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或温
巨大的能量流动对建筑造成了不小的破坏,更别提天空之上,如同末日降临的阴影,让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恐慌。
他的呼吸间已经有了血气。但没关系,他只需要再坚持一小会儿。
只需要一小会儿,他就可以给这个充斥着绝望和恐慌的城市带来了一些希望的色彩,可以短暂地压制空气中的混乱的灵力流动。
可以全面激发凤凰气息,遮盖属于林锦松的人类气息。
让九黎,给他放行。
凤凰的身影消失在九黎和现世的通道中,宁长空的脚踩在半位面的大地之上。
……又留下他独自一人了。白闲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扭过头,刚想再多嘴几句,告诉这帮人类:神明开辟的一方天地,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譬如几个月前瑶池幻境现世,连常年佩戴昆吾剑的左朗凝都进不去,最后还是得凤凰亲自出马。
近处爆开的灵力波动让白闲猛地回神。
白发的鸟妖突然意识到,因为凤凰现身而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或许黎博会尝试挣脱包围,启用后手——
“没事,已经结束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是谁来着?白闲努力回想着。
对了,是那个常来金梧苑拜访的,总是穿得傻里傻气的年轻人——好像是叫越静亭是吧。
越静亭说这话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说“今天带的是蛋糕不是饼干”。
像是从黎博动脉喷射出的血没有染红他的衣襟。
像是原本站在阵眼中心的黎博现在并没有委顿在地,身上所有的法宝都被非常细致地混着血肉碾碎。
几秒前。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凤凰吸引走了,好机会。黎博漫不经心地指尖轻搓。
应急传送术法……现在应该可以直接传送到九黎了,不需要再绕道了。
术法的辉光在两秒之内就会覆盖他的全身,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把他带到尊主的面前。
说不定还能再在那里见到小师弟呢。黎博有些走神,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丘浩云的方向。
他偶尔也会想:为什么呢?
同样是毅然决然和师长走上了不同的路,为什么小师妹燕宜安可以被包容,可以和故人冰释前嫌,他黎博就不能呢?
明明他也只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啊。
内心深处他是明白的:燕宜安和灵篆院的理论之争,至多发展成讲演会场里的唇枪舌剑。
而他追随尊主,走到了这一步,便只有和故人刀剑相向、不死不休的结果。
可惜了。黎博阖上眼,静候传送法术的光辉将他包围。
刺目的辉光覆盖了他的全身,但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术法。
骤然亮起的五行封锁阵法紧紧禁锢住他的四肢,阻断了传送的术法,也断绝了他再次传送走的可能。
黎博集中精神,快速思考着对策,检查着身上其他能破局的法宝。
这是凤凰的手段吗?不,这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使用早就准备好的短程随机传送符咒,手指就痉挛着瘫软下来。剧痛从四肢传来,周身法宝崩解的灵力波动几乎撕裂了他的内脏。
保命和搏命的法宝以一个熟悉的顺序被细致地碾碎:从他腰带上挂着的自爆符,到戒指上的假死药,再到鞋上的震慑符……
当然熟悉了,毕竟是他亲自传授的——后手要如何准备,传送的机关要如何设计,保命的法术要设置在哪里最容易触发。
一股股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要张开嘴,却发现血沫已经涌上喉咙,几乎令他窒息。
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想要再看一眼,看一眼那个他一手带大的,优柔寡断的孩子。
那个果断地抓准机会,将他一击必杀的孩子。
大概因为曾被遗弃,越静亭被黎博捡回来之后,总是带着一份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年幼的越静亭是个性格柔软又不擅长社交的孩子。他总是回避冲突,有人在附近大声说话就会感到紧张,外出历练更是对鬼怪下不去手。
黎博对这个不敢打架的师弟倾注了大量心血。就是在那个时候,黎博把自己摸索出的保命技巧都一一传授给越静亭。
当时还是个暴躁中年人的丘浩云对此做法嗤之以鼻:“哪有这么惯孩子的?交给我吧。”
丘院主转头就给时任玉虚剑阁阁主打了电话:“喂,老左啊,我给你闺女送个好玩的,你回头来灵篆院领一下。”
就这样,越静亭被打包送往玉虚剑阁,成为了左朗凝的移动练剑靶。
被左朗凝拿着小木剑追着打的效果拔群。为了报复,越静亭连夜写信回灵篆院,速通了怎么绘制让人做噩梦的符咒,并且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扔符咒打架的方法。
黎博来昆仑接越静亭时,哭笑不得地从越静亭的道袍口袋里掏出了一摞夜悸符和惊魂符。
诅咒人做噩梦的。
“以量取胜。”越静亭板着脸,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当时还是个少年的黎博哑然失笑,手上习惯性检查给自家师弟塞的各种保命法宝:“在玉虚剑阁待得开心吗?”
凝丫头的剑法是假把式,顶多是敲到人身上有点痛;静亭画符也就是照葫芦画瓢,能起作用全靠墨水里自带的灵气。
两个没觉醒灵根的小孩子过家家,老丘和老左都不担心他们俩闹出事情,黎博却觉得还是谨慎为好。
共鸣灵璧在,缩地符也在……好,所有东西都带得好好的。黎博满意地揉乱了越静亭的头发。
越静亭是从现世捡回来的小孩子,到了灵篆院才从板寸开始蓄发。现在总算度过了妹妹头的尴尬期,可以把头发扎成小辫子。
“不要揉,乱了要重新梳。”越静亭假装严肃地板着一张冰块脸,嘴上说得老成,黎博手下的脑袋却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黎博笑得更开心了,他捏了捏越静亭的脸:“干嘛板着张脸?”
“左朗凝成天这个表情,”越静亭认真道,“我觉得比较酷。”
黎博低笑:“那她为什么成天板着张脸?”
越静亭想了想:“可能是看左阁主成天这个表情,觉得比较酷吧。”
师兄弟两人慢慢走下昆仑的雪山。
在走入回灵篆院的传送阵前,越静亭问道:“是不是下个月我就要觉醒灵根了?”
黎博松开了他的手,操作着传送阵:“是啊,到年纪了。”
越静亭沉默地抓紧了黎博的衣角。
“我会觉醒很厉害的灵根的。”他小声道。
黎博手上动作一顿,只是说:“进传送阵吧。”
天旋地转的传送之后,黎博像是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昆仑实在是太冷了,还是河洛舒服。”
他拍了拍自家师弟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二十年后,倒在血泊里的黎博睁着慢慢灰暗下去的眼睛,回忆着在那个瞬间,自己想要说出口,但没说出口的是什么。
……是不是想要说,“即便没有天赋,也没关系”。
太掉价了,一点都不像他。黎博咧开嘴,意识开始涣散。
是啊。优柔寡断的,一直是自己啊。
因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所以不必顾念旧情。
变成……很果断、很有出息的年轻人了啊,静亭。
黎博死了。
第81章 论道
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现世·废弃仓库厂房。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黎博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时地轻微抽搐。
执行部的成员们呆立在原地,不知道是否应该放下手里端着的灵□□械和刀剑。
所有人都还在消化刚刚发生的变故。在一片沉默中,一个人缓缓地动了。
“收殓的事,能交给我来做吗?”越静亭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在黎博的尸体旁边蹲下,伸出手:“我是说,我是阵法上的专家。我能看得出来……尸体上有没有残存的术法。”
“让我来检查尸体吧。”他心不在焉地补了一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语有多么苍白。
如果现在你的手没有颤抖着试图合上黎博的眼睛,我还能相信你只是准备公事公办地检查尸体。池昭铭叹了口气。
没有时间儿女情长了。池昭铭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清了清嗓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来人语速飞快:
“抱歉,这边的灵力环境太过混乱,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机会传送过来。”
“我刚刚调查了这里牵引半位面的阵法,大致结构已经输进阵法自动求解系统了。跑出完整结果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已经可以开始分析了。”
“至于能量问题,我已经通知了周围的灵石制备厂,让他们优先往这边运送灵石。如果运输时间不够,我们也可以人力运输,御剑飞行说不定还更快……”
白闲瞪大眼睛。一旁的池昭铭迟疑道:“楚小姐……?”
匆匆赶到的青鸟按熄手机,平淡道:“是我,我来帮忙了。”
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首先涌入耳朵的是金石相击之声,但比寺院的钟磬声更沉闷有力,几乎能想象到锤子砸落在铁砧上的画面。
紧接着是火焰舔舐着金属的噼啪作响声,混杂着高温下物质转变的低吟。
更为低沉的,是炽热的液体在模具中流淌的声音,如同熔岩在地壳下缓缓推进,深沉而粘稠。
空气中充斥着铁与火的味道,铁锈色的天空让人不禁怀疑:是盐池的卤水倒灌到了天上,还是涿鹿城下蚩尤流的血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宁长空的目光落到身前的人,或者说神身上。
神明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瑶池幻境残存的西王母幻影更浓郁。
……看来是没办法通过武力进行解决了,就是不知道外面楚清歌那边需要自己拖延多少时间,也不知道把池昭铭等顶尖战力拖进来会不会有帮助。
对方神色沉稳,深邃的眼中仿佛蕴含着历史的沉淀。他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应龙的后代,凤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