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青年平举的手臂没有一丝动摇:“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他向前一步。
“你杀了我妈妈。”
他的手指扣上扳机。
“诱骗当时只有八岁的我。”
月光又一次突破云层,却将他的身影藏于黑暗。
“有了学长的帮助,我可以为妈妈报仇,把你送进监狱。”
“或者,我也可以出国读书,远离这里的一切。”
“他以为我想要走出过去的阴影,你以为我懦弱,只能一辈子被你纠缠。”
“但你们都看错了我。”
“我不要什么新生,不要什么迟来的判决。”
“我想要的——是你死。”
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看见男人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向他撞过来,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向他投下一片无法逃脱的黑暗。
就像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他都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在暴戾的痛苦中,幻想着一场痛痛快快的死亡。
砰——
窗外的飞鸟惊飞,血花溅了一身。
曾以为一辈子都逃不出手掌心的男人在他的面前缓缓倒下,眼睛瞪得很大。
鲜血汩汩流出,在他身下汇成一片,深秋的夜里,仿佛能看见温热的血液升腾的白气。
青年沉默地站着,持枪的手垂在身侧,仍然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
飞溅的血花,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丝点点滑落到脸上。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男人,他一生的噩梦。
忽然,他后退了两步。
楼道里传来阵阵脚步声,是听到动静的邻居们前来询问。
门咚咚地响着,他却恍若未闻,只转过身,看向身侧的衣柜。
他抬起手,用衣袖擦掉柜门上的血迹,然后拉开了它。
砰!
不甚结实的房门被撞开的一瞬,又一道枪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沉闷的撞击声。
听上去像是一个躲藏在衣柜中的孩子不慎撞到了内壁。
当人们拉开柜门,他们看见青年蜷缩着靠在空空荡荡的衣柜角落,身下的血泊没有一滴流落在外。
他一生都没能摆脱童年的阴影,但至少这次,他终于划清了界限。
他死在了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第228章 逗小猴开心-手机(6)
又一次回溯,头顶传来准点的钟声,象征着时间再次提前。
高悬的太阳,繁华的街道,这偌大的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匆匆忙忙地走过,人们一心关注自己,并不对旁人有哪怕一刻的注目。
钟声渐弱,铃声渐起,秦光霁拿起放在西装里的手机,看清其上显示的来电名字:詹云逸。
接通电话,果不其然,是青年的声音:“学长,您已经落地了吗?”声音轻快,恍若隔世。
秦光霁稍稍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将方才所见的悲剧从脑中驱逐出去,用尽量平常的语气应道:“嗯,刚出来。”
“需要我来接你吗?”詹云逸问道,“这地方可能不大好找。”
秦光霁回绝了他,声称自己方向感还不错。
但现实当然不是这样。
作为一个被导航惯坏了的当代年轻人,刚挂断电话,秦光霁就拿出了——他的指南针。
代表任务目标的红色指针晃晃悠悠地朝向北方,代表队友的绿色指针颤颤巍巍指向西方。然后,秦光霁陷入了沉默。
在城市里光指个东南西北有什么用啊!好歹告诉他该坐哪条地铁搭哪路公交吧!再不济,告诉他个地址,他自己打出租去也行啊。
现在这情况,他光知道那是家连锁炸鸡店,可把炸鸡店的名字输进商城里的指路道具,能冒出上千个目标点来,排除法都没法用啊!
队内通讯照例是中断的,从指南针的方位来看,他的队友们距离詹云逸也有相当一段距离。
秦光霁曾经对副本内的种种限制颇有微词,如今却发现,过度的自由真不是什么好事。
无奈,詹云逸还在店里等着他,之后的大段剧情和转机还等着他来开启,秦光霁只能努力调动起自己微薄的记忆,寻找其中能作为标志完成定位的事物。
大片模糊中,一个数字兀然出现,将范围缩减到了一个辖区之内。
……
半个小时后,顺着警局编号的线索,秦光霁成功站到了炸鸡店门前。
还未进门,秦光霁便与一双纯黑色的眼睛隔着玻璃对上了目光。
是越关山。她独自一人坐在靠窗位置,似乎是在等人。看见秦光霁时,她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
“你比上次迟到了十分钟。”越关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刚才一瞬的对视接通了队内通讯。
“其他人呢?”秦光霁一边推开店门,一边问道。
“在跟踪那个人渣呢。”温星河插话道,“他这一天过得也太潇洒了,他到底是咋挣钱的啊?”
“拉皮条。”温星火冷冷道,“忘了之前在警局里那个女人说的话了吗?”
“否则也供不起两个人那么大剂量的毒品。”
“等等,”秦光霁耳朵一动,“这一次回溯开始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在他和詹云逸一起回“家”时,队友们一直都在警局里寻找线索,不可能看见这边发生的一切,自然无从得知房间内有大量毒.品用具一说。
“我们是通过你的视角看到一切的。”越关山回答道,“我们的视角被强行切断了,看到的画面和你所见的完全一致。”
但这并非秦光霁的视角。准确来说,不全是。
像是一部纪录片,玩家们所见的只是纪录片的镜头能够拍摄到的画面,却无法探索,无法得知全貌。
“学长!”思索间,秦光霁看见带着围裙的詹云逸快步来到他的身前,有着和往常一样的兴奋语调。
第三次见面,第二次重逢,秦光霁的心里几多酸楚,一时无法抒发。
又是同样的座位,同样的饮料,詹云逸说着同样的话,向他展露对未来同样的期望。他笑得如此真切,然而目睹了两次失败结局的秦光霁却只觉得唏嘘。
上一次回溯前的平静话语犹在耳畔,那样决绝的对峙、那样坚定的赴死令秦光霁至今仍不愿回首。
却也使他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间接导致了悲剧?他想要救詹云逸,可是该怎么救,该以什么方式救?
是他的方式出错了吗?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走向新的结局呢?
……
人们对时光的流逝总有着不同的看法。相同的岁月,有时不过一刹,有时却是悠长。
太阳逐渐西斜,杯中冰块融化。
不知为何,分明已是饭点,店内客人却并不多。许久未见,詹云逸显得格外兴奋,拉着秦光霁聊了许久。秦光霁附和着他,也诱导着他,从中得知了许多先前未曾聊到过的,有关他这具身体的情况。
他们是同个学校的校友,詹云逸比他低两个年级。他们在三年前相识,第一次相遇时,他便解了詹云逸的围,男人三年前的那次案底就是他的手笔。
从此之后,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络。詹云逸是二代移民,他母亲年幼时偷渡过来,未成年时便已怀孕。为了让他有个身份,她才和男人结婚。
他们恰好籍贯相同,詹云逸没有去过母亲的家乡,他便经常和他讲述那个西南边城的故事。
读书期间,男人经常找各种理由骚扰詹云逸,每一次他都会及时出手相助。渐渐的,詹云逸也开始向他袒露心扉,与他谈及自己一直以来的苦恼,还有他对母亲去世的怀疑。
他曾几度向詹云逸建议重新调查,但詹云逸担心证据难寻,如果不能一举击倒男人,反而会让他变本加厉,便一直搁置。
后来,他出国读博,詹云逸也决定申请同一所大学。三年来,他教过詹云逸许多防身的办法,也给了他一些保护自己的小物件。但男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一年时光终于过去,詹云逸收到了offer,他也恰好回来办事,相约在此一聚。本该是苦尽甘来,迎接新生活的时候。
谁知……却是以乐景称哀情的开端。
听詹云逸说到这儿,秦光霁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前两次的失败是什么缘故了。
就像詹云逸在杀男人前说的那样,他本可以抛开过往,出国读书,也可以追查真相,送男人进监狱。
第一次,他选的是第一条路,可他失败了,男人先他一步,或失手或故意,粉碎了他的梦。
第二次,在秦光霁的点醒下,他明白一味的躲避只会助长男人的气焰,于是决心选择第二条路。
可随着真相大白,他却发现哪怕男人被逮捕,在这个没有死刑的国度,他想要的复仇也根本不可能通过法律实现。
于是,他走上了第三条路——自己动手。
他的母亲死于继父之手,他一生都没能摆脱继父的阴影。他曾经是个懦弱的人,不敢追究母亲的死因,也不敢为举报男人而毁掉自己的前程。
他忍了这么多年,恐惧了这么多年,可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的忍耐正是对母亲最大的侮辱。
母亲是为了他才和继父结婚,继父萌生杀意也为了不让她把他猥.亵继子的恶行公之于众。
可他呢?母亲去世七年,他虽有怀疑,却从未着手追查,甚至……因为愧疚、恐惧,或者别的什么隐蔽的情感,不曾踏足她的墓地。
于詹云逸而言,什么才是未来?
是远走高飞,还是报仇雪恨?
或许都不是。
就像他不曾摆脱童年的阴影一样,他也从不曾母亲的死亡中走出来。
他从未奢望过未来。
他只想结束过去。用男人的死,用自己的死,为这场长达二十二年的失败人生画上句号。
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