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从门口小孔伸进的惨白的手仍旧在往前爬,一路爬到山海镜所在的方位,像是要伸手去碰,可在镜面照到后整条手臂滋滋冒出白烟,消失殆尽。
地面冒出的无数雨后春芽一样的手掌也渐渐都缩了回去。
石堆翻滚不休,慢慢慢慢开始重聚。五面山海镜夹杂在巨石中同样不断翻滚,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紧接着那些石头犹如有人操纵一般,一块又一块渐渐凝结在一起。手臂,指尖,手肘,肩膀、衣物褶皱……大石块,小石块……一块接一块飞快拼接,最后竟是在原地,就将这堆乱石重新又拼凑成了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巨大石像。
至于几面镜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
鬼哭林外。
闫大娘和王落交手时,姜遗光刻意引开了王落。
闫大娘不是矫情的人,她深知姜遗光用意,拖延了半刻钟,刺中王落一剑后便飞速离开地道,并将门也关上了。
逃出来后,她立刻命令所有人一律离开此地隐蔽,再让其中十几人联络到守在乌龙郡上的军队,即刻发飞鹰传书回京城,请求大内调高手前来支援。再下山向单州调来弓/弩、重箭等备用。
她倒并不很担心姜遗光那小子,他机灵聪明的很,又有山海镜护身。只要王落不能一下子杀了他,姜遗光就有办法翻身。
说不定他还会把王落也一起拉进山海镜里。到那时,王落才是走投无路。
和鬼怪比起来,人的武功再高也没用。黎三娘不也武功高强?她远比王落更加心志坚忍,也更聪慧,不也还是死在了幻境中么?
况且,王落在乌龙山上偷偷摸摸设下阵法,指不定就是要做些瞒天过海的事儿。谁知道王落可能会做什么?还是尽早止住为好。
王落不除,京城不宁。
闫大娘飞快发令,手下人领命而去。没多久,便有飞鹰从乌龙山中驻扎的军营里飞出,一声鸣嗥响彻天际,振翅飞向京城。
剩下的人也跟着忙起来了,听说山里真的藏了反贼,还是个和反贼勾结的江湖高手,众人不免惊惧,忙得更加团团转。
此时距离二人交手已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闫大娘在军营里转了两圈,越来越心神不宁,想说服自己姜遗光没出事,可她眼皮子还是跳得厉害。
她安排了乌龙郡里几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让他们去鬼哭林外看看情况——按照她的观察,像王落这样的武功高手,通常情况下不会残杀普通百姓。
她要真派个武功高的,再高也高不过王落,反而可能一去就回不来。
那几个村民很快打探完回来,他们不敢进鬼哭林,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感觉跟以前没什么两样,鬼哭林里也没有什么动静,也没看见人,他们等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闫大娘不相信王落就这么罢休了。
难不成……姜遗光这回出了岔子?
也是,姜遗光就算再聪明,他毕竟武功上比不过王落,身上还中了蛊虫,她虽然听闻过古虫的一些奇怪之处,却也不完全明白。
听闻有些蛊虫,能使施蛊者随心所欲操纵人行动,甚至能控制人心神。要是王落能够通过蛊虫操纵姜遗光,不让他入镜,那姜遗光就算长了十张嘴也没有用。
想到这里闫大娘便有些心急,要是这个好苗子因为这点事折损在乌龙山,那才是真正的损失。
她等不了太久,带足了武器和毒药、人手就重新进鬼哭林。
不知是不是鬼哭林的阵法彻底失效的缘故,他们这回很轻易地就来到了原来的地方。
一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挖出的大坑也不见了,毒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上方平整的土地,带毒的草木长得整整齐齐,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
难不成也是阵法的原因?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恢复如初?闫大娘心里嘀咕。
王落不在,姜遗光也不在。
闫大娘走在那片地上方,让手底下人接着挖坑,她猜测姜遗光可能现在里面没有出来,又或者带着王落一块儿进了山海镜。
于是一边叫,一边挖。
和之前不一样,地下不再冒出毒水,同样挖出了棺材,松软湿濡的土地隐约散发出毒液臭味。直到顺利地移开棺材,挖到了原来的地道。
没有人出来拦他们,一切顺利地好像没有任何阻碍。
越是这样闫大娘越怀疑王落在搞鬼,要不然这么一大片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填平了?
“打开吧……”闫大娘吩咐道。
又担心底下人突然被袭击躲闪不及,闫大娘干脆道:“算了,我来吧,你们让开。”
她跳下坑,等其他人走远后,小心地撬开了那扇小小的门。
一道微弱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
“……有人吗?”
“我在这里被困住了。”
闫大娘听出是姜遗光的声音,连忙问道:“长恒?你在里面吗?”
声音一圈圈扩散传进去,好半晌,没有回答。
闫大娘疑心姜遗光可能没听见,也可能是被困住了,她决定自己下去看看。虽说她也疑心过会不会有鬼怪,但来时入镜人们都照过,皆说没有诡异,且姜遗光也下去了。是以她并未往诡异方面想,答道:“长恒,你且等一等,我马上来找你。”
怪哉,姜遗光在这儿,王落不在?她会去什么地方?
闫大娘刻意出声也是为了引王落出来,谁知道她没影了?
长刀缓缓出鞘,发出些许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只脚小心地踏下台阶,停在原地等待。
她担心有诈。
的确,刚才为了找姜遗光,她有点关心则乱了,到现在她回过头一想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去了应有的警戒心。
就像刚才的声音,未必不会是王落伪装的,不是吗?
而且当她回应后,底下再没有其他声音传来。这让她更警觉,浑身绷紧,一丝气不错乱地凝神听前方动静。
可这时又没有动静了。
安静得可怕。
她往前试探地踏出一步,踩向下一级台阶。
“……有人吗?我在这里被困住了。”
姜遗光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一回不再模糊含混,相反,清晰地犹如就在耳畔。
“你且等一等,我马上来找你。”那是闫大娘自己的声音。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原模原样出现在耳边。
紧接着,那道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带着笑意再度响起:
“我找到你了。”
第314章
陆十四娘知道, 一定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今天一大早,就有婢女匆匆到来,让她们全部去陆家祠堂外候着等老太君到来,可不年不节的,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位祖母院里的二等婢女来了就走, 向来冷漠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几分神色匆匆, 甚至有些……惶恐。匆匆说完,她连姐妹们的打赏都不要就匆忙走了,好像她们所在的栖芳园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婢女一走, 住了陆家一共二十四位姐妹的栖芳园立刻变得紧张焦灼起来。
十四娘的妹妹十五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安地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姐姐,该不会是……那件事吧……”
一旁的十三娘倒吸一口气:“别胡说,哪有这么快。十五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十五娘立刻捂住嘴, 眼泪汪汪地望着两位姐姐,却不敢再猜了。
十四娘把十五娘揽在身后,伸手拍拍姐姐的手背:“好了,多大点事, 也值得这样?小十五也不是故意的, 姐姐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吧。”
十四娘在姐妹中说话向来有分量, 十三娘气地一跺脚:“你就惯着她吧!这还好是遇见我,要碰见的是其他姐姐,看她们怎么说!”
姐妹三人的院子都在相邻处, 往外再走走就是其他姐妹的院子。陆家所有姐妹都住在这儿, 一人一间独门小院配两个侍女及一位粗使丫头。只是姐妹之间也有亲疏,像十四和十五就是关系好的, 十三就是和十五不太对付的。但院里唯独十四甚少和人红脸,也少有争执,和每位姐妹都能说上话。
不过嘛,这几分不对付也不过是和亲近人比较出来的。真要到外边,不论是哪一对都要做出同气连枝、姐妹同心的模样来。
陆家这一辈算起一共二十四姐妹,至今无一男丁。陆家四个老爷和夫人连同小妾、典妻无一不烧香拜佛抄经做法事,平日施粥行善,一旦有了孩子便满天神佛地祷告祈求,希望生个男胎,可至今为止,陆家仍旧没能来个弄璋之喜。
外面人都说……陆家遭了邪才会这样。
陆家姐妹出去,都免不了要面对其他人奇怪的打量眼神。
那种隐隐约约的打量,像针刺一般让人不舒服。从他们身边走过,能听出他们在议论自己,回头一看,他们又若无其事闭上嘴扭头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直视。
流言蜚语多,姐妹们再不齐心协力,自己都要斗起来。
陆家人不是没想过办法,先是从族里抱来个七八岁失了父母的孤儿来,结果不到大半年那小孩就不明不白死在冬日池塘里,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夜里打开房门走到花园池塘边的,又是怎么落水也不呼救的。
陆家夜里都有下人巡夜,从他的院子里到花园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还要过二道门。而所有巡夜的下人们包括守门的婆子,都说没有看见小少爷。
这件事过后,陆家狠狠打杀换了一批下人,小少爷对外宣称不懂事送回了乡下。没几年就“病逝”了。过了几年,又接回来两个年纪大得多,十二三岁的男孩,开了祠堂改了名字给了陆姓,都认在陆家二老爷名下。
好景不长,这两位少爷住进来后没过一年,其中一个就在学骑马时因马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狂、撞柱而死。而马背上的小少爷也被摔飞出去,扭断了脖子。
另一个在前者扭断脖子后,被全家上下更加小心地捧着养着,动辄十来个下人跟在身边,生怕这位宝贝疙瘩又出了什么岔子。可千防万防,这小少爷睡梦中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毒蜘蛛咬了一口,他没当回事回去接着睡了,这一睡就再没有睁开眼。
接二连三出事,就算陆家再怎么想遮掩也没法把外界流言盖过去。但和男孩相反,陆家的女孩有一个算一个,全活了下来。
十四娘便是陆家二老爷的女儿。
她出生时,陆家抱来的小少爷刚死不久,二老爷悲愤之下直接将满身血迹还没擦干的她从产房抱走,直接扔进了家中池塘。
猫儿似的婴孩漂在水面挣扎哭喊,眼看就要沉下去。
二老爷站在池塘边,眼眶通红。他自然舍不得女儿,可陆家不能只有女儿!他疑心这是诅咒,只要让女儿同样死去一个,这诅咒说不定就会被打破。
因此,他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去救。一天一夜后,再把人捞上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才生完孩子的二夫人,二夫人救女心切,下人们不愿意去,她竟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跳进水里,把女儿救了上来。
从那以后二夫人就染上了恶疾,卧病在床,再过不久就去了。二老爷守妻丧一年后,娶了一位继夫人,只是她也没能生下男孩。
十四娘从小就被母亲的乳娘告知了身世,父亲的残忍和愧疚之下的优待让她从小便迅速拥有过人的坚忍心志,以及姐妹之中隐约的超然地位。
十四娘并不以自己地位为傲,相反,她自小到大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担忧自己的性命,只要她一日在父亲手下过活,她的命就一日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要让自己父亲不能再像十多年前那样,可以随时把自己扔进水塘淹死。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娘亲可以救她了。
二十四个姐妹不敢耽误,各自聚成三三两两的团伙往祠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