔下床去。
凌湙:……这特娘的简直不能忍,一晚上到底要哭几次?还有完没完了。
幺鸡接收到了凌湙杀人的目光,抽咽着将脑袋缩了回去,只有声音还带着哭腔,“五爷,我要回去替晴姐一家收尸,唔,我不能让她死了还曝尸荒野投不了胎,五爷……我,我要杀了那总旗的儿子和马大人,我要杀了他们,唔……!”
凌湙摸着他的头安抚,“知道了,我虽不认识她,可我相信你,幺鸡,好好养伤,养好了爷陪你去,要杀几个都由你。”
幺鸡愣愣的看着凌湙,哇的一声再次哭到不能自已,“五郎爷,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都不给你惹麻烦了,唔~!”
……
天子渡京津卫所胡总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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