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说来也怪, 自己如今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钱权都不缺,怎么一直都没遇到过红颜知己呢?——那些被有心人送上门的不算。
蒋师爷瞅着贺兰定的脸,心道, 您自己心里难道没点儿数吗?
胡人的血脉本身就比较杂, 经过多年汉化, 大部分鲜卑人一眼看上去和汉人没什么差别。
但是也有一些倒霉蛋会出现返祖现象。比如贺兰定,兴许就是祖上有羯人血脉,才会继承了这副高鼻深目多须的长相——也是眼下最不受欢迎的长相。
蒋师爷也不能捅破了这张窗户纸,只岔开话题, 问,“那群比丘尼要如何接待呢?”
贺兰定忙道, “不能安置在咱们郡守府!”——害怕奇奇怪怪的绯闻。
永泰公主以外出游历、传播佛经的名头离开嵩山, 因此途径各地的时候都会开棚布施、开坛讲经——作假也要做到位。
贺兰定让人给永泰公主松了些怀朔特产——羊毛制品、护肤乳之类的,其他就只装不熟。
“有人前来告状申冤吗?”贺兰定依旧不死心,想着做一把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蒋师爷摇头,“并无。”
贺兰定道,“那就主动出击!”说着, 他拍拍蒋师爷的肩膀, 语重心长道, “鹏叔你要增强些工作上的主观能动性啊!”
“下沉基层, 主动作为。”没有人主动来告状,那就去拉人过来完成“指标”。
贺兰定这边忙完成为民做主kpi,身在怀朔的斛律金已经初步完成了联盟军的初步整合,带着一份厚厚的训练计划书前往盛乐,亲自向贺兰定报告。
“兵是练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斛律金见到贺兰定后的第一句话就表面了来意。
“再者,虽说是兵农结合,不训练的时候都有在种田、做活,勉强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但是军营每天的消耗实在太大了。”斛律金想要以战养兵。
贺兰定问,“怎么战?”
斛律金道,“不若帮助朝廷剿匪?”大魏每况愈下,各地起义不断。只是他们没有如相州元熙那般明确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兰定道,“何必舍近求远。”
“阿那瑰复国不是个很好的名头吗?”大魏和柔然两边都不知道阿那瑰已经死了,只以为他如今在吐若奚泉开荒种田呢。
贺兰定的意思是:两头骗。
一边以阿那瑰的名义从大魏手里攫取各项物资,一边以复国的名头攻打柔然,以达到练兵的目的。
“想必儿郎们也是愿意踏平柔然皇庭的。”
斛律金眼睛雪亮,“好主意!”
“我这就回去布置。”竟是迫不及待了。
贺兰定忙道,“好歹休息一下,用顿饭菜再出发。”
趁着吃饭的机会,贺兰定好好与斛律金说了一通什么是游击队,以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黄金十六字作战方针。
“妙啊!”斛律金听直拍大腿。
贺兰定谦虚一笑,“我就纸上谈兵而已。”毛爷爷的十六字方针谁人不知,可是天下谁能如他一般用兵如神,宛如上帝之手。
贺兰定继续输出,“战斗的最终目的是在保存自己的同时,消耗敌人。”这是提醒斛律金不要一味冲着缴获战利品去,保存自己与消灭敌人同样重要。一场战争的胜利不意味着最终的胜利,一切都要从长远看、统筹考虑。
“当士兵们知道打仗并不意味着一定死亡,他们才能不恐惧战争。”贺兰定需要是一只能够长足发展的军队。当士兵们知道自己不会被当做消耗品在战争中被牺牲,才能激发出他们更多的主动性。
见斛律金听得入神,贺兰定摸摸鼻子,“我就这么一说,以作参考。”——都是伟人的思想精华,自己只是搬运工。
斛律金却道,“拉汉不该如此自贬,回想你参与过的几场战斗,哪会不是用兵如神的绝对性胜利呢?”
“拉汉你不是优柔寡断,只是爱惜六镇儿郎的性命,才会在做出每一个决定的时候都慎之又慎。”这也是斛律金死心塌地追随贺兰定的原因之一。
“你我日后该多多探讨些领兵作战上的事务。”斛律金笑道,“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贺兰定笑道,“等我把盛乐这边的事务处理好,就会怀朔。”怀朔才是大本营,必须牢牢握住,而盛乐则只是后勤保障基地之一。
贺兰定需要更多的肥沃的土地去种粮,但是他又不能直接明晃晃得搞土地革命,那会让自己陷入众叛亲离的孤岛。
但是,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自己作为一郡之守,惩治几个违背国家律法的土豪,那还不是信手捏来的事么。
更何况这些人身上的污点就如秃子都上的虱子一样明显,一爪一个准。
蒋师爷积极主动作为,终于找出一个苦主出来。
瘦骨伶仃的少年跪在堂下,穿堂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的破烂衣裳,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旷野中迎风而立的稻草人。
“小名状告李甲田强夺我家田地!”
当初道武帝一统北方建立大魏后面对的一大难题就是遍地的武装集团力量——坞堡,怎么解决。
皇帝的座位虽然是拓跋家的,可是天下的人口、良田却掌握在了大大小小的坞堡主手中。
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征个税都要向这些坞堡主说尽好话,伏低做小后还是征收不到多少的布匹、粮食。
朝廷收不到粮,百姓也无立锥之地,承受着残酷的土地剥削。
这一难题困扰了拓跋家六代皇帝都没有能够得到解决。直到冯太后执政,强力推行均田制,所有土地收归国有,均分给天下百姓,令耕着有其田。
按照规定,男子十五以上者授田四十亩,女子授田二十亩。同时还鼓励养牛,一头牛授田三十亩,每户以四头为限。
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大魏律法规定,所分田地生死为断,只许耕种,不得买卖。
“使细民获有滋生之益,豪强无地利可求。”冯太后的这一举措将大魏王朝推向了繁荣的最高峰,包荫户出,男布于野,女勤于纺织,经济长足发展,轻徭薄税的同时国库充盈,社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
然而,才仅仅三十多年多去,繁荣的高峰已然结束,大魏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而让他焕发出强大耀目生命力的均田制也在人口增长、天灾不断、贪官酷吏、寺庙经济盛行等种种因素之下名存实亡——农民破产再度失去了自己的田地。
这位状告李甲田强夺田产的少年就是受害人之一。
上任郡守强征三年赋税不说,之前就搞了许多奇怪的苛捐杂税,比如养鸡税、养牛税——以前养牛国家有补贴,现在倒转了,要交税贴钱。
老百姓们苦不堪言,可又不敢反抗,只能砸锅卖铁得交税。结果不少人家连粮种都交了出去,靠着吃树皮、刨草根熬过一个冬日。可是开春之后怎么办呢?想种田也要有粮种啊。
这个时候李大善人就登场了,他拿出了粮种借给农民去播种。当然不是白借的,要利息的,月利息20%,年利息240%。
要是当年风调雨顺,那倒也罢了。等到丰收,勒紧裤腰带,交了税,说不得还能还了本息。可是,没有更糟糕只有最糟糕。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情况让田地欠收,连绵的雨,突然的降温,丰收前的蝗灾——农民们的抗风险能力太差了,一个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除了天灾,又有人祸。田里减产,郡守加税。扒着指头分配着家里的粮食,算来算去只有死路一条。
除了死路,“李大善人”给他们指了一条活路,“把你家的田地抵给我还债不就行了,哪日债务还清了,田地还还给你们!”
可是,那滚雪球般越滚越多的债务,猴年马月能还得清?老子还不完,儿子还;儿子还不完,孙子还。子子孙孙从有田有地的自由民再度沦为佃户、奴隶。
然而眼下这位苦主状告李甲田强夺田产却是站不住脚的,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粮种借了吗?借了。
还了吗?没有。
“但是!”贺兰定话锋一转,问道,“当初借粮的签字画押可在?”
“在!”瘦弱的少年膝行上前,递上那张沾满血肉的借条。
贺兰定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大胆李甲田,竟然无视国家法度,来人,将罪犯李甲田给我锁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倘若欠下的债务计算违背了国家法律,那么这份欠债还算数吗?
自然不算数的。
按照大魏律法,为了社会的和谐稳定,贷款年利率不得超过100%。而按照李甲田借条上的约定,粮种年利率240%。
违法了!
【作者有话说】
贺兰定:善用法律武器!
第一百七十九章
高利贷一行自古有之, 尽管历朝历代都有明令禁止,但是由于其超高的利润,永远是屡禁不止。甚至到了大魏朝, 因为寺庙经济的繁荣, 就连得道高僧都下场参与其中。发展至武帝年间, 整个都城的三分之一都是寺庙的产业。
为了稳定社会秩序, 遏制寺庙经济的狂野扩张, 武帝下令高利贷年利率不得超过100%。
“所以啊!那些年利率超过百分百的,都是违反国家法纪规定的!借条、拮据、约定什么的,都是站不住脚的, 都是无效的!”高台上, 说书先生, 啊不,应该说是宣传员正眉飞色舞地给联盟军士兵讲“贺兰青天大老爷当家做主,为国家除害,为生民请命”的精彩故事。
“所以说, 知识就是力量!”宣传员振臂高呼,冲底下的士兵大喊, “对不对?!”
“对!!!”应和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滔滔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要不要好好学习?!”
“要!!!”
这里是联盟军的夜校,主要课程与贺兰小学堂的基础课程差不多,就是识字、知礼和算术。除了固定的学习日,还有娱乐休闲日, 比如, 每个月逢四的日子是故事会时间。今天是初四, 晚上没有课, 是士兵们最爱的听故事环节。
联盟军行动方案确立,斛律金负责军队训练以及作战方案制定,窦兴负责盟军产业经营和后勤保障,段宁负责士兵们的军功记载和政治文化建设。三个人对总盟主贺兰定负责,总盟主对所有行动方案有一票否决权。
原本三人是各司其职,无奈段长对所谓的政治文化建设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贺兰定便将贺兰学馆的馆长郑令修抽调借用到盟军,由郑令修辅助段宁组建盟军夜校。
郑令修一手组建了贺兰学馆和贺兰图书馆,如今来军队搞基础教育,还不是轻车驾熟的事情。甚至连教案都不要重新写,直接把当年小学馆识字普及时候用的教案拿出来继续用就是了。
唯一需要修改调整的就是“故事会”的内容了。之前小学馆的“故事会”都是侧重于解放生产力,宣传男女平权,鼓励女子走出家门,凭借自己的一双勤劳的手立足于世。
事实证明,故事的效果很不错,在如今的怀朔,女掌柜、女首领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能者居高,谁也说不出个错来。
可是,总不能给士兵们去讲光武帝和两位皇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吧。于是贺兰定直接给了“命题作文”,“要让大家听了后热血沸腾的故事,要能够提高凝聚力的故事.....嗯,要能够增加大家伙儿对贺兰认同感的故事。”小动作是少不了的,娱乐故事里加料是贺兰定的惯用手段了。
“讲得不错。”高台下,贺兰定满意点头。
处理好盛乐的事情,在为民做主的同时,从大地主手中挖回了大量良田收归郡守府统一管理,贺兰定心满意足地返回联盟军坐镇。正好赶上了逢四的故事会时间,故事的主角还是自己——新鲜出炉的贺兰青天大老爷。
“都是郑夫子的功劳。”段宁笑呵呵说着。
郑令修耸肩,“故事不是我写的。”近十年的经营培育,郑令修的学馆培养出了数量可观的人才,为贺兰部落注入了新鲜血液和中坚力量。这一回的教案就是其中一个学生负责的。
三人说着话,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听宣讲员惊木一拍,“啪”一声脆响立马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话说,贺兰郡守为民做主夺回良田,可是那些地主豪强们可也不是软柿子,焉能任由宰割?当天夜里,月黑风高,一种强人就摸上了郡守府。”
宣讲员压低声音的渲染之下,整个营地鸦雀无声,所有士兵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地等着下文。
贺兰定望向郑令修,诧异道,“还有这么一出?”这一回盛乐的豪强们可是老实得很呢。
郑令修嫣然一笑,“艺术创作嘛!”
“只见!”宣讲员忽得声音拔高,“忽得平地起风,树叶狂舞,乌云蔽日!”
“轰隆隆!一道紫色惊雷劈开黑夜!”
士兵们听得心都揪了起来,着急不已,“然后呢?!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