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难道.....”可单鹰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郎主喜欢的是五铢钱?”
等在贺兰大宅外的贺兰定还不知道自己被族人们蛐蛐了一路,他老远看到可单鹰的身影,兴奋跑上前迎接。
“一切还好?路上遇到事了没?雍州那边为难你们没有?”
“都好。”“没遇上什么难事儿。”“雍州刺史也很好说话。”可单鹰一一回答自己郎主的担忧,又指向身后的两架马车,“刺史亲自接见了我们,收了方子很高兴,还赏了不少绢布。”
贺兰定拉着可单鹰进屋说话,小几上早就摆满了差点。
“新品种?”可单鹰低头一扫,发现了一种以前没见过的小圆饼,个头比五铢钱大不了多少。
“黄油小饼干。”其实就是曲奇饼干,有了烤炉后制作很简单。
可单鹰捏了一块丢进口中,酥酥的口感,浓浓的奶香,“好吃。就是吃起来太费事儿。”指头大小的饼干还不够塞牙缝的。
贺兰定笑道,“不能当主食,就是个零嘴,给小孩儿们吃的。”
提起小孩儿,可单鹰的笑容温柔起来,“这些小崽子的日子可比我们好多了。”
“不过.....”不知想到什么,可单鹰的笑容僵住,声音有些低落,“外头那些人的日子,那可真是.....”
说着,可单鹰搓搓脸,克制住酸涩的神情,“以前外头人总说咱们怀朔臭烘烘的,到处牛屎饼的味道,我还生气来着,觉得他们胡说八道。可是......”
这次的雍州之行也是可单鹰第一次离开怀朔。他声音苦涩,“出去后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对于草原人民,牛粪、羊屎都是最珍贵的资源。牛粪是燃料,羊屎则可以夯实做隔温地基。外头的人说他们是生活在屎粪堆里,其实不算是污蔑。
“越过大青山,特别是过了朔州,味道就不一样了......”可单鹰越说声音越低。
不识庐山正面,只缘身在此山中。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可单鹰从未觉得牛粪味是什么异味。
直到他走出了草原,见识了富裕的中原大地,他才猛然察觉:原来,空气和空气是不一样的,人与人也真的是不一样的。
“刺史府的风都是香的。”可单鹰苦笑。他们家郎主翻遍整个怀朔都找不到的香料,在刺史府却点在墙角熏虫豸。
贺兰定察觉的可单鹰的情绪,长叹一口气,沉默才道,“咱们的根在草原。”而中原大地早晚会被战火再度席卷。
被贺兰定的笃定感染,可单鹰笑了,“是了,咱们是草原的狼,可过不了中原人的日子。”
“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贺兰定只能保证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但却无法夸下海口说让大家的日子比中原人还富裕。毕竟,敕勒川的地理位置早已限制了怀朔发展的天花板。
谈起未来,可单鹰终于高兴起来,“我今日看街上的人可多了,今年的收成定然不错。”
贺兰定点头,“今年的出货量比去年多出三成。但是,粮价也涨了不少。”事情总不会一直一帆风顺,总是时而不时地有些磕磕绊绊。
与可单鹰又聊了一会儿族里的事情,贺兰定最后道,“雍州那边的事情以后就交给你来对接了。”
“但是,记住。”贺兰定划下一条道,“我们与皇甫家不是一条船上的。”贺兰与皇甫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随时都会翻脸拔刀相向。
“明白。”可单鹰道,“除了敕勒川的兄弟,我们和谁都不是一条船。”
见可单鹰是个拎得清的,贺兰定心下稍安,欣慰道,“有你们在,贺兰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谈话至此,书房外还候了两拨人,都是来向贺兰定请示工作的。可单鹰不再多留,起身告辞。临走,一脚跨出,又收回,看向自家郎主道,“郎主,你又瘦了。”
“您要爱惜身体才是。”
贺兰定心中熨帖,笑道,“我心里有数,不累。”和上辈子996的日子相比,如今的工作强度才哪儿到哪儿呢。
送走可单鹰,贺兰定又见了两拨人。一拨是来商议羊肉处理的方案的。一拨是来汇报羊毛收购情况的。
“武川镇那边,宇文家没有松口,他们不乐意把羊毛卖给咱们怀朔。”订单量大增,又要开发新产品,怀朔出现了原材料短缺。
“我想着......”负责羊毛采购的管事欲言又止,小声道,“要不....问问蠕蠕那边,他们的羊可不少!”可见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连蠕蠕的好主意都打上了,那可是敌国!
“沃野那边怎么说?”贺兰定轻易不想和蠕蠕搭上关系。自己这边和皇甫集示好已然是铤而走险,再和蠕蠕牵扯,贺兰定担心玩脱了腹背受敌。
管事垮了脸,“他们就是见不得咱们好,宁可羊毛堆放臭了,也不肯给咱们。”
“那是钱没给到位。”贺兰定道,“重点拉拢一家,打下一个其他的就松动了。”
“明白。”管事的心在滴血,不得不再次提高“业务经费”投入。
最后,贺兰定又提醒,“这收购这一季,不做长期买卖。”明年的羊毛市场如何还是未知。
“明白。”
另一个管事则是负责肉干制作的。洁面皂和甘油的生产需要大量的羊油,而剩下的羊肉怎么处理就成了个大问题。
眼下也没什么好的处理办法,为了不让大量羊肉涌进市场,导致羊肉价贱,贺兰定只能先将鲜肉做成肉干,留到冬天慢慢消化。
好在贺兰家不缺盐,做得起肉干。
“我有个想法。”管事的眼见冒着精光,还透着一丝猥琐。
“郎主有没用觉得,每次吃完羊肉,身体里就像有一团火?”管事的问。
贺兰定点头,羊肉吃过了容易上火嘛。
“我问了孙良医。”管事的嘴角一歪,一股邪魅劲儿,“羊肉原来有补肾壮阳的功效!”
说着,管事的也不卖关子了,“肉干不好卖,但是壮阳药供不应求啊!”
不管什么年头,女人看到“滋阴养颜”都会挪不动脚,男人看到“补肾壮阳”就会想要试一试。
贺兰定愣住,缓缓竖起大拇指为管事的奇思妙想点了个赞,“好主意,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说】
贺兰定(欣慰):大家都成长进步了,会开动脑筋了........
第一百零八章
六月的草原, 正午之时,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来自草原深处的大风沉重而轻缓地拂过碧绿的草地, 卷起阵阵绿浪。
这是草原上最丰盈富裕的季节, 牛羊们每天吃的肚皮饱饱, 初春时出生的小羊羔像是吹气球一般鼓里起来, 小脑袋上钻出了小小的羊角。起先还有空余的羊圈变得拥挤起来, 大家伙儿挤得连转个身都困难。
牛羊们吃饱啦,奶水便充足了,连带着牧民们的脸盘子也舒展开来——吃胖了。
“哎, 那个人在干什么?他的羊呢?丢了嘛?”小羊倌将羊群赶到一处草木旺盛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找了一块舒坦的地方准备躺着度过惬意的午后。谁知自己看中的“好地方”竟然已经被旁人“占领”了。
那人长得可真好看, 皮肤像奶皮子一样白嫩,在明亮的阳光下像是传说中的宝玉,冒着莹白的光。
小羊倌感叹着,困意如潮水没顶而过, 他将薄毡帽往脸上一盖,仰头倒进柔软的草甸, 眼皮儿一合跌入香甜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深, 直到丝丝缕缕的云朵爬上天空团聚成片,遮挡住了明艳的太阳,在大地投上大片的阴影,气温陡降,寒风袭人。
小羊倌被冻醒, 四肢抖动几下, 终于从沉眠中苏醒——像是强制开机的机器人一般。
新来的小羊倌迷瞪着眼睛, 朝着旷野张望一圈, 冷风送来羊儿们的味道。他爬上一个小坡,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羊群。
“乌噜~~乌噜~~”小羊倌捂着嘴,发出不明意味的呼唤声,那些于暮色中迷茫的羊儿们像是听到了号角一般,齐齐扭头,向着小羊倌的方向奔来。
小羊倌数了数羊群的数量,发现一只没丢,高兴地大呼一声,“回家喽!”
踏着夜色将羊群整整齐齐地带回部落,家中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奶茶锅子和松软新鲜的馕饼。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家人们围聚一团,一边享受着晚餐,一边说着各自一日的新鲜见闻。
“我看到仙人了,像羊骨雕成的,雪白雪白的。”小羊倌没见过白玉的模样,“不过也可能是太困了,在做梦。”
谁知,家中兄长立马道,“不是做梦。好多人都见到了。”
小羊倌:“哈?”自己竟是落后了不成?
家中阿母也道,“你们说的是郑夫子的兄长吧,那可真是仙人一般的人。”
小羊倌:“哈?”自己的消息竟然都没有阿母灵通嘛?
男人们消息自是没有女人们灵通,尤其是如今正是生产的高峰期,工坊日夜不停,女人们在工坊中干活总是有说不完的八卦。
说起那年轻俊美的汉家男子,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彩光,“郑夫子那样好看,她的兄长也如仙人一般,这样的男人,就算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放在家里看看,心里也是高兴的。”
小羊倌和兄长:……阿母,你是真不怕早死的老爹今夜入梦找你谈心啊。
老夫人感叹完,眼角余光撇过自家两黑碳球一样的儿子,立马别开脸,嫌弃的模样竟是连遮掩都不遮掩。
“……”小羊倌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奇问道,“他往草原里跑做什么?不怕被狼叼了?”
老妇人不以为意,“他老钻在屋子里,咱们还没机会见着这样漂亮的人呢。”
小羊倌:……我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哎。”老妇人叹息一声,又看了眼两儿子,哀叹道,“我怎么就没生个姑娘。”
小羊倌:?话题怎么歪到这儿了?
老妇人捂着胸口,哀叹道,“我要是有个姑娘,怎么地也要借个种回来。”如花似玉的丈夫,这辈子是别想啦,可是借个种,生个玉人一般的小孙孙还是可以遥想一下的——可惜自己只有俩个小子!
老妇人拍腿惋惜,小羊倌低头啃饼,再也不敢接话。
年纪稍大,在镇上做事的兄长却疑惑,“郑夫子的兄长怎么到处走,工坊、田地、草原,他都去?这没事嘛?”他们贺兰部落可是有好多机密的。
“能有什么事儿?”老妇人不以为然,“人是郎主救回来的。”在族人们的心中,郎主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倘若看不明白,那问题一定是在自己。
闻言,大郎也不说话了。小小的毡房中只剩下细细碎碎的咀嚼声。
而另一边,成为草原热门话题的郑枢对于自己被“窥伺”的情况一无所知,否则,他的心情一定会更加不美丽。
而上完晚课的郑令修,回来看到兄长的冷脸,心情也不美丽。
贺兰定是个说到做到的,郑令修的小学堂管理得很好,又创造出了戳羊毛的技艺,作为功劳奖励,贺兰定承诺帮郑令修找回兄长。
郑家遭难,女眷们发配怀朔,男人们则被发配到了更远的御夷镇。女眷们不堪受辱,最后就郑令修一个活着走到了怀朔,开始了新的人生。
而男人们那边的情况也不好,生于富贵温柔窝的他们,光是严寒的气候就是一道致命难关,更不要说来自各方的折辱摧残——虎落平阳被犬欺永远是人们最爱的戏码。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落下云端,谁看着都想上去踩上一脚,折断翅膀,打碎脊梁。
最后,郑家的男丁只剩下一个郑二郎,郑枢。
贺兰定的人找到他时,他也就剩一口气吊了。但凡贺兰家的人晚一步,郑令修就真的亲缘皆无了。
最终,贺兰定救回了郑二郎,兄妹团聚,气氛却不融洽,想象中的抱头痛哭之景更是没有。尤其当郑二郎知道自家妹妹竟然抛头露面地给胡儿们授课之时,那简直是横眉冷对了。
“崔家重诺,婚约还是作数的。”身体稍微养回来后,郑二郎便要给妹子做主了。
郑令修白眼翻上天,“崔家要是真有心,去御夷救兄长的就不会是贺兰家了。”
“你!”郑二郎气结,不知是为了妹妹口中的真话,还是为了妹妹那不合礼节的大白眼。
“救命之恩,自该回报。”郑二郎也不是白眼狼,只不过他觉得该自己去报恩,而郑令修该去嫁人,重回世家的庇护。
“我不。”郑令修底气足足的,什么父兄为天,如今在她这儿都不作数了——北地有北地的规矩,管你男人女人,有本事就有话语权。
郑令修一点不觉得怀朔的空气中有牛粪饼的味道,这明明是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