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二十万人的期盼中,贺兰定领军两万出稒阳道往朔州去。临分别,贺兰定再度嘱托斛律金,“家中诸事全赖君忧。”
斛律金抱拳:“本事分内之事。”敕勒川是贺兰的家园,亦是所有六镇儿郎的家。为家园顾,不惜性命。
最后,贺兰定又道,“遇事不决,可发信洛阳。”
斛律金正不解,就听贺兰定继续道,“如今太后当朝,阿昭为其女史,颇有话语权。”
斛律金眼睛一亮,“原来如此!”怪不得朝廷突然对怀朔如此优待!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斛律金一路将贺兰定送进关内才停住了脚步。
贺兰定:“守好家里。”
斛律金:“待军凯旋!”
两万怀朔儿郎穿阴山、出稒阳、越长城,从此山河阔远——松风明月三千里,山河红日五千年。
“久仰久仰!”朔州大营中,贺兰定见到了平叛大都督元渊。他对元渊感官不错,至少对方智商在线,不似洛阳皇城里某些大腹便便、一脑子粪屎的蠢蛋。
贺兰定思量着元渊,元渊也在看他——谁能想到啊,六镇起义、北方平叛的最终胜利果实竟然落到了一个名不见转的小人物手中。
这个小人物叫贺兰定,虽是功勋八姓之一,却只能做些羊毛买卖支撑家业,又花钱买了个下郡守之位,还有个妹子在皇城里做奉笔女史。
就这么一个小人物,一跃成为南征大都督,手下人马二十万!风头无两。
在未见贺兰定前,元渊根据他人所言以及自己判断,觉着贺兰定必然是个心机深不可测的阴冷枭雄。
可是,一个照面,元渊竟然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身正气,连眼神都清澈如雪山融水——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做声、不做气地击退柔然、打败叛军一统北方六镇?
元渊心下诧异,面上不显,英雄好汉地将贺兰定夸赞一番。
“六镇儿郎多赖大都督照应。”贺兰定抱拳行礼。
贺兰定对元渊感官不错的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他对六镇儿郎的态度。他没有将六镇叛民当做低等人、当做垃圾。他将军镇之民平等的当做大魏子民,并且积极为这些失去土地、失去牛羊的镇民们的未来生活谋划。
贺兰定笑道,“恒州是个好地方。”原本,元渊是提议将二十万降民安置于恒州之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由朝廷拨付粮种、农具助他们作为大魏子民开启新生活。
无奈朝廷不许,这才让贺兰定捡了个漏。
提起恒州,元渊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他看着眼神清明的贺兰定,心中有了决算。
“此次大胜,朝廷却无嘉奖。”元渊面露哀色,“全乃吾之过。”不仅没有嘉奖,朝廷还想治他的罪。只因他的死对头元徽如今入了胡太后的眼,在朝堂上屡屡针对自己。
更加可恶的是,元徽不仅仅是针对元渊个人,他无差别攻击与元渊有关系的每一个人。完全是个疯逼。
贺兰定忙道,“大都督何故将他人之过揽在自己身上?”不如去干死元徽。
元渊叹气摇头,“国家危难之际,不该同室操戈。”大魏已然危如叠卵,自己何必再添内乱。
贺兰定不解,在他看来,正是有了那些不作为、乱作为、胡作为的大魏官员,大魏才走到了这一步。不该解决罪魁祸首吗?
不过,为人处世最忌交浅言深。他们姓元的自家内部的事情,贺兰定这个外人也没啥可多说的。反正大魏早点完蛋,自己也早些收益。
寒暄几句,贺兰定提出见见降民,“最近天气不错,适合赶路。不日开拔南下可好?”贺兰定不欲在朔州多做逗留。
“不急。”元渊却要先设宴为贺兰定接风洗尘。
宴会上,贺兰定看到几个熟悉面孔:贺拔父子四人还有好几个宇文。
贺拔看着上首坐着的贺兰定,心中情绪翻涌——这小子到底什么狗屎运啊!他们贺拔家丢了武川不说,历经磨难,几近俘虏,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军主。贺兰都当大都督了!
元渊笑呵呵地给贺兰定介绍宴会众人,“这位是于谨,为座下长流参军,第一智囊!劝降铁勒,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武川贺拔,杀敌勇猛,能征善战。曾领兵两百打破匪寇,令军中士气大涨。”
听着元渊赞不绝口的介绍,贺兰定品出些不对味儿来——我又不是来相亲的,没必要这样夸出花儿来吧?!
难不成元渊知道自己手下无人可用,故意把自己的手下拉出来炫耀一番,气气自己?是小学生啊?
将自己手下介绍一通,元渊扶着膝盖忽得长叹一声,“是我之过,连累将士们了。”
“大都督!”
“都是元徽贼子!”
“大都督,我们誓死追随您!”
“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啊!”
宴会顿时炸开了锅,主将和将士们恨不得抱头痛哭,怨老天不公,恨陛下无眼,以至明珠蒙尘——大都督如此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臣子竟然被猜忌、排挤、打压!
贺兰定看着温情场景,恨不得脚趾头抠出三亩地来——不是,你们干嘛在我跟前上演相亲相爱的戏码?欺负我是没人爱吗?
贺兰定将目光转向了座下的侯景和可单鹰。
侯景低头盯着面前的茶碗,努力装个透明人。
可单鹰对上贺兰定的目光,连忙挑开头:臣妾做不到啊!——他看到贺拔贺度那个老匹夫竟然哭了!鼻涕都黏糊了胡子!
不但贺拔贺度哭了,元渊也红了眼,他忽然一把抓住贺兰定的手用力握住,“贺兰首领,我今日便将诸英雄好汉托付于你了!”
“请您务必带领他们南下,为国报志!”朝廷的问责书已经在路上了,元渊自认前途无亮,不想连累手下将士们。特别是于谨、贺拔兄弟等人,他们还年轻,才刚刚崭露头角。
元渊看着贺兰定,沉声道,“未来,是你们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元徽恨我!”元渊仰面长叹结束了一场名为接风宴, 实则“托孤”的酒宴。
贺兰定、可单鹰、侯景三人喝惯了提纯过的高度酒,今日宴席上喝酒如喝水,一碗接着一碗, 愣是一点醉意都没有。
走出主营的三人都神色清明, 刚刚脱离人群, 可单鹰就忍不住问, “这怎么回事?有阴谋?”
贺兰定也有些拿不准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道,“元渊好歹统兵十万,又刚打了胜仗, 这么怂的?”那个元徽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
侯景却猥琐一笑, “刚刚出去放水, 我打听到了点儿消息.....”
“元渊睡了元徽的王妃。”
贺兰定&可单鹰齐齐瞳孔震惊:“!!!”还皇室宗亲呢,这么不讲究的,睡兄弟女人。
贺兰定脑子里浮现出元渊的模样——分明是个英雄好汉的模样,怎么能干这种事儿!
侯景撇嘴, “光看模样有什么用!如今的女娘们多好颜色,却不见内里。”——比如自己, 坡脚怎么了?影响自己上阵杀敌了吗?个子矮怎么了?影响自己拔刀的速度吗?
想着想着, 侯景愤恨不已,可待看到贺兰定的时候,一下子气平了——唉,郎主与自己同病相怜矣!
“如此,元渊是真心为手下考虑, 不想连累他们的前程, 才让他们跟着自己南下去立功?”
侯景冷笑一声, “立功?哪里是好立的。”
贺兰定激将道, “哪里还有侯景你打不赢的仗?”
侯景立马梗着脖子道,“自然是没有的!”不就是南梁水军么!自己照样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侯景又道,“有我一人足矣,何必要贺拔家的来添乱!”侯景可不欢迎元渊塞过来的人手,这都是过来抢自己饭碗里的肉的讨厌家伙。
贺兰定安抚炸毛的侯景,“贺拔父子可不一定愿意来投咱们呢。”
正如贺兰定所料,贺拔父子四人宴会后也在开会蛐蛐贺兰定。
“我不去!”贺拔允沉着脸,咬牙,“怀朔那帮人是怎么羞辱咱们的?现在去投奔他们,和被他们强睡了还舔着脸给他们生孩子有什么区别?!”
其他贺拔无语:......倒也不必如此比喻自己的,虽然怪形象的。
贺拔岳稍微冷静些,估摸是曾经在洛阳和贺兰定一起吃过烤串的缘故,他对贺兰定没有多大讨厌。他道,“大都督的顾虑并非没有无的放矢。”他曾在洛阳当差,多少有些人脉,打听到一点小道消息。
虽是小道消息,但是空穴来风必有因。
“什么消息?”贺拔度拔让三儿子别卖关子。
贺拔岳迟疑开口,“元徽恨大都督恨之入骨。据说他在洛阳放出流言。”说是,广阳王元渊买通恒州官民,欲以旧都平城为据点,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与洛阳朝廷分治天下。
流言是把杀人无形的刀。更不要说元渊本是皇室宗亲的身份。相对于北方六镇起义的那些泥腿子们,皇家更怕姓元的造反——反正都姓元,都是武帝血脉,谁当皇帝不是当。
“朝廷忌惮大都督,必会招他回京,届时,咱们贺拔家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元渊真的是个不错的老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还不忘安置好手下,为他们找好退路。
贺拔们沉默了,他们可不想入京。经过平叛之战,贺拔家已经找到了自家的崛起之路——就一个字,打!
有战争的地方,就有他们贺拔家的一席之地。每一次的挥刀都是在为贺拔家积蓄家底。一旦入京被闲置,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贺拔岳见父兄已然动摇,趁热打铁道,“贺兰定好歹也是军镇出生.....”
“我不投他!”不等贺拔岳说完,贺拔胜便打断了。
贺拔胜摆手止住自家三弟的发言,“我不是不认同贺兰首领,他是个磊落的汉子,三弟你投了他,他必会善待你。只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且这回平叛,我杀了太多六镇儿郎。”如今贺拔胜有个名号,叫贺拔杀胡,专杀胡人的意思。有这样名号的贺拔胜在领六镇儿郎南下,实在不适合。
父子四人商议一通,最后有了结论:贺拔岳投奔贺兰定,一同南下;贺拔胜依旧追随元渊;父亲贺拔度拔和大哥贺拔允回武川。
“武川,那毕竟是咱们的根。”贺拔度拔揉揉额头,他没有告诉几个儿子的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一个自己被叛军砍下头颅,血洒敕勒川的梦。他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预警提醒。
“为父老了,你们尽管往前走,我与阿鞠泥为你们守住最后的退路。”
“好!”自此,贺拔父子各奔东西。
有将领不愿追随贺兰定南下,自然也有不想南下的叛民。
“他们把咱们带去南方是为了杀了咱们,用咱们的尸体填埋淮河,以此平了淮河之阻,一路南下!”一条离谱的流言在二十万叛军中悄然弥散。
虽然有人反驳,“不可能,贺兰首领乃是圣佛转世、菩萨心肠,他是不会坑杀咱们六镇儿郎的!”
“要是他也被骗了呢?”一句话削弱了反驳之力,“汉人自来狡猾。”
“咱们逃吧!”
“南边太可怕了,据说虫子比蛇粗,到处都是毒气瘴气,一沾即死。”
“咱们是喝牛羊奶长大的,喝了南方的水会拉泄致死。”
“走吧!走吧!”
“咱们回敕勒川!”
“大阴山不会抛弃咱们!”
阴谋和混乱在悄然酝酿。
在旁人的地盘上,贺兰定根本睡不着觉,只合衣躺在毛毡毯上闭着眼睛挺尸,脑子里规划着接手二十万叛民后要怎么处理安置。
忽得外头传来“叮当”一声金石相交之声,然后一声疾呼,“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