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宣讲员拍拍手 ,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然后啊,那些强人连郡守府的墙都没能摸上,就被天雷给劈死啦。”
“我天!”士兵倒吸一口凉气。
“贺兰首领莫不是真的是圣佛转世?”
“是真的。”一个小兵言之凿凿,“我二姑家就在盛乐,说自打贺兰首领做了郡守,盛乐就老打雷。那雷还长眼睛,只劈坏人。”
“对对对!”另一个小兵作证,“我姨爹在盛乐做小生意,说是打了一晚上的雷,第二天早上醒来,郡守府前倒了一地的黑尸体。”
“嘶!”旁边几个小兵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追问,“黑尸?”
小兵点头,“对啊,被雷劈焦了。”
“嘶!”又是一口凉气。
台上的宣讲员讲得眉飞色舞,唾沫直飞,贺兰定在下面听得面红耳赤,喃喃道,“艺术加工有点严重了哈。”
郑令修听了个正着,反驳道,“不加工一下,听着岂不无趣。”
段宁也道,“我觉得很好!该赏!”今日的故事会之后,贺兰青天为民请命的形象必然会深入人心,所有的士兵都会记得:贺兰首领是个大好人,且贺兰首领受佛祖庇佑,谁与贺兰首领作对,谁就会遭天打雷劈。
贺兰定道,“也别光揪着我的事情讲。”不然就太明显了,完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郑令修点头,“明白。下一期的故事是鲜于部落。”鲜于安是个老婆奴,阿荻又是贺兰定的铁杆粉。给鲜于部落做宣传,四舍五入也是给贺兰定添加筹码。
月上中天,故事会时间还没有结束。
宣讲员咕噜一口闷掉一杯热茶解渴,继续讲,“盛乐豪强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硬得不成,就来软的。”
“美人计!”
“哇哦~~~”营地中一片狼嚎,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光是听到个“美”字就热血上头了。
“那些个豪强给贺兰首领送去了二十来个美婢妖童,可是咱们贺兰首领愣是一个没收。”
“你道为何?”
“为什么啊?”士兵们坏笑着窃窃私语,“哪有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的。”
“啪”一声惊堂木,宣讲员拔高声音,“送到嘴边的肉当然不能吃!焉知这肉有没用毒呢?”
“古往今来,死在床榻上的英雄好汉还少吗?”宣讲员声嘶力竭地大喊,“贺兰首领说了,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好!好!”又是一阵海浪般的叫好声。
台下,郑令修忐忑地瞥了一眼贺兰定,见他并无恼火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今天的故事不是她亲自操刀的,可却是经她的手审核的。之所以最后加上这么一段“带毒的肉”,其实有她自己的私心在。
如今的怀朔就像一只蛰伏待发的猛兽,它的獠牙最终要扑向谁,郑令修心里有数。郑令修无力阻止,也无心阻止。但是,她还是想做些什么——战争倾轧之下,最最可怜的就是妇女儿童了。
“攻破此城,三日不封刀。”这是将领们激励士兵们最常用的手段。
城破之后的烧杀抢掠,□□妇女是士兵们最最期待的事情,也是激励着他们冒着尖刀、提着脑袋前进的原始动力。
郑令修不讨厌战争,但是她可怜那些在战争中被无辜牺牲的平民百姓。因此她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在故事会中悄悄植入一些自己的想法——敌军的女人也是敌人,碰不得,小心死在床上。
察觉到郑令修的不安,贺兰定脑中一转,明白过来,笑道,“何不融入一些佛家教义?”
在当今,佛教有着极其强大的群众基础。困苦中的老百姓都愿意去相信“因果轮回”。
“告诉他们,战争不是为了掠夺,而是为了解救陷于炼狱的苦难人。”贺兰定同样不乐意看到屠城惨剧,但是这很难控制。便是后世用兵如神的李二凤为了控制士兵攻城后的抢掠都不得不自掏腰包来满足士兵们无处发泄的□□,以防兵变。
郑令修的想法却是与贺兰定想到一处去了。
“他们向敌人挥出的每一刀都是为自己下辈子在积累福报,但是如果将刀尖对向无辜的弱者,那就是在折福,下辈子就投不了好胎了。”宗教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成为上位者欺压剥削百姓的工具,也可以是保护平民百姓的护盾。
“这....可以吗?”郑令修眼睛闪亮。
贺兰定点头,“总该试一试的。”
段宁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天分有限,自己不懂的事情就让懂得人去做就行了。
段宁只关心,“什么时候轮到段家做故事主角啊?”
“那您得提供些故事素材呢?”郑令修笑道,“您给我食材,我负责烹饪出锅。”
“那成!”段宁回家立刻开始琢磨“段家故事”的素材,可是,思来想去.....完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啊!
既没有征战沙场的热血战役,也没有为民请命的光辉举动。
“阿爹!这可怎么办?”段宁急得一脑门热汗,回忆前半生,自己竟是碌碌无为地虚度了。
段长也没有办法,因为真的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嘛。难不成要去讲自己怎么四处钻营送礼图谋升官发财的?
如同段家父子一般抓耳挠腮的人家不在少数——谁不想当故事的主角被记载、被流传、被歌颂啊!
可是,搜肠刮肚想了一通,自家竟没什么拿出手的事情——主要是和贺兰家的故事一比都弱爆了。人家能徒手劈雷呢!(贺兰定:我没有!)
“没有故事就制造故事!”窦兴脑子灵活,为了争当故事会的主角,竟是家族内部自查,揪出了两个欺上瞒下的管事。
“恶管事强占良家女,贤家主慧眼辨忠奸!”惊堂木一响,故事会开讲。随着宣传员绘声绘色地演绎,窦兴仁善公正的形象就这么立了起来。
“可恶!被窦兴抢了个先!”段宁原本也想肃清家风,打杀几个恶仆的,结果却落后一步。只得咬咬牙,开了个大——放归府中部分奴仆为良籍,许其自由身。
一时间,为了争当故事会的主角,怀朔众家主竟然争先恐后做起了好人好事。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第一百八十章
“老爷, 今天算下来足足赚了十匹绢布!”
书房里,李甲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便是大管家报上的喜讯也无法令他开颜——就是赚再多又如何呢?贺兰定那个土匪抬抬手就能将自己的所有资产抢走。
大管家见老爷没反应, 以为是没听见自己的报信, 于是扯着嗓子又重复一遍, “老爷, 今天算下来足足赚了十匹绢布!十匹绢布!”毫不费劲儿, 也没有任何风险,一天就赚了十匹绢布,简直是和天上掉馅儿饼差不多的好事儿,
“天上掉馅儿饼?”李甲田幽幽道, “说不得能砸死自己。”
李甲田撇嘴, 目光滑过一众装鹌鹑的门客、师爷,疑惑问道,“你们都说说呢?这个贺兰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先抢了我的田,再给我指了一个赚钱买卖?”
贺兰定作为一郡之守, 为百姓做主,以利率超过朝廷规定为由, 判定李甲田当初与农民立下的借据无效。
郡守府出面代为偿还当初的粮种, 田地暂归盛乐郡公中所有,原农户拥有永久使用耕种权,每年只需按规定缴纳郡守府的租金以及朝廷的赋税,其他收成可全部自留。
除此之外,这些重新拥有土地耕种的农民在农闲之时可去贺兰家的工坊做工, 可另赚一笔薪水。
“啊呸!这个沽名钓誉的小人!”李甲田知道后跳脚唾骂贺兰定。在他看来, 贺兰定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没什么差别, 都是一丘之貉。
既然都是一路货色, 凭什么自己成了大恶人,贺兰定就是圣佛转世的大善人啦!
手下门客觑眼瞧着气急败坏的李甲田,心道,都是种田,给您种田,一天一顿稀豆粥,饿得前胸贴后背。给人郡守种田,交了租子和税金,其他的收成全可自留。平日还能做些小工赚钱,日子肉眼可见的美滋滋。谁也不是傻子啊。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这些话,万万是没人敢当着李甲田的话说出来的。
贺兰定一个大棍下来,李甲田损失良田百亩。盛乐其他豪强见状无不瑟瑟发抖,不用贺兰定上门,都老老实实把巧取强夺的良田给吐了出来。
李甲田恶狠狠地想:哼!贺兰老贼你这回可是犯了众怒了!(贺兰定:不是,我才二十三岁,怎么就是老贼啦?)
李甲田想要联合豪强们再度“造反”。然而.....
“李兄,您没见他这会儿进城的仗势吗?”那么多的披甲勇士,各个腰间挎着大刀,一看就不好惹的。
李甲田不死心,“无法强攻,可以智取啊!”
立马有人回怼,“智取?怎么智取?您上回送的小美人儿都原原本本被退回去了吧。”
豪强们未必没有报复的心思,可是贺兰定武力太强大了,又不好美色啥的,简直油盐不进。这样的对手就像个铜扁豆又硬又圆滑,根本让他们无处下口。
就在众豪强对贺兰定恨得牙痒痒又没法的时候,冬天来临,第二届怀朔羊毛内购会在盛乐如期举行。
有了去年的经验,除了小老百姓们将家中屋子拾掇出来当民宿赚钱,更有几家豪强将城郊的别院改造成客栈,想要赚上一波。
结果,郡守府来人给他们送上了另一件赚钱的买卖。
“五铢钱失信,客商们千里迢迢而来多是带的绢布用以交易。”师爷将赚钱的买卖细细道来,“诸位可用家中存粮与客商进行兑换。”
近些年,贺兰部落对外交易多是以布匹结算,尔后再将布匹运去南方兑换收粮,其中折腾、损耗自是不必多提。
这一回,盛乐豪强被贺兰定“夺了”田地,贺兰定想着适时给他们点甜头尝尝,便对羊毛内购会的交易结算做了些许调整——以粮食购买价格更优。
可是客商们远道而来,运粮过来结算很不方便。但是,他们可以在盛乐当地从豪强手中兑换好了粮食,再到内购会采买。
如此,贺兰定虽然损失了一些,但是免去了南下兑粮的奔波,而且还分了些利润给盛乐豪强,算是一箭双雕之举。
原本,盛乐豪强们还不觉得布匹兑粮有什么赚头。可是真当内购会开始,各地客商蜂拥而至,每日的吞吐量达到了惊人的数值。
李甲田作为盛乐大户,今日仅仅凭着兑粮的差价就净赚十匹绢布。
“都哑巴啦?!”李甲田桌子拍得梆梆响,“他这是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呢?我李甲田是能被他这样的小恩小惠就收买的?”
李甲田叫嚣道,“我已经看穿了他的真面目!”说罢,让众门客说说自己的看法,怎么对抗贺兰定。
众门客:......咱就不能说点别的事情?比如怎么搞钱?
“额.....很明显。”一个门客盯着李甲田杀人的目光艰难开口,“贺兰郡守的一通操作都在透露一个意思:跟着贺兰有肉吃......”
李甲田暴躁打断,“可是他抢了我的田!”
门客心道:那也不是您的田。
“士可杀不可辱!”李甲田觉得贺兰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李家就是在羞辱自己,自己决不能屈服,必须要反抗。
“可是....他有兵马啊...”说一千道一万,人家兵强马壮。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不顶用的。
正说着,外头通报,言是郡守府来人了。
“哼!定然没有好事!”李甲田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贺兰定。
谁知.....
“郡守大人说有一项赚钱的买卖,不知李老爷敢不敢兴趣。”来的是蒋师爷。
“哼。”李甲田冷哼一声,不接话,姿态端得足足的。
蒋师爷只当自己眼瞎了,不搭理李甲田的冷脸,自顾自地说着话,“这一回各家都收了不少布匹,贺兰部落手里正巧有一批毛毡马甲胚。”
马甲胚子单卖是三十四钱,但是稍微加工一下后,可价钱翻倍。加工起来却也不麻烦,就是胚子里外加一层布衬,让马甲既防风保暖,又手感顺滑。
这次内购会,各家手里都存了不少布匹,贺兰定正好趁此机会下派些手工活儿给他们——人一旦忙起来就没功夫想东想西的了。
“各位加工多少,贺兰家就收多少。”贺兰部落的几条商路都已经成熟,不谈出给客商们的订单,光是自己售卖的数量就不知繁几了。
“李老爷?”蒋师爷见李甲田脸色涨红,不禁提醒一句,“这买卖李家接吗?”
李甲田面上涨成猪肝红,缓缓点头,“接.....”他能怎么办啊?恨归恨,可是赚钱的机会总不能往外推吧.....
一场内购汇,盛乐上下赚得盆满钵满,因着“土地革命”带了的危机渐渐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