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第41章

作者:往生阙 标签: 灵异神怪 无限流 正剧 无C P向

第47章

庄子上共住了五位“客人”。

正如赵鼠儿所说, 近卫们一般挑选家世优渥却又遭逢大难之人入镜,这类人自小被家族精心培养,会自愿为了家族出生入死。

家境贫寒者亦有,较之前者少些。无他, 家贫之人大多学识阅历不如前者。

别的不提, 单就君子六艺中, 一个“御”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学得起的,更不用说从小到大,笔墨纸砚、琴棋书画, 样样都要银子,为生计操劳的平民哪里比得过富贵人家?

但到底还是有的。

岑筠也不知有多少人,每回去翻阅卷宗的人数都是固定的,要是不够了,自会有新人补上。他们这些人, 无一不对圣上感恩戴德。

他自嘲着说起这点时,语气中有种深深的惶恐。

皇恩重如海,上位者一点点恩德都足够叫他们恨不得有九条命相报。

那些世家子弟自己就打个没完,即便想拉拢寒门子弟替他们做马前卒, 收买人心的法子在圣人恩德面前不值一提。他们要是想做点别的什么, 自有天子近卫警告。

岑筠能看出皇帝想分化世家与寒门,不让那群贵族收买人心。可叫他心情复杂的是, 即便看透了这点,他依旧会往下跳。

那可是皇帝啊……

一旁的姜遗光不知道岑筠又在想些什么,发起了呆, 还时不时叹气。他自顾自翻书看, 一本又一本,看得飞快。

“善多, 你怎么什么都看?”岑筠呆了一会儿,就发现姜遗光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了好几本书。

他拣起来一看,律法、天文、治水……全是毫不相干的书籍,甚至连佛经都有一本,再一看姜遗光的架势,大有把书架搬空的意思。他不由得笑道:“贪多嚼不烂啊。”

姜遗光继续翻书:“我随便看看。”

柳平城的书馆都被他翻遍了,没什么新奇。在这里他又发现了不少新书。

见姜遗光已经开始看闽省下各郡县的地方志了,岑筠便也拣了本看,看了没一会儿便觉得头昏脑涨,装作不经意地小心放在一边。

“这样倒叫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姜遗光抬头看他一眼。

岑筠继续道:“那时家中并不富裕,虽说能上族学,可族里的书也是不多的,又不许外借。我只能多带纸过去,待下学后抓紧时间抄,囫囵抄完了再回家精读。”

就是靠着一路抄书过来,他总算考上了秀才。可惜天资有限,整个大梁比他聪慧比他勤奋的读书人数都数不过来,落榜几次后,不得不另谋生计。

若不是有了奇遇,他此刻还在辛辛苦苦给小学子开蒙呢,哪能衣食无忧?岑家又哪能因着他一道富贵?

他本意是想叫姜遗光知道些好歹,可对方只是笑了笑,看不出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继续低下头看书。

岑筠失笑,还想劝,可又一想,善多未必会听自己的,说多了招人烦,只好按下心思。

少年人嘛,总是年轻气盛的,等他们自己吃了苦头,就知道天高地厚,没有人会无故对他们好了。

不一会儿,有仆妇敲门问要不要用午食,岑筠看一眼刻漏,见到了午时,便邀姜遗光一道去膳厅。

他们去得晚了,膳厅里已坐了三个人,菜上了大半,没有人动筷,都等着人来。

其中一个皮肤微黑,名曾绶的汉子笑道:“岑兄,善多,怎么才来?可叫我们好等。等会儿你可得自罚三杯。”

曾绶这话一出口,另两人拍手叫好。穿深青色短褂的男人当即就进里屋抱了一坛子酒出来,岑筠连连笑着拱手讨饶:“在下实在不胜酒力,还请各位仁兄饶了我吧。”

那三人姜遗光昨日都见过一面,算下年纪来依旧是他最小,其他人在他面前都忍不住拿出点做兄长的派头。

搬酒出来的男人已经开始倒酒了,一边笑道:“曾兄想灌醉你可不是一两天了,今天总算给他逮到机会,怎么可能放你走?”说着,连姜遗光面前都摆了一大杯。

姜遗光很理直气壮地说:“我还小,不能喝酒。”

岑筠连声道:“你都十六了,喝一点没事。”

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用筷子拣炒豌豆吃的男人去后面碗橱挑了个小杯子出来,放在姜遗光面前:“才十六呢,喝一点意思意思就好。”

他姓任,名任槐。

其他几人又哄笑起来,灰褂子男人指着他笑:“任兄,就知道你有个弟弟,见着善多就心软了。”

任槐笑了笑,没说什么。

闹过后,几人一起举杯。

“其余话不必多说,只愿诸位——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岑筠郑重道。

“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其余人一同说。

相比起之前几人插科打诨,现在这副郑重的模样才像是他们的真面目。

死劫有多么恐怖,在场众人都已经历过,能活着出来就是最大幸运。不论从前有何野心,所求多大富贵,得知这平安盛世下恐怖的阴影面后,他们也只能祈求自己平安。

能够每次都,平安归来,这已是最大的奢侈了。

饭桌永远是最能拉近人距离的场合,姜遗光发觉了甄二娘让他住在这儿的意思。

除他以外,庄子上其他四位客人全都极为推崇当今天子。一旦提起些,便会立刻用各种词藻去赞颂这位帝皇。

他们的眼神中是真真切切的狂热,并非作假。

姜遗光一同举杯,说了那句话,仰头将微凉的酒液一饮而尽。

既然甄二娘都表现出了这个意思,他为什么不照着做呢?

而且,他对那几人的态度也有些猜测。

在死亡的压迫面前,如果不为自己找些慰藉,恐怕早就疯了吧?

求神拜佛都是无用,也唯有将满心希望都寄托于龙椅上的帝皇身上,祈祷那位真龙天子能够给予一二庇佑,才能让他们带着报恩的信念活下来。

姜遗光明显和他们亲近了几分,让其余人很是高兴,边喝酒边说话。

不知不觉间,除姜遗光外,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经历都说了大半。

曾绶和任槐的经历都没什么好说,无非书生落榜失意,意外卷入古怪事件后被近卫们救下。再然后……他们都成了入镜人。

穿灰褂子搬酒的男人名腾山,师长赐字字岳辉,比起其他几位,他的经历更坎坷些。

腾岳辉出身农家,因小时聪慧,父母咬牙送他去读私塾,指望他将来在县城里当个账房先生。他也争气,学会念书算数后四处给人算账抄书挣钱,攒了家底。

谁知,就在他请媒婆相看好了一个姑娘家,正准备提亲前,父母忽然得了一场怪病。

贫穷人家哪里生得起病?为了给父母治病,他把聘礼全都卖了,家底耗得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不少债。最后,病没治好,父母双双离世,腾岳辉到底也没有娶上妻子,蹉跎到现在。

至于怎么被暗卫找上的,他也没说。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父母的怪病,喝多酒后,他掉着泪说:“那时我爹娘都让我别治了,可我不甘心。”

“那时候,我爹娘身体本来好好的,忽然有一天开始说自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就像有东西在挠一样,折腾得他们根本睡不着。”

腾岳辉伸手在桌子上挠了挠,指甲刮过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你们听,就像这样。”

姜遗光只喝了一小杯酒,还算清醒。其他几人借酒浇愁,喝得都不少,听了这声音,立刻酒醒了大半。

“怎么会……”曾绶喃喃,“竟有这种怪病?”

腾岳辉苦笑:“我也很难相信,一开始我爹娘都说没什么大问题,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响,日夜折磨,再后来……”他摇了摇头。

姜遗光端着酒杯,郑重道:“节哀。”

腾岳辉强打起精神,站起身:“也没什么,都过去了。倒是我让诸位扫兴了,给各位仁兄赔个不是。”

几人连忙推拒,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任槐话少,坐下后在姜遗光身边悄悄说:“他心里苦,平日有什么冒犯的,你莫要在意。”

姜遗光摇摇头,微微叹气:“不会。”

支摘窗撑起半截,风吹来院内桃花香,几朵艳粉色桃花瓣顺着缝隙和花香飘进来,其中一瓣恰好落在姜遗光的酒杯里。

姜遗光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腾山父母听到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

大约是发现了他态度的软化,下午,就有一个仆妇来寻他,态度很客气,只说请他过去聊聊,他们需要记录些东西。

姜遗光跟着那仆妇上了马车。甄二娘名下的庄子包括两座小山头和几块农田,绕过其中一座小山头,就到了目的地。

那套宅子比他们住的地方要简单一些,姜遗光下马车后,仆妇就退下了,侍从引他进了一间书房。

书房正中摆着一张长案,案几一头坐着几位陌生人,有男有女,案上摆了纸笔。

领头女子笑得很客气,示意他在另一边坐下:“姜公子不用担心,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只是让你说清镜中情况。这些做下记录后,同样要制成卷宗让其他人翻阅学习。”

“虽然裴近卫替你交了陈述案,但一个人口述总有疏漏,接下来,还需你好好回忆,想起什么都好,只是一点,不要隐瞒。”

小厮进来替每个人都倒上茶水,姜遗光听到那个名字,眼睛微微颤动一下,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新来了个人,带他的裴远鸿又被处死了。庄子里的人嘴上不说,这几天都在悄悄观察他,发现此人年纪不大,却沉稳淡漠得可怕,非必要时不多说一句话,也不愿多做出什么表情。

可要真说他冷淡吧,他又仿佛在为了裴远鸿难过。

方才腾山刻意用自己父母来试探,他的反应也比平常大些,瞧着是个面冷心热的。

女子口吻放轻松了些:“既然你都明白,我们就开始了。”

“首先,第一重死劫我们暂且不问,那时——你是从哪里得到镜子的?”

这个问题裴远鸿私下也问过,姜遗光没有说是有人从牢房窗外抛给自己,只道眼前有光芒闪烁,镜子就出现了。

现在,他同样用了这个回答。

姜遗光开口后,其他人飞快动笔记录。

庄子另一边,甄二娘戴着长长幂篱遮住身形,骑马走在麦田中的小路上,腾山给她在前面牵着马。

“我看那小孩儿还行,是个能用的。”腾山说,“即便他现在心里不服气也正常,被那样对待长大总会有几分怨气。顺着顺着就顺过来了。”

方才他还在饭桌上哭成泪人,现下脸上干干净净,除了一双眼睛带点儿红,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甄二娘嗯一声:“他还是太小了,所有入镜人里,就没有比他更小的,将来怎样,还不好说。”

“是啊,才十六岁……”腾山笑笑,“十六岁,也没人教他,没怎么读书,却自己过了两重死劫,实在聪明。”

这样好的天赋,真是……叫他都有些嫉妒了啊。

甄二娘说:“你们平常的小心思我管不着,只有一点,不许动歪心思。”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你该明白,我要是放任你去害他,将来就会放任别人来害你。”

腾山连连摆手:“二娘你冤枉我了,我怎会这么想?我不过是看他小小年纪,家里人又都没了,心里有几分可怜罢了。”

“还好,给他过继了一户人家,总不算孤苦。”

甄二娘却道:“寻常人若不是过不下去,哪里乐意连祖宗都不认?”

麦田走到了尽头,前方道路宽敞几分,甄二娘一夹马背,马速度快了几分,扬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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