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这回要个酿酒师傅。”段长却不恼火,反倒觉得这是贺兰定将自己当作自己人的表现。
“河东那边不是擅长酿酒么,你去给他找个回来。”段长将任务分配给儿子。
段宁苦了脸,“这么好找,我不早做酿酒生意了。”
段长:“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才说完酒的事儿,又有字条送到。
“没完没了啦!”段宁跳脚要跑。
“站住!坐下!”段长大喝一声,段宁老老实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贺兰定习惯用羽毛笔,因此字体相对于毛笔字小了不少,非常适合用于情报传输。这却苦了段长,毕竟年纪上来,有些花眼了。
“你去知会他一下,以后不许给我写这种蝇头小字,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骂骂咧咧地段长看完了字条上的内容,深呼吸了一口气。
段宁战略性后仰,知道他爹要开始发飙喷人了。
“那个小崽子是把老夫当作阿拉丁神灯吗!”先是要酿酒师傅,这会儿连宫中御医都惦记上了。
段宁吃惊,“阿爹你还知道阿拉丁的故事呢?”这可是怀朔镇去岁冬日刚刚流行开来的传奇故事呢。
“这是重点吗?”段长将字条丢给糟心的儿子,让他去处理更加糟心的大外孙。
段宁捡起字条瞧了一眼,也觉得这回是大外甥离谱了,“御医哪是寻常人能见到的。”
“我去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段宁抬脚又要走。
“等等!”却又被叫住。
段长拧着眉沉思片刻,缓缓道,“也不是不成,你着人去趟洛阳,兴许正有御医被问罪下狱的。让咱们的人盯着些,等判决的时候疏通一下关系,把人给捞怀朔来。”
段宁震惊得下巴都要砸地上了,喃喃问道,“阿爹,你这是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啊!”活的阿拉丁神灯!
“去去去!”段长赶苍蝇似得赶走段宁。
如今的段长心意已决,决定倾段家所有全力支持贺兰定,“你可还记得两年前,阿定问咱们的那句话。”
两年前,段长建议贺兰定改“贺兰”为“贺”,走仕途进官场。贺兰定决然拒绝,反问,“阿翁观大魏国祚几何?”
当时只觉是疯言疯语,如今在看,傻的竟是自己。
段宁显然也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收了嬉笑之色,正色道,“您交代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临走,段长忍不住意味深长地叹道,“世人犹陷混沌,段家侥幸得窥先机,把握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段长一般自认得窥先机并且开始行动的并不在少数。
延昌四年, 自打进了正月,洛阳皇城中的热闹就没有停歇过。
先是先皇驾崩,太子诩在太子太傅崔光的支持下连夜登基, 这其中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后又有高太后欲杀胡太嫔, 胡太嫔在宫人的帮助下躲过一劫, 其中惊险也不必多说。
正月过去, 时间进入二月, 前司徒高肇被召回朝,于太极殿祭奠先帝之时被伏杀。自此一代权臣落幕,权倾两朝的高家彻底退出大魏历史舞台。
洛阳城中腥风血雨, 人心惶惶, 嗅出风向不对的世家大族们开始“避险。
流水的皇帝, 铁打的世家。这些历经百年而不倒的世家大族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他们送出一部分家中后辈子弟,或是回乡读书,或是外出游离,远离政治绞杀的旋涡中心。
崔真便是其中之一, 他被父亲以回乡侍奉祖父之名送回东清河郡老宅。只是,这位翻过年刚满十八岁的小郎君却做了件惊掉众人眼球的大事儿——他跑了!
崔真跑哪儿去了呢?他往怀朔去了。
崔真抵达怀朔之时, 正值初夏, 正是草原风光最美的时节。紫色、黄色的不知名野花开满了草原,像是美丽的绿毡毯上缀满了斑斓的花儿。
然而,风尘仆仆的崔家少年郎根本无心欣赏这与中原迥异的自然之美,他进了城,径直跑到了城北的贺兰大宅, 目标非常之明确。
“贺兰定呢?让贺兰定出来见我!”崔真在贺兰大宅外大声嚷嚷。
“郎主去草原上了, 您有什么事儿?”门外的侍卫无视小郎君的无礼, 非常礼貌地问询对方来意——主要是崔家小郎君的容貌非常好, 哪怕顶着一脸风尘也难掩珠玉之姿。倘若此时来叫门的是个黑壮汉子,早就被守卫叉住制服了。
“郎君要不要进屋用杯茶水,容我等去禀告一下?”
就这样,崔小郎如同一只懵懂的小羊羔被领进了贺兰大宅。
一盏茶的功夫,崔小郎的身份来历、此番目的全部被扒拉了个底朝天——这好看要命的崔小郎竟然是郑夫子的未婚夫!
倒水的小厮和套话的侍卫,两人一个对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危机感——郑夫子的未婚夫长得玉人一般好看,自家郎主怎么比啊!
侍卫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不如就此结果了他?
小厮翻了个大白眼:你有点常识,这家伙姓崔!
东清河崔氏如今在大魏朝堂可是如日中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小郎君进了贺兰大宅。要是这小郎君不竖着从贺兰大宅走出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崔真不知屋内的暗流涌动,他的手指从粗瓷茶杯上滑过,觉得有些硌手,但这种粗粝的感觉又让他很新奇。他的动作落在小厮和侍卫的眼中就是崔小郎把玩着一个小茶杯,玩得不亦乐乎。
侍卫以眼神示意:看着不是个聪明的。
小厮点头:看出来了。
侍卫欣慰一笑:郑夫子讨厌笨蛋。
小厮了然一笑:我家郎主天下第一聪明。
草原深处,贺兰定还不知家中来客,更不知族人们对自己背后的蛐蛐。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贺兰定叹了口气,□□的威力还是不如人意。
“郎主!”一旁的可单鹰满眼崇拜,如今的贺兰定在他眼中真真是天神下凡了——郎主能打雷!
“杀伤力不够,这种程度,顶多能把对方吓一跳。”
□□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而是火药燃烧的瞬间会产生大量的氮气、二氧化碳,体积剧烈膨胀,压力猛烈增大,且反应释放的大量热量会让温度急剧攀升,进一步使气体膨胀。从而产生巨大的推力,发生爆炸。
贺兰定如今做的炸.药包,是如洋葱一般,外层用桐油纸包裹碎石子,里层桐油纸包裹□□,然后像裹粽子一般扎得严严实实,引线则是泡了豆油的麻绳。
这样做成的炸.药包,存在两个致命缺点。
一、兴许是密封性不达标,□□燃烧后产生的气爆力量不达预估。
这样的炸.药包投入战场起不到杀伤力,顶多是吓唬一下战马,让对方阵列暂时混乱一阵。这种混乱效果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代替,没必要大费周章的研发热武器。
二、引线燃烧速度很慢。到时候就很可能出现一种搞笑场景:我方将炸.药包丢到敌方阵营,结果引线没烧完,敌人捡了炸.药包又丢了回来。
此外,炸.药包的投掷也是个大问题——草原这么冷,炸.药包飞到一半,冷风一吹,引线灭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竟全是不利因素。
“倒是很适合用来攻城。”可单鹰嘀咕了一句。
想象一下:月黑风高的夜晚,城墙上的守卫正困顿,他们摸着黑爬到城墙角下,挖个坑,埋下炸.药包。
“轰隆隆”,高耸厚实的城墙如雪崩般轰然倒塌——这该是怎样的震慑力啊!
可单鹰想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就去大干一场。
贺兰定却道,“我们又不要攻城。”完全不知手下刚刚心中破土而出的野望。
“今天就到这儿吧。”贺兰定看看天色,预估他们返回怀朔镇的时候差不多正好能赶在关城门之前。
另一边,贺兰大宅内,崔真几杯茶水下肚,等得不耐烦了,嚷嚷道,“你们到底差人去禀告没有。”
小厮又给他满上一杯茶,笑道,“自然去了。可是草原那么大,要找人,谈何容易呢。”
崔真“笃”一声将粗瓷茶杯重重放远,“不喝了!”崔真觉得自己已经够礼貌了,生生喝了两杯泔水一般的茶水。
“小郎君要是有急事,先找阿鹤先生也行,说不定用不着郎主就能帮您把事儿个解决了。”小厮只当不知道崔真的意图。
“阿鹤先生是郎主收的弟子......”正说着话,门外出现一个人影,逆着光看不清面目,但看身形劲瘦矫健,似乎是个练武的少年郎。
来者正是阿鹤。
二月里,阿鹤在家过完年节便跟着商队回了怀朔镇。这一回贺兰定没有将他安排去联盟干活,而是收做随从,帮自己记载梳理一些日常琐事,主要对接羊毛制品生意。
越相处,贺兰定越觉得这少年不错,吃苦耐劳不说,还敢担责,爱学习,武艺身手也很不错,简直是五好少年。贺兰定一念起,便将阿鹤收做了徒弟。
这个年代师徒关系堪比父子,因此阿鹤在贺兰大宅的地位很高,大家伙都将他视为自家人。
“师父去草原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您久等了。”阿鹤望向崔真,笑呵呵道,“您要是有什么急事,和我说也一样。”
只要不是涉及贺兰部落的机要,倘若只是生意上的事情,阿鹤都能说上话,有一定裁量权。
“你?”崔真挑眉,如打量货物一般将阿鹤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似乎再说:你是个什么人物,也配和我说话?!
在崔真眼中,眼前的这小子虽然个子比自己高,但是年纪绝对没自己大,还一身黑皮,整个一粗鲁武人的模样,绝对是个庶民。
最最让人讨厌的是,这个叫阿鹤的小子有一对明亮如寒星的眼睛——可恶,自己的眼睛没有他明亮!
阿鹤不为所动,依旧笑呵呵,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只管输出,“或者,你是要找郑夫子?”
一句话让崔真破了防,只见他眼睛微瞪,嘴巴开合几下都没能说出话来。
“话说,您是郑夫子的故人,缘何千里迢迢过来却要找我家师父说话?”阿鹤这是明知故问。他声音拉长又问,“还是说,您觉得无颜见故人?亦或觉得,故人配不上与你一见?”
“才不是!”崔真霍然起身,大声反驳。
然而,声音越大,心越虚。
刚刚阿鹤所言已然揭了他的遮羞布,他因愧疚不敢见曾经的未婚妻,又自觉自己是个男人,有什么事儿,自该和男人说。因此,他一上门就叫嚣着要见贺兰定。
“崔郎君还是想明白些好,您到底是要见我家师父,还是要见郑夫子。”阿鹤嘴角依旧含着笑,眼神却已经冷了——如论是贺兰定还是郑令修,都是阿鹤最最敬重爱戴之人。可眼前的这小白脸却一次得罪了两个人。
“自是要见贺兰定!”崔真扬言,“让贺兰定出来见我,到底怎么才肯放了令修!”
在崔真看来,未婚妻滞留北地不走,那是被贺兰定这个野蛮胡人给控制了!
阿鹤如看傻子一般看着崔真,冲一旁的侍者道,“去请郑夫子过来一趟吧。”
小厮跑腿就跑,心道,郎主还没回来,怎么大戏就上演啦!太刺激啦!
后街小学堂的郑令修早就知道崔真到来的消息,只是她正在忙教案,没空去理会。这会儿侍者来唤,才洗手洁面,整理衣裳,慢吞吞地往前厅去。
一路上,郑令修回忆过往,发现自己对洛阳城的记忆竟是已经模糊了。什么玉楼金阙,什么梅花醉酒,什么陌上少年,好似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与她郑令修有什么关系?
那崔家小郎君长什么模样来着?郑令修仔细回忆,然记忆寥寥,只约莫记得反正是崔家子的长相,不丑就是了。
“你怎可让女眷前厅见客?!”
郑令修走到贺兰大宅接客的花厅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难听的嚷嚷——话难听,声音也难听,呕哑如公鸭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