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花间
军饷被克扣的问题朝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这种事情屡禁不止,揪出来一个还有下一个,揪出来下下一个还有下下下一个,想根除弊病比登天还难。
保丁的地位本就比不上正经禁军厢军,那些人连禁军的军饷补贴都敢克扣,这些保丁的月俸能保住多少?
一层一层克扣下来,落到手里说不定只剩几枚铜板。
条制上说制定保甲法的目的主要是维护地方治安,但也有训练出有战斗力的乡兵来弥补募兵制的不足的打算。
潜台词:由乡兵来扮演禁军厢军的角色,等保甲制推行下去就开始裁撤禁军厢军。
为什麽要裁撤禁军厢军他知道,大宋三冗两积的问题太严重,解决沉疴旧疾刻不容缓,冗官和冗费都不好碰,只能先拿冗兵开刀。
大宋的军队数量的确很多,每年的军饷费用都是天文数字,而花那麽多钱养出来的兵在战斗力上却对不起花他们身上的那麽多钱,所以仁宗皇帝时就已经有过小规模的裁军。
只是禁军再怎麽说也是禁军,轻易裁撤不得,厢军又有收编社会闲散人员维护地方治安的功能,本就有点花钱买太平的意思,不能指望他们又多少战斗力。
直接将军中人员放归民间不可行,这年头的军队素质上限极高下限极低,把那些兵油子兵痞子放归民间会对地方治安的冲击力多大简直不敢想。
总之就是怎麽安排都不合适,所以一直拖一直拖,拖到现在也没能解决。
问题是要解决,但是这麽草率的用乡兵来替代禁军是不是不太妥当?
小小苏大人眉头越皱越紧,来往送东西的衙役小吏都轻手轻脚不敢弄出动静。
衙门里一片寂静,直到中午吃饭时才缓和几分,因为气氛瞧着有些古怪,吕惠卿回来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进。
什麽情况?里面有刺客?
屋里没有刺客,但是有杀气腾腾的苏大人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胡大人在等着。
苏景殊和胡宗愈刚吃过饭正在犯困,看到吕惠卿过来立刻清醒,气势汹汹的样子再次吓了吕大人一大跳。
什麽情况?把他当成了刺客?
吕惠卿下意识想後退,但是已经清醒过来的两个人动作飞快关上门不许他走。
“吕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小小苏大人煞有其事的拱拱手,等胡宗愈将人摁到椅子上才继续说道,“吕大人,这《畿县保甲条制》是何意?募役法尚未定型,这时候再出新法是不是太着急?”
吕惠卿松了口气,看这俩人的反应应该只是担心差事多忙不过来,问题不大。
嗯,他们俩最好是在担心差事太多忙不过来。
“王相公过两天会把曾子宣和邓文约调到司农寺来帮你参谋募役法的事情,不用担心忙不过来,人手肯定够用。”
曾布和邓绾如今都在政事堂任中书检正官,将他们调来司农寺是暂时,官职差遣依旧挂在政事堂。
苏景殊:……
胡宗愈:……
真傻还是装傻?
吕惠卿假装没看到俩人冒火的眼神,“曾子宣你们都熟悉我就不多说了,那邓文约虽说是个能臣,但是阿谀奉承比我还厉害,你们俩和他相处的时候当心点,当心别被他给带进沟里。”
苏景殊:……
胡宗愈:……
有这麽拿自己当例子的吗?
真的,在他们面前不用这麽放得开,留点隐私没坏处。
吕惠卿没和他们开玩笑,“我说真的,那邓文约就是个笑面虎,子安心眼子多不怕他搞事,完夫你这样的能被他忽悠的找不着北。”
也就是屋里没外人,但凡在场多一个人他都不会说的这麽直白。
曾布和他哥曾巩、曾牟都是他的同年,同年之间不好评价他就不说了,相处之後自有评判。
按理说邓绾为人如何也不该由他来评判,毕竟他的名声也不咋地,以他不咋地的名声去说另一个人心眼多不好相处实在有点微妙。
但是邓绾那家夥在王相公面前未免过于谄媚,也就是他吕惠卿现在挂名在司农寺,他要是和曾布调换一下政事堂绝对没有邓绾的位置。
接下来那家夥要来司农寺帮忙,他们司农寺的官员无论如何不能落下风。
苏景殊听的欲言又止,怎麽?你还想和那位邓大人比谁更谄媚?
第211章
*
苏景殊打断吕惠卿的碎碎念,别想岔开话题,他们想说的不是募役法的进度,而是插队过来的《畿县保甲条制》。
就算是新政推行最激烈的时候也是隔俩月才出一条新法,这事儿本来就不能着急,现在农事方面分出去一部分人手,募役法又占着大部分人手,这时候不能再冒出个保甲条制来插队。
一口吃不成胖子,他们现在干的就是循序渐进的事情,哪儿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插队的?
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还得考虑百姓的承受能力和地方官的执行能力。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自己,谁受得了常年无休的工作?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麽旺盛的精力可以一年到头连轴转,且地方官的能力良莠不齐,也得给他们留出适应政策的时间。
身在官场之中更能明白朝廷对文官的优待,高薪养廉只做到了前面的“高薪”,後面的“廉”养出来多少不做评价,反正养出来了大批躺平过日子的官员。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人殚精竭虑为国为民,也有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官场显达只想得过且过,遇到事情敷衍过去,任上不出大问题就行。
有些官员原本可以敷衍着做官,推行新法却需要他们时刻盯着民间反馈,一旦敷衍了事就可能出现问题,时间长了心里肯定有怨气。
他不是说当官混日子是对的,而是这种情况没法避免,再和谐的官场也都不可能都是卷王,何况大宋的官场和和谐完全不沾边。
卷王很显眼,但是毕竟只是少数,混子也很显眼,但是数量比卷王多很多。
官场上更多的还是那些中庸的官员,不卷也不躺,把分内之事做完就万事大吉,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休沐的时候也会放纵宴饮游猎。
卷王不在乎工作任务多不多,没日没夜的干就完事儿了,问题是大部分官员都受不了这个工作量。
官员都受不了,百姓起早贪黑干活养家还要应付朝廷一出接一出的改动,他们能受得了吗?
保甲针对的是农村户口,农村的男丁是主要劳动力,按条例来说一年只需要他们农闲时训练三个月,剩下九个月依旧可以归家干农活,只需要顺便负责一下村里乡里的治安就行。
“顺便”俩字说起来简单,谁家治安是农民顺便负责的?
别说什麽朝廷给保丁发饷,几十个铜板的月俸打发叫花子呢?
“冷静,都冷静,坐下来好好说。”吕惠卿听的脑壳疼,有话好好说,不要一上来就那麽大火气,“王相公这麽做有他的道理,新法能水到渠成当然再好不过,现在没那麽多时间循序渐进,两法并行并无不妥。”
胡宗愈擡眼,“没有时间循序渐进?为何没有时间循序渐进?”
前两年的新法看上去同样很着急,但是再怎麽着急也能一条一条的来,如今两法并行非但有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募役法的募说明了改动之後的役法需要大量用钱,取消民间怨气横生的衙前役改为雇佣娴熟能手来干原本属于衙前役的活儿,这部分钱必定是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来出。
新的役法在收税的范围上做了改动,不光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需要交这部分钱,那些原本不需要交钱的官户、形势户、寺院、道观也都要交一笔“助役金”。
乡村上等户肯定愿意花钱从从衙前役中解脱出来,原本不需要交税的官户、形势户也得交钱肯定会有不满,这部分税能不能收上来还说不准。
其实最开始拟定的条例中连原本不在征兵之列的女户也得交这个助役钱,但是民间女户大多过的艰难,有些甚至是寡妇独自支撑门楣,即便女户中有部分是高门大户不缺钱也不好让民间所有女户都交这个钱。
这麽一来,分摊到形势户、寺院、道观头上的助役钱就又多了一部分。
形势户包括官户和吏户,在州县衙门当差的公吏以及乡里基层政权头目的部分上户都是吏户,吏户的数量比官户多的多,且都可以享有减免租税、差役的特权。
形势户,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都是在地方有势力的地主土豪,基层管理绕不开他们,募役法让他们来出助役钱来免除乡村上等户的差役他们肯定不会乖乖掏钱。
募役法和之前那些新法不太一样,这次是直接涉及到了官吏本身的利益,不光需要循序渐进,还得防备官吏反扑。
朝廷又没有紧迫到转外敌兵临城下的地步,怎麽会没时间循序渐进?
苏景殊点头道,“胡大人说的对。”
他都已经准备好募役法会被受到铺天盖地的反对的准备,结果募役条例还没定下来保甲条例先下来了,总不能是怕募役法得罪的人太多要另外拉一波仇恨转移视线。
募役法要让地主豪强交税触及到全体官吏的利益,保甲法要裁撤禁军编制触及到军队的利益,这不像是转移视线,更像是在继续拉仇恨。
纵观各个阶级,可供他们得罪的已经寥寥无几,这时候同时把军队和官吏全部得罪不得不赞一句浑身都是胆。
他不理解,反正他不敢。
“胡大人说的对,我说的也没有错。”吕惠卿叹了口气,让俩人把门打开,他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谈谈,“西北最近不太平你们知道吧?”
苏景殊皱眉,“是不太平,但是也出不了大问题。”
西夏前几年被打怕了,狼主被暗杀幼帝继位,国中太後和太後母族掌权,汉人出身的太後母族和党项贵族之间矛盾巨大,不是单单讨好就能将局面稳定下来。
虽然後世感觉大宋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但是身在宋朝很是要说一句他们能打仗会打仗的武将很多,只是被文臣打压的没法出头而已。
当今圣上从继位开始就一直在改动军制,动作不大不能说他什麽都没做,比起接受防范武将带来的战斗力减弱的副作用,他宁可承担风险也要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武将闹事大部分都是皇帝当的不好,皇帝要是会用人,选出来的武将也不会不听话。
大宋的武将都要学习四书五经,武将子弟也要到国子监念书从小培养他们忠君爱国,皇帝尽量当个贤明的皇帝,再努力把储君教成贤明的储君,要是这样还出问题那他也认了。
北边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无甚斗志,大概被大宋的新型火器吓到了,这几年驻京城的辽国使节都低调了不少,再不复以前那种“尔等宋人皆是菜鸡”的嚣张。
辽国只有使臣见过火器的威力尚且能消停下来,西北那边是直接用在了战场上,按理说西夏应该比辽国更紧张,但是并没有。
西夏内斗太严重,皇族後族党项贵族之间杀的头颅乱飞,杀红了眼之後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吃过的亏。
上头的贵族记吃不记打,真正要去打仗的将士却记得,毕竟命只有一条,权贵不用去战场,他们却得在战场上拼杀。
近来西夏那边时不时出兵试探,大宋这边巴不得他们出兵,整个西北都跟饿了好几天的猛虎一样盯着那边。
军功就那麽点儿,别人抢先的话他们就只能继续眼馋。
西军将领全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种家、折家这些将领世家还有姚兕、杨文广、林广等人都战功卓越,狄大元帅火急火燎回西北不单单是因为文相公回朝,更多的还是为了军功。
他们官家英明神武,有生之年甚至可以奢想一下灭夏之功,没有哪个武将对灭国的功劳不心动。
西北是不太平,但是该紧张的是西夏而不是他们大宋。
苏景殊对边境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的好友同年遍布大宋各地,不光知道西北的情况,连西南的情况也也瞒不过他。
消息传播的速度是慢了点儿,但绝对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别拿西北动荡吓唬他,他也不是被吓大的。
吕惠卿没有反驳,只是接着刚才的话说,“西北动荡,如今西军各路兵马都在练兵,要练兵就要找朝廷要钱,朝廷军费开支庞大,如今更是和无底洞一般,西军北军皆不可掉以轻心,只能裁撤中央禁军来节省开支。”
最初的青苗法每年能给朝廷带来不菲的利润,但是朝臣骂这个利润是在压榨百姓,从推行情况来看的确这个利息的确对需要钱的百姓造成很大负担,所以後面又增了许多减免利息的条件。
钱财屯起来没有任何用处,真正的理财之臣得能让钱生钱,可惜他们还要顾及百姓的生存,只能放弃钱生钱的打算。
毕竟青苗钱的最终目的是打击民间的借贷,只要民间少冒出来点因为借贷被逼的家破人亡不得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的百姓,朝廷就是不挣钱也赚了。
青苗钱要借给百姓不能动,兴修水利需要钱三司得批,各地大大小小的水旱灾祸要出钱赈济,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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