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三弄
【这种程度的风吹塌屋顶,说出这话的人是觉得网友眼瞎心盲还是智力障碍?】
【突然看到这种场面,太难过了。天灾不可避免,但如果是人祸,请严惩始作俑者!】
【我是本地人,当天虽然风大,但行人还是能正常出门,当时的天气预报能作证,但是通报出来后,他们把所有的锅都扣给了自然灾害,所有人都知道有问题,但所有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事发当天,其实是有记者去现场探访的,但听说大多数记者连学校都没法进去,大门口围满了警察,见到抬摄像机的就赶,有硬闯的,直接被砸了摄像机。
【事后有家长追责,听说其中有一个出事的孩子的妈妈是记者,她打算追根究底,某天却忽然发生了一场意外,最后举家搬迁,彻底离开了这里。】
有的上访的家长被强行抓住,监控起来,有的甚至被送进精神病院。
有的网络爆料的家长,被单位开除。
那些活跃着想要揭露真相的家长,他们周围随时都有盯梢的人出没……
这起震惊全国的事件,最后就以自然灾害为结尾,盖棺定论,事后没有激起哪怕一丁点的水花。
就是这么一起事件,在十多年后,重新暴露在了公众的视野之中,还是以如此让人无法辩驳的、彻底还原现场的方式展现出来。
脑壳儿此时正跪在一具尸体面前哭泣,是那具她一路跟随着的,数学老师的尸体。
她口中喊着妈妈,伸手想揭开白布,却穿过了那具尸体,只触摸到粗糙的地面。
脑壳儿哭喊:“为什么,我为什么碰不到她,她为什么又死了一次,我只是想见见她!我只是想见见她啊!”
顾言一:“他们不是魂体,只是这片土地的记忆。”
“……什么?”
顾言一叹息。
镜头里,几乎占据了半个操场的尸体消失,大礼堂恢复如初,镜头中的时间,回到了高一入学典礼的时候。
刚入学的新生跟随自己的班级陆续进入礼堂,参加新生的入学典礼。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充满生命力,神情是对未来的忐忑和向往,没有灰败的死气,没有生命尽头那定格在脸上的茫然和惊恐。一切都显得如此生机勃勃。
画面再度消失,重新出现时,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抱着一个女娃娃,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散步在新建的跑道上,旁边是刚刚竣工的、崭新的礼堂。
女老师亲了亲自己的女儿,对丈夫说道:“这个学期,学校安排我做了班主任,我会比平时忙上不少,孩子的幼儿园上下学就由你来接送了。”
男人笑道:“你放心,曦曦交给我,妈也会过来帮忙一起带,只是你也不能太忙,这孩子粘你得紧,总是找不到你,我可哄不了她。”
女老师亲了亲女娃娃的脑门,说道:“咱们曦曦最懂事了,知道妈妈的工作是栽培祖国未来的花朵,曦曦也是花朵,曦曦能理解的,是不是,嗯,是不是?”
她怀里的女娃娃被妈妈左一个右一个吻亲得烦了,小手推开她的脸,一边冲着爸爸的方向伸手。
男人笑着接过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脑壳儿站在一家三口身边,哭得痛心切骨。
众人已经从脑壳儿和女人有七分相似的五官上察觉到了端倪。
她就是五楼讲课的数学老师,就是脑壳儿在门口逗留最久的班级。
也是她想奋力掀开白布却不得的,白布下的那具尸体。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影像消失,镜头里的画面又换了。
换成了礼堂建设的初期。
有两个人正站在打地基的礼堂面前聊天。
“造价给的标准都是比需要的高上不少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当然是为了让我们也能吃上一点肉末。工程建设这种事,从上到下每一层都会被刮一道油水,真正漏到我们头上的能有多少?真按照他们的标准采买,咱别说赚了,倒贴都不一定够钱。”
“但是这,您这标准改得有点太厉害了,我担心……”
“怕什么,这地方冬季无雪夏季无涝的,最多就是春秋吹风大一点,怎么,还能把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吹倒不成?你只管建,有什么问题我来担着!”
那人没有办法,他自己没有决定权,见老板这么信誓旦旦,最后只能应下,按照扣减标准后的规格进行材料的采买建造。
谁都没想到,那句“还能把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吹倒”的戏言竟然一语成谶,大礼堂最后真的被“风”给吹倒了。
周遭的景象消散,脑壳人重新站在了破败的操场中。
她的那几个朋友从废墟之中出来,穿着满是灰尘脏污的衣服,慢慢回到了教学楼。
又是一个轮回开始。
脑壳儿没有跟上他们。
她转身,去到不远处的一个花台坐下,面对镜头,开口就是:“其实是我撺掇他们来的。”
众人的心中已然有了隐约的猜测,听到她这么说,并不意外。
“我妈妈是学校的数学老师,我爸爸是记者。”
【啊?难道是那个出意外的记者?我怎么听说是女记者?】
“岭鞍中学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所高中,当初出事的孩子里,不止一个家庭有记者。也确实有一个阿姨为了寻找真相,被他们找人撞了,好在躲避及时,最后只落下了个瘸腿的毛病。”
她说完后,出神地盯着镜头外的地方好一会儿,继续说道:“妈妈出事后不久,爸爸把我托付给了爷爷奶奶,又给自己买了一份意外险。他是记者,打听到了承建方的名字后,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95章
礼堂出事后,相关方的信息早期就有人在网络上曝光,但在强力压制下,最后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之后,几名记者联合起来调查事件。
事实其实明显得一目了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对工程的用料进行检测,他们也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样本,送到了相关的检测机构进行检测。
真正的困难,是从他们拿到了确切的检测报告后,意图曝光这件事时开始。
“我爸爸发现,从学校到政府再到银行,都被这家建设公司给打通了。”
名叫雅意建设公司的承建方,早在拿到这个项目之前,就已经打点好了所有方,甚至在招标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标底,参与招标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另外几家公司陪跑罢了。
当然,中标之后,他们给了发包方一笔不菲的回扣。
整个工程,从招标开始,一直到验收结束,流程上都是违规,可所有参与方都在给雅意建设公司大开绿灯,一路顺畅地直到工程结束,验收通过,并在新的一学年里,让礼堂投入使用。
网友们哗然。
“最开始,家长们成立了一个维权群,后来从某天开始,他们竟然陆续退群,只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百多个人的群里就只剩下十多个人。
“后来,我爸爸找了好多退群的家长询问原因,终于有人告诉他,是有电话直接打到了他们的单位,说公司的员工参与非法结社,如果不退出,就会对公司进行处理。
“家长们虽然失去了孩子,但还有父母要赡养,将来还有机会再生孩子,有的甚至已经生了二胎,用失去工作作为威胁,对他们而言很有用。最后,群里剩下的只有我爸在内的几名记者,还有几名刺头。”
她慢慢地说着,见那四个人又从教学楼里出来,便调转了镜头,对准了那四个人。
众人就见他们走进了废墟之中躺下,仿佛睡着一样。
经历了刚才的场景重现,众人心中已经明了,他们并非睡着,而是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就认为自己已经死去。他们在扮演遇难学生之一,所以无论脑壳儿怎么抽打他们,他们都醒不过来。
“我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很好,十分恩爱,妈妈的离开对爸爸而言打击巨大,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甚至通宵睡不着,我晚上起床,经常能看到他在书房里,黑灯瞎火的书房只有电脑屏幕是亮着的,而他全神贯注整理着各种资料和证据。
“在维权群的大多数家长退群后,他们就准备解决剩下的刺头了。”
说到这里,脑壳儿忽然对顾言一道:“大师,您能让操场看着热闹一点吗?怪冷清的呢。”
“嗯。”
镜头下的岭鞍中学重新变得崭新,时间似乎是在上学的时候,住校学生们从宿舍里出来,走读生们背着书包进校园,慢悠悠往教学楼里去。
脑壳儿继续道:“他们处理的第一个刺头,是一个上访的爸爸。听说他的孩子是做试管得到的,很难得才怀上,夫妻两人都糟了不少罪,把这孩子看得如珠似宝,孩子忽然没了,整个家都崩溃了。
“那叔叔见大多数家长都退了群,气愤于那群人的手段卑劣,打算直接去上访,没想到人刚到高速收费口,就被拦下来了,直接扭送进警车,也没回家,被带去了一处精神病院。”
她情绪压抑地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知道那叔叔最后是怎么出来的,他出来之后,来过我家一趟。我见到他时,简直认不出来了。他整个人骨瘦如柴,眼眶青黑,我看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很多疤痕,不知道是因为电击还是烫伤,或是别的什么导致。
“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在他眼里,我几乎看不出生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但是他还是来告诉爸爸,让他解散那个群,那些人都是疯子,普通人惹不起。”
说到这里,她吸了一下鼻子。
手机镜头一直对着校园的方向,众人看不到她的脸,不确定她是不是哭了。
“叔叔这只被杀掉的鸡,确实对剩下的猴起到了警示的作用,很快,群里只剩下不到五人。也正是在见了叔叔之后,我爸爸把我托付给了爷爷奶奶照顾,又把我们送出了这个城市,最后以我为受益人,购买了一笔不菲的意外险。在被保险公司通知,我可以领取这笔意外险保费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当时的爷爷奶奶哭了一天一夜。
“大师,我给您打赏的那栋摩天大楼,就是用我爸的赔偿金买的。现在看来确实值得,我爸的死因是为了揭露真相,现在我用一百万买一个真相,还能让几亿人全程目的这个真相。值,真的太值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
“至于跟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来这里招鬼过生日的蠢货,就是雅意建设公司,哦不,现在应该叫雅意集团,老总的儿子,钱鹏鹏。
“剩下的三个人,有校长的亲戚,有发包方的孩子,也有已经退休的,城建局长的孙女。
“其实我一开始甚至没认出他们。我原本的打算,是回到曾经和父母生活过的城市再看最后一眼,就准备彻底离开这里了。我回来是迁户口的。
“谁知道机缘巧合之下,我竟然听到了他们的聊天。”
说到这里,她不禁嗤笑:“这群人,连对人的生命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他们蔑视那些在那场意外中丧生的同学,说那些想要维权的家长是自讨苦吃,是给他们找麻烦,最后不还是灰溜溜败下阵来。”
她蓦地住口,过了很久才开口:“他们说我爸爸‘那个男记者,给我们找了这么多麻烦,死得这么轻松,便宜他了’。”
听到这句话后,她就下定决心,走上一条不同于父亲的复仇的路。
她一边接近着他们,一边筹谋着该如何复仇。
她健身、整容,学习如何讨好男人。
最终,她以钱鹏鹏女朋友的身份进入了他的朋友圈,并有意无意在他耳边吹风,把他引诱到了岭鞍中学。
她想得很简单,这群废物的父母让这么多家庭破碎,她也要让这群人尝尝这种滋味。
在什么地方开始的冤孽,就在什么地方结束,才是对逝者虽好的交代。
她连工具都准备好了。
可到了岭鞍中学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太想自己的父母了。
“大师,您不知道吧,我是您的死忠粉。我不止一次希望世界上有鬼,我希望午夜醒来,即便是已经变成鬼的爸爸妈妈,也能回到我的床边看我一眼,我曾经一度十分迷信各种传说,也是因为这样,对这些招鬼的法子信手拈来。”
她说得俏皮,众人却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她对父母的浓浓思念。
“选择这里,我其实也有私心的。您让我看到了不同的世界,我私心地希望,我的父母也以另一种形态逗留在这里,毕竟他们还有我啊,有我这个思念他们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于是我让钱鹏鹏来这里过十八岁生日,希望真的能召唤出来我的父母。
“虽然最后也没能看到他们,但我至少看到了他们的影像。过了这么久,说实话,都快忘记他们啦。”
脑壳儿又吸了吸鼻子,这次却总是止不住流涕,最后,镜头外的声音变成了哭泣。
顾言一叹气:“我说了这些是影像,但我没说,他们不在这里。”
脑壳儿一愣,猛地转回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