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像是为了印证贺兰定的猜测,大地突然震动起来,滚雷之声从远处传来,是马队!
贺兰定下令,“将所有的放牧郎全部捆起来!反抗者杀!”先要稳住大营,避免腹背受敌。
只须臾功夫,马蹄奔腾之声便更近了,那种奔走间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令人心惊。跃动的火光下,贺兰定看清了来人,是蠕蠕人——他们骑马不用马鞍。
贺兰定翻身上马,准备迎战,大喝,“儿郎们!报仇!”他们没有退路,后退只有死路一条。
“报仇!”喊声震天,去岁的血仇与今日的新仇交加在一起,直让贺兰部落的儿郎们怒发冲冠,热血燃燃。
贺兰定脚踢马肚,策马上前,身子直立,弯弓射箭——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而我,不能死!
贺兰定没有见过血,连鸡都没有杀过。可是在眼下肃杀气氛的裹挟下,他下手果断毫不迟疑。第一箭射中了敌人的肩膀,可是那人却像不知疼痛一般,马鞭一挥加快了步伐。
“射马!”贺兰定大喊间又是一箭飞出。
这一箭是冲着马去的。血花飞溅,骏马嘶鸣,挣扎摇摆间,马背上的骑士被掀飞落地,顷刻间被后来的马蹄践踏成泥。
同伙们却对伙伴的惨死无动于衷,他们嗷嗷怪叫着,面目狰狞地扑向贺兰部落,在那儿有粮食、有牛羊、有女人!杀死这些挡路的,他们就什么都有了!
“射箭!”族人们明显被对方的来势汹汹给惊住了,手上动作竟然慢了下来,直到贺兰定大喝才如梦初醒。
贺兰定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对方来势汹汹,马匹高大,且速度极快。必须避其风头,先矬一矬对方的势头。
贺兰定将收益的三成全部用于武备力量的优势在此显现出来了——每个人的箭囊中都是满满的箭镞,足以在短兵相交之前以箭镞消耗掉敌人的一批战斗力。
“杀死他们!”可单鹰高喊着带着一队儿郎冲杀向前。贺兰定则带队紧跟其后以弓箭远程护卫。
一马平川的敕勒川草原上,两只队伍像两条巨蟒纠缠、撕咬在一起。
短兵相交,血肉横飞。在贺兰定的眼中,那些举着大刀嗷嗷怪叫的蠕蠕人,已经不算是人了,而是一只只血腥残暴的怪兽,挥舞着爪牙要吃人肉。
“嗖”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是冲着心脏去的,结果马背上的敌人身子轻轻向右一晃便躲开了。
这个人很厉害,他的发辫上还套着玉管,与旁人不同,说不定是他们的头目!贺兰定心中一凛,弯弓拉箭,再度瞄准。
那人也发现的贺兰定,狞笑着望向贺兰定的方向。
“嗖”这一箭依旧是冲着对方的心脏位置去的。那人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身体向右一侧。第二箭再度落空。
谁知。不等他策马上前,胸口巨痛,低头一看,一只箭镞钉在了胸口位置——贺兰定的第一箭本是虚晃一招的诱敌之计。
“大王!”蠕蠕人的队伍顿时混乱起来,几个骑兵同时停下手中的进攻,伸手去捞被射下马的男人。
“杀!!!”可单鹰一马当先,一把铜锤挥舞得虎虎生威。铜锤和脑袋相撞,顿时脑浆迸裂。
战争的形势顷刻间扭转。
第五十三章
战争一直持续到黎明, 天地交接处泛出微白,贺兰部落这才停了追击的步伐,不再深入草原, 勒马折返部落营地。
倒也不必担心在这一马平川的冬日草原迷路。鲜血和着积雪, 在马蹄践踏下形成一条归路。
“嗷嗷嗷!!!”打退蠕蠕人的儿郎们很兴奋, 骑在马上放声高歌。
可单鹰舔了一口嘴角, 新鲜的铁锈味让他回忆起前一晚的酣战。
“郎主!”可单鹰轻踢马肚, 追上前头的贺兰定。
“我们赢啦!”可单鹰非常兴奋。昨夜一战是报仇雪恨的一战,是一雪前耻的一战。
“嗯。”贺兰定淡淡应声,“回去清点一下伤亡, 统计一下战损, 该补充的武器要及时补充。”
这一战, 贺兰部落胜在了装备精良。倘若没有第一波的箭雨攻击打乱了对方的冲势,这一战恐怕会以贺兰部落死伤无数惨淡收场。
可是即便如此,贺兰部落依旧伤亡不轻。这一条归路,有敌人的血, 也有儿郎的肉。
部落营地里欢欣一片,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一场反击战而高兴, 至于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族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死得其所,光荣无憾。
贺兰定默默回到营帐,他很累,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都在战栗。那种滚烫的鲜血喷溅的脸上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难受。生死一瞬的手起刀落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可是.....
可是, 难道一直要过这样的生活吗?于睡梦中惊醒, 提刀上马, 射箭杀人, 何时有安睡之日?
贺兰定闭上眼,脑中时而是蠕蠕人狰狞嗜血的面孔,时而是可单鹰的铜锤将蠕蠕人脑袋开花,脑浆鲜血横飞,时而又是族人们喜笑颜开的模样。
“郎主!”账外可单鹰来报、伤亡已经点清,这一战贺兰部落当场死了二十八人,重伤十人,轻伤十余人。
如今整个部落总人口不过百余人,竟然一晚折损近三分之一,这算什么打了胜仗!
贺兰定心中焦躁如火,面上只淡淡嘱咐可单鹰做好抚恤和治疗工作,“去镇上请黄良医。”黄良医是上一回给段氏看治的大夫,趁着年节贺兰定也送了一份节礼过去,如此便拉上了关系。
“大家都辛苦了。”贺兰定又给所有族人发了一份福利,“接下来也不能放松警惕,加强巡逻。”
“是!”
可单鹰退下,另有一个族人过来汇报,是阿史那虎头的堂兄阿史那熊塔。他原本是商队头领,年节将至,商队停了行商活动,阿史那熊塔便回到了草原。
阿史那熊塔一脸气愤,昨夜他被安排去看押放牧郎,错失了蠕蠕人正面交手的机会,因此满肚子的火气。
“都招了,那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收了好几家部落的好处,来探咱们的底的。”
破案很简单,没什么按图索骥、抽丝拨茧,简单粗暴地打上一顿,就什么都招了。
在羊圈里放火引发骚乱的放牧郎来自杂胡部落。阿史那熊塔翻出当时招聘时候的造册,上头详细记载着应聘者的身份资料以及保人身份。
“身份都是真的,就是他本人不是个东西。”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人人品不行,是个下三滥。可是当保人能收一点保费,三个保人竟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做保了。
“这个狗东西,先是从破六韩酋长那边诓了一笔钱财,言说自己为了部落过来当细作。又游说了窦家、金家,收了一笔定金,言是一打探到什么消息就去报予他们。”
贺兰定拧眉,“只是当细作刺探消息,不需要和蠕蠕人里应外合吧?”这完全是冲着灭族去的。
说到这儿,阿史那熊塔深深看了一眼贺兰定,压低声音道,“是乌丸部落,据说许了他一笔横财。”
打探消息是小打小闹,有钱赚,可不多。但是铤而走险一次,便是破天富贵。
跃动的灯火下,贺兰定神色晦暗,他知道阿史那熊塔的意思:上一回小食摊闹事,自己说服族人以发展为重,没有追究乌丸部落,只当他是跳梁小丑。结果,小半年过去,这看不上眼的杂鱼又跳起来捅了自己一刀。
昨日一战,罪在蠕蠕。可贺兰定作为郎主,亦有过错。自己的退让换来的是敌人更加狠绝的一刀。
“郎主,当做决断。”阿史那熊塔谏言。
贺兰定幽幽道,“咱们打不起。”昨夜的战损让贺兰定心痛不已,那些埋骨雪原的不是NPC,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真人,是与自己同吃同住的族人。
“打不起也要打。”阿史那熊塔捶捶胸口,“愿为郎主分忧。”
阿史那熊塔请求贺兰定同意他带上一队儿郎去冲击乌丸部落,能不能赢是一回事儿,被揍了不反击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贺兰定当然知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可是,他们部落实在没有人了啊!
“而且,昨夜来的是蠕蠕人。”自己哪怕一直打到柔然皇庭,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朝廷甚至还要封赏自己。可是自己现在带兵去灭了乌丸部落,恐怕难以善了。
阿史那熊塔见贺兰定还在犹豫,忙劝,“郎主,不能再退了啊!”
“我再想一想。”贺兰定仍不松口。
见阿史那熊塔一脸不服,贺兰定安抚道,“打是一定要打,但要从长计议。我不能让你们白白送命。”
“今日傍晚,给你们一个决定。”这才将战意昂昂的阿史那熊塔给哄走了。
营帐里安静下来,只有贺兰定长长的叹息声。自己只想安安静静经营部落,让自己和大家的日子好过些。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去岁赚得盆满钵满的贺兰部落在许多人的眼中就是一块肥肉。
倘若谁都能来咬上一口肥肉而安然无恙,那么,不过须臾,贺兰部落就被被啃食干净。
那些血肉横飞的情景在脑中退去,贺兰定必须丢弃所有的软弱,硬起心来跨过眼前的难关。不然,明日被斩杀马下的就是自己!
思绪清晰起来,一条条计划在脑中形成。首先,是保人制度的落实。
“贺兰部落与杂胡部落、库狄部落永不往来。”所谓永不往来,即贺兰部落对其不再销售任何商品,不再收购其任何羊毛、羊皮等,不再招募两个部落的部民。
“这算什么制裁!”所有人都不满贺兰定的决定。
贺兰定却很笃定,“待看来日。”自己已经与刘记商行签订了五年合约,此后五年,贺兰部落将会垄断敕勒川的羊毛制品生意。其他部落,跟着贺兰有肉吃,而被一脚踢开的杂胡部落和库狄部落只能喝西北风去。
“而且,双拳难敌四手。”贺兰定沉声道,“这一次,我们和乌丸部落不死不休,这个时候就不合适再树强敌。”
一听要干死乌丸部落,所有人都消停了,也不管什么杂胡和库狄了,只嚷嚷着怎么干死乌丸。
“稍安勿躁。”贺兰定安抚众人,“我去一趟怀朔镇,你们守好部落。”
“丢失的牛羊,不要去找,能回来多少,看天意。”贺兰定担心族人们都跑出去找牲畜,结果营地空虚被人闯了空门。
“明白!”
贺兰定点了一队人马,割了蠕蠕人的脑袋,策马进了怀朔镇。
“出了什么事儿?!”守门小兵老远见着贺兰部落一队人马,各个一身血污,血腥气扑面而来,骇人得很。
“没什么大事儿。”贺兰定淡笑道,“杀了几个蠕蠕,过来汇报一下。”
儿郎的牺牲不能白白牺牲,即便朝廷没什么奖赏,抚恤金也少得可怜。可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正值年节,衙门都歇了,功曹官一个没见着。贺兰定便带着人头去了城西大将军府。
走到半路便遇上了将军府的亲兵,在贺兰定进城时候,将军府便收到了消息。段宁撸起袖子就要去给大外甥撑腰。
“阿姐死了,我还没死呢!”正是段宁对亡姐感情最深,对大外甥最歉疚的时候。此时一听有不长眼的家伙在亡姐尸骨未寒之时就找大外甥麻烦,段宁如何还坐得住。
“这是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段宁全然忘了,去岁冬季,更准确说是每年冬季,蠕蠕人都没少找贺兰部落的麻烦,段家的前女婿就是死在蠕蠕人的马蹄之下的。当时的他可没今日的愤怒,只叹阿姐嫁了个短命鬼,贺兰姐夫是个不中用的家伙。
“先探听清楚情况!”段长也很生气,好好的一个闺女没了,连闺女留下的崽子都有人敢欺负了,真当自己死了不成!——对女婿和对外孙的标准要求是不一样的。不愧是亲父子,一样的双标。
贺兰定进府的时候,身上脏污一片,敌人的鲜血在他的脸上凝固成了坚硬的面具,结成了坚不可摧的铠甲。
“来得匆忙,要不要洗漱一下?”贺兰定问接引的亲兵。
“这....”亲兵迟疑。将军父子着急见大外甥,这大外甥这血糊糊的模样着实不怎么见得了人。
不等亲兵决断,段宁已经迎了上来,一眼看到了宛若从泥坑里爬出来的贺兰定。
“舅舅,有急事容禀!”
第五十四章
“事情是这样的.....”贺兰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到来, 从羊圈起火到反杀蠕蠕人,从放牧郎的背叛说道乌丸部落。
“上一回我那小食摊子被造谣,亦是乌丸部落。”贺兰定翻起旧账。
“知道了, 都知道了。”段宁只道不会让贺兰定吃亏, 催促他先去沐浴洗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