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郑令修脚步不停,走到门前。
时隔多年,有缘无分的二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你!”郑令修出现的瞬间,崔小郎的脸刷一下惨白,嘴唇蠕动,“阿媛你......”
阿媛是郑令修的闺阁小名,自来只有父母家人如此唤她。
“你受苦了.....”崔小郎竟是红了眼眶。
“还行吧。”郑令修心无波澜,扫了一眼个头长高不少的崔小郎,见他满面风尘,穿得还是深秋的薄夹衣,衣角袍边都磨毛了边,不禁诧异,“你身边的人呢?”以世家那近乎变态的仪容追求,就这么把人放出来“丢脸”了?
崔真支支吾吾。
这下郑令修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眼前这位估计是瞒着家人跑出来的。难为他一个人上路竟没被山贼土匪之类掳走当压寨夫人。
“阿媛,你跟我回去吧。”崔真双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头,忽得涨红了脸,连耳朵根都烧得通红,“咱们一道回东清河。一道.....”他却只敢说“一道”,不敢再重提两家亲事。
崔真虽然姓崔,却不是崔家嫡脉,不然也不会与郑家旁支的郑令修说亲了。
两人原本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如今郑令修已是罪臣之女,家道中落,虽有婚书在,可也不匹配了。
再者,郑令修早就没了成家的心思,看着又激动又羞涩的崔小郎,她淡淡一笑,“阿真,你来晚啦。”
时过境迁,往者不可追矣。如今的郑令修心有丘壑,眼中有光,她已经找到了人生新目标,有了坚定要走的路。什么崔家,什么崔小郎,都挡不了她的脚步!
“是不是那个贺兰定!”崔真愤怒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
贺兰定从草原归来,才刚下马,缰绳还没松,就听到了那掀翻屋顶的愤怒呐喊。
不等细问,又一句呐喊冲破苍穹,“我要和贺兰定一决高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人要和贺兰首领决斗, 为了郑夫子!
消息瞬时传遍了怀朔镇,全民沸腾!
“和财神爷决斗,他是五铢钱多得烧手吗?”
“贺兰哎!他怎么敢的。”
“哇, 我就说贺兰首领和郑夫子有什么的, 男未婚, 女未嫁的。”这约莫是狂热cp粉。
“啊呸, 闭上你吃粪的嘴!郑夫子清清白白, 小心贺兰首领割了你的舌头。”这是郑令修的铁杆拥护者。
吃瓜群众们暴动了。
如今正是清闲时节,羊儿还未开始脱毛,大规模的赶工尚未启动。田地里又没什么可忙活的, 众人闲得发慌, 此时贺兰家出了这么场大戏, 各个恨不得把耳朵伸到贺兰大宅里去听个明白。
“贺兰定,决斗吧!”崔小郎双目喷火,看向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心中不屑:个子高又如何, 相貌如斯丑陋,阿媛定不会真心喜欢他的。
“我赢了, 就带阿媛走!”崔小郎胸脯一挺, 此时他觉得自己就是盖世英雄。
贺兰定看他像个二傻子,心道,传说中的崔家子也不过如此嘛。
贺兰定伸长一根手指,“第一,我很忙, 没空搭理你。”
“第二, 郑夫子是独立的人, 不是什么物件, 更不是你的赌注筹码。”
“你!”崔真被贺兰定怼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郑令修上前一步,直面崔真,嘴角扯出一个客套的笑来,“崔郎君如此好斗,不如与我一战。”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任君选择!”两年苦修,郑令修自信如今的自己并不会比世家精心教导出的公子哥差什么。
“这样吧,三局两胜,就比射箭、书法、算术!”郑令修一锤定音,不让崔真有反悔的机会。
“要是我赢了,你就要听我的,任凭差遣。要是你赢了,我与你回东清河!”郑令修心道,便是输了,与你回东清河跑一趟,我还不能再跑回怀朔么!
崔真能怎么办,只能认了啊!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眼下的这一步了,自己明明是来怀朔接未婚妻的,怎么三言两语就变成要和未婚妻决斗啦?!
郑令修冲贺兰定一拜,歉疚道,“叨扰郎主了。”
贺兰定摆摆手,“无碍。此事郑夫子自己看着解决就行,需要帮忙,差人说一声就成。”
郑令修请贺兰定帮忙安置崔真,“他孤身一人前来,也是不易。饮食起居,还需要人来照料一下。”说罢,又冲崔真道,“崔郎君最好给家中去信一封,莫让家人着急。”——自打当了夫子,郑令修见谁都想管一管。
看着将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郑令修,崔真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开始睁眼去看这位昔日故人:她过得似乎不好——葛布粗衣,无珠玉为佩。可她好像又过得很好——腰杆挺直,眼神清明,坦荡无惧。
终于,崔真察觉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但是已经晚了。
崔真浑浑噩噩跟着侍者去休息,郑令修去准备决斗事宜,事件的主角散去,一场闹剧落下帷幕。贺兰定看着空荡荡的的大厅,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郑夫子是不是要帮自己捞人才啊?这个崔小郎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
比赛是三局两胜,分别是射箭、书法、算术。崔小郎的水准如何,贺兰定不知晓。但是,郑令修可是妥妥的女学霸一枚,如今的算数水平可不比自己差,甚至数列、概率、微积分什么的都一点就透。
“郑夫子没关系吗?”阿鹤有些担心,怕郑夫子吃亏。
贺兰定笑得意味深长,“咱们就等着看郑夫子怎么赢的吧!”
“今日可有什么事情?”贺兰定外出,阿鹤就留守大宅帮他处理日常事宜。
“刘记商行送来了最新的订购契约,我与去年的契约对比了一番,除了羊绒衣的订购量翻了一倍,其他并无差异。”
“沙陵县那边送来了上个季度的账本,盈利比之冬季有所下降......”阿鹤将各项事情一一汇报,“阿塔娜嬷嬷来了一趟,应该是有事儿要找您。”
阿塔娜来找贺兰定自然是为了甜菜根制糖的事情。
“郎主,还是不成。”阿塔娜将几口小锅展示给贺兰定看,“榨出的汁水用细麻布过滤了三四遍,熬煮后还是一团红褐色的糊糊,出不了郎主所说的那种透明块状的糖。”
“不过这糊糊倒是挺甜的。”说着,阿塔娜用调羹挖了一块糊糊递给贺兰定,让他尝尝味道。
贺兰定道,“这些没做成的也不要浪费了,送去给阿昭做小蛋糕,或者给镇上的食肆送去。”
“丁点不会浪费的。”阿塔娜笑道,“便是榨汁剩下的渣子,用来喂鸡也是极好的,小鸡吃得头也不抬。”
“这些糊糊晒干,切块,倒是和饴糖差不多。”麦芽糖是浅褐色的,这个糖块是红褐色的,味道和口感也差不多。阿塔娜建议不如先做一批这样的糖块放在食肆售卖。
贺兰定点头,“可以。”如此也可以先回笼一部分资金。
“切成指头大小的长条,一条十钱。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片,一片一钱。”贺兰定可是指望着糖给自己赚大钱的,因此定价不能低。
又将制糖的步骤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贺兰定提出了一个建议,“现在是菜根擦丝后直接榨汁的,原汁可能太浓了。不如试一试水浸、蒸熟之后连同蒸煮的水一同榨汁。”这样兴许有利于糖粉的析出。
阿塔娜点头记下贺兰定的交代。
“晶体无法析出,可能还是因为汁水里杂质过多,需要进一步的过滤净化。”显然,单单用麻布过滤达不到净化许久。
贺兰定想到了小学自然科学课上做过的自制竹炭净水器。过滤.....吸附.....
可是,小学的自然科学课堂上用的都是现成的实验包,活性炭和过滤装置都是现成的,只要组装一下就行。眼下,过滤装置并不难做,关键是活性炭怎么搞。
并不是所有的炭都是活性炭,活性炭是那种经过特殊加工,表面产生发达的孔隙结构,从而具有强大吸附力的炭。至于所谓的特殊加工是怎么加工,贺兰定不知道。
阿塔娜见自家郎主眉头皱成了个面疙瘩,不禁问,“郎主可是想到什么?不若说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有了许多成功经验的阿塔难如今自信了许多。
闻言,贺兰定莞尔笑道,“就是想到一种炭,表面有很多孔洞,可以吸附杂质,或许用这种炭过滤糖水后可以得到白糖。”
“有很多孔洞?”阿塔娜眼睛一亮,“粗瓷的表面就是坑坑洼洼有许多小洞,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贺兰定大喜,“可以试一试的!”
阿塔娜点点头,努力记下贺兰定今日提的改良方法,“一是加水蒸煮,一起榨汁;二是用粗瓷过滤。”说完看向贺兰定,意思是自己没总结错吧。
贺兰定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阿塔娜嬷嬷是越来越厉害了,大魏第一女化学家。”
阿塔娜不知道化学家是个什么,但是什么书法家、画家都“家”,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化学家也肯定是很厉害的。
阿塔娜笑眯了眼,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儿,“天气越来越热,酱油也越来越香了,是不是可以收了。”
先前郑令修的兄长为了回报贺兰定的救命之恩,将家中的大酱秘方送给了贺兰定。贺兰定将方子交给阿塔娜研究。
世家大族手中的方子就是不一般,除了步骤描述详细,还有个特点就是特别耗时耗力耗材。在发酵菌种的时候,得要人从白天到晚上,十二个时辰一直看顾着。夏天太热要通风降温,冬天太冷要盖布保温。从无到有酿造出一瓶酱油,得要两三年的功夫。
“还特别费豆子,费盐巴。”阿塔娜心疼极了,“我约莫估算了一下,三斤豆子顶多出酱油!”
“这酱油和金子一样贵呢!”阿塔娜觉得这酱油留着给自家郎主吃吃还成,拿出售卖可舍不得。
“还是卖黄豆酱好。”黄豆酱是酿造酱油过程中的副产物,出产高,耗时短,滋味也算鲜美。
“嬷嬷辛苦啦!”贺兰定撸起袖子,“今日我做个大餐,好好犒劳您!”酱油都有了,不得做个红烧肉吗?!而且如今还有糖。
带皮五花切成方块,浓油赤酱,小火慢炖,糖水收汁,色泽红亮如琥珀,肉香四溢,肉皮滑嫩黏糯,肥肉入口即化,瘦肉越嚼越香。
“嘶溜”一声,贺兰定口水都要滴出来了。
“嬷嬷,家里有猪肉吗?要有肥有瘦的!”贺兰定已经迫不及待了——工作那么苦,再不吃些好的,得要疯了。
阿塔娜:“啊?”猪肉还真没,整个怀朔就没谁家养猪的,牛羊肉还不够吃么。
“猪肉也不好吃啊。”阿塔娜说得是打得山里头的野猪,肉柴不说,还一股子尿骚味。
“食肆里不是还做过糖醋排骨么。”贺兰定不解。
阿塔娜:“那是羊排。”
贺兰定:......
真的好想是红烧五花肉!
“那就先用羊肉代替吧......”现实的困境下,贺兰定不得不低头让步,同时在心中把养猪大业提上了日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就在贺兰定打听着哪里可以抓猪崽的时候, 郑令修和崔小郎君的决斗已经落下了帷幕。
毫无悬念,郑令修赢了,三战三胜。
“你不必如此。”看着垂着脑袋, 可怜巴巴像只淋湿小狗的崔真, 郑令修安慰道, “这三项比赛其实是我讨巧了, 要是比诗赋、比经书, 我不如你的。”
崔真垂着头不吱声,他有想过这次比斗恐怕没那么简单,但是没想到自己会输这么惨。
“而且, 我觉得书法一道, 是你赢了, 我笔力不足。”郑令修看着哑巴了的崔真,心道,坏了,不会把人给打击过头了吧?还想扣着他干活的呢。
崔真缓缓摇头, 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是你赢了。”
这世上并非无女子书法大家, 比如蔡文姬, 比如卫夫人。崔真有幸见过卫夫人的小楷真迹,端庄俊美,古朴高贵,典雅大方,果不负其名。
郑令修的字虽然无法和卫夫人相提并论, 但是她的字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潇洒旷达, 如孤云野鹤, 似清风扫雪, 更像是这辽阔草原展翅高飞的鹰。
落笔的一瞬,崔真就知道自己输了,输在了心境,输在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