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昙
半个月后，第三条视频日志。
卜小庭的皮肤已惨白如纸，她瘦得厉害，双目无光，宛如行尸走肉。语气是戏谑自嘲式的轻快。
“我很痛苦，一点也不想活，怀疑是抑郁症。去看心理医生。医生问我，近期有没有遭遇重大打击。”
“我说，没有吧，只不过失去工作老公是男同孩子流产自己受了重伤差点死而已。”卜小庭笑了一下，“医生说，那你这不是抑郁症，你是真的惨。”
“大概是吧。强化药剂有问题。不应该呀，难道实验失败了？”
第四条视频日志，隔了整整三个月。卜小庭瘦得形销骨立，很接近他们在窄门中看到的样子。
这条视频很短，卜小庭之说了一句话：“我决定对他们展开报复。钱昊、徐伟，你们一个都别想好好活。”
“她是幕后黑手，对吧！”段颂指着屏幕，“卜小庭亲口说了，她要对钱昊和徐伟展开报复！U盘可不可以作为她的犯罪证据？”
高梦棠支着下巴：“先别急着高兴。U盘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犯罪证据。”
犯罪证据，应该在藏在副本中。
但这枚U盘，是现实中的卜小庭，通过窄门扔过来的。和玩家一样，是个“外来者”。
接下来几条视频日志，卜小庭反复说着“很痛苦”“不想活”“为了小苍兰我要坚持”之类的话。她几次提到昙花岭，高梦棠猜测，昙花岭是一个专门研究里世界、尤其是福灵的秘密机构。
视频一条接着一条播放，过了足有两个小时，高梦棠困得直点头，强撑着精神，睁圆了眼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想死”两个字，卜小庭说了上百遍。
第65条视频。
“我想死，自杀三次，失败了。”卜小庭面无表情地说，“小苍兰孵化的那天晚上，药剂有问题。”
从第66条视频日志开始，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卜小庭瘦得如同女鬼，面带微笑地坐在镜头前，在两个锁骨中间，偏下方一点的位置，画了个圆，然后双手合十。
视频结束。
第67条视频。
高梦棠还以为卡带了，因为卜小庭保持着和上一条视频完全相同的微笑，做了完全相同的动作。画了个圆，双手合十，视频结束。
第68条视频……第69条视频……第130条视频……
此后的数十条视频，卜小庭在镜头前做同样的动作，若不是背景、衣物、角度略有变化，高梦棠会认为这是同一条视频。
“这是在干嘛？”段颂诧异。
高梦棠沉默片刻：“精神失常？”
最后一条视频，卜小庭终于不在胸前画圈了，她沙哑着嗓子开口：“我决定尝试第13次自杀。虽然我知道，那天晚上的强化药剂有问题，而这个问题我还没找出来。小苍兰还是个婴儿……但我的求死欲超越一切。希望我能自杀成功。”
“总之，这是我最后一次的视频日志。”
对着黑漆漆的屏幕，高梦棠沉思良久，喃喃自语：“自杀12次不成功，求死欲超越一切……”
死诞者，一种死亡中诞生的扭曲生命。他们拥有无尽的寿命，死亡后即刻复活。
但死诞者的毕生追求，就是死亡。
体内含有死诞者血脉的生命，也会爆发强烈的求死欲。
眼前晃过针管里的红色沉淀物。有一瞬间，高梦棠忽然感觉，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了。
第78章
高梦棠揪住袖口的一块布片, 盯着看了半晌。正常来讲，他们在园区内，要穿中州安防队的作战服。
作战服是一套关节处带有金属的紧身衣, 穿着不舒服, 玩家只在第一天入园报道的时候穿过, 其他时间, 都穿自己的便服。
“喂，你, 发什么呆呢？”段颂的手在高梦棠眼前晃了晃。
高梦棠缓慢地转过眼珠, 迷迷糊糊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纤长浓黑的睫毛在眼前一眨, 段颂出神几秒钟，忽然回过神，用力摇摇头：“别随时随地卖萌。”
高梦棠：“……”只是眨了下眼睛。
“看出什么了？”
“你幸运值-100？”高梦棠的回话风马牛不相及, 他又盯着自己袖口看。
段颂笑了：“公主裙穿习惯了，不喜欢朴素的亚麻衣服？等我出去了, 给学长包下一整间婚纱店，让你穿个够。”
“说准了哦。”高梦棠回答。
段颂：“……啊？”
“出去后给我包下婚纱店。”
段颂深感无语：“好好好。”
“不和你贫嘴了, ”高梦棠收回视线, “有一个疑点, 施正义为什么会有地铁站的权限卡。”
“你问我？我高考分数还不到你的二分之一, 我笨, 分析不出来。你找隗维探讨去。”段颂英俊的脸上是胡搅蛮缠式的自信。
高梦棠：“……那你去把施正义抓过来，我要问他话。”
“对了, 把我们的作战服也拿过来。”高梦棠补充。
段颂：“要那东西干什么？”
“按我说的做。”
“哼，还挺有领导范儿。”
段颂翻窗出去，20分钟后，施正义被丢在机房地板上, 满脸怒容，色厉内荏。
他看起来刚被揍过一顿，鼻青脸肿，一看到高梦棠，本能地因恐惧而颤抖。
高梦棠靠在转椅里，翘着腿，居高临下打量他片刻：“Q的女儿，是不是你杀死的？”
“不是！”施正义扯着脖子喊，“那是一只怪物，根本杀不死，她和她母亲，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施正义自觉失言，止住声音，又惊又怕地瞪着高梦棠。
“哦，Q就是卜小庭么。”虽是问句，却用陈述语气。高梦棠拿出笔记本，记下这条线索。
施正义气得想冲过来打他，但被段颂死死按着。
“你们为什么称呼卜小庭为Q？”高梦棠头也不抬地问。
施正义这次学聪明了，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但有很多办法让他开口。
石块似坚硬的拳头，砸在他太阳穴上，施正义侧翻在地，头“咚”一声砸在地板上，被打得双眼翻白。
高梦棠这才抬起眼，看了看脖子都被打直了的施正义，又看看段颂：“下手轻一点。”
邦邦两拳，接连砸在施正义脑袋上，段颂扯着嘴角一笑：“好啦，活菩萨。我下手不狠，他怎么开口？”
“我，我说！”头部受重击，全身肌肉紧张让施正义的声音听起来很古怪。
一只手拎着他的脖颈，让他以跪伏的姿势跪在高梦棠眼前。段颂手下的力气逐渐增大：“那就快点说。”
施正义咳出一口血：“她是钱昊的学生，后来入职中州大学，又成了钱昊的同事。二人在同一个课题组……”
声音渐轻，一个银白色旋涡凭空出现。
系统：“玩家【000盲者】【666恶魔】触发关键剧情，即将进入【往事悬湖】。”
“检测到玩家【000盲者】初次进入【往事悬湖】，特此提示，往事悬湖没有危险。”
身体变得很轻，视野被银光填满。等光芒渐渐黯淡，高梦棠发现自己在一间实验室。
秃顶矮个子中年男人，和一个扎低马尾高挑纤瘦的年轻女性，背对着他，站在实验台前。
高梦棠：“钱昊，卜小庭？”
他们好像没听到，两人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在收拾杂物。
高梦棠又唤了一声，二人还没反应，他又伸出手，碰了一下他们的后背。与物体碰撞时，手变成虚影，直接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
“他们看不到你，碰不到你，也听不到你。”段颂双臂环胸走过来，“往事悬湖内，玩家类似幽灵，只能观看。”
段颂对着钱昊左勾拳上勾拳，钱昊只匆匆忙忙地整理一堆A4纸，他看起来很想尽快离开。
“水晶泵研发的怎么样了？”卜小庭忽然开口。
很寻常的一句话，钱昊却吓了一跳，他目光闪躲，一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模样。
“还行，挺顺利。”钱昊心虚的笑了两声，“小庭你呢？儿子是不是刚过完5岁生日，去哪玩了呀？”
卜小庭“呵”地冷笑一声。
笑声很轻，钱昊却抖了一下，他沉了沉声音，又要说些什么，卜小庭先一步开口：“你给我和徐伟说媒的时候，知不知道他是同性恋？”
钱昊愣了足有半分钟，底气不足地说：“不，不知道啊。”
“亏我还把你当恩师。”卜小庭自嘲地一笑，“你想攀高枝，搭上我干什么？反正徐伟是同性恋，你自己上啊！”
“好骂，好骂！”段颂在旁边鼓掌。
钱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明摆着的心虚，却做出一副“我做的都对”的架势：“你这小姑娘说话忒难听，你就这么和你老师……”
“我说话难听？”卜小庭砰地砸下手中的文件，“你做事还难看呢！少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前辈。混这么多年，你除了年龄，哪点比我强？”
钱昊不曾想会蒙受学生这样的羞辱，气得脸皮涨红：“和谁结婚不是结？徐伟那么有钱，亏了你了？你不是说要把重心放在科研上么？他乱搞你默许就是，徐伟还能给水晶泵投资……”
“默许？”卜小庭气笑了，不愿再和他废话，转身要走。
“你别走！”钱昊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传授一下“宝贵的人生经验”，才能扳回这一局似的，他爹味十足地说，“小姑娘，婚姻不是生活的全部，豪宅住上了豪车开上了，夫复何求？”
卜小庭垂下眼，声音冷到骨子里：“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最让我恶心的，不是徐伟，而是你。”卜小庭说，“我尊敬过的长辈，竟然会为了一己私欲，瞒着一个信任他的人，把人往火坑里推，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你，你！”钱昊气到语塞，“你做人不要这么有棱有角，横平竖直的。变通一点，圆滑一点。你这样迟早栽跟头！”
手边，是卜小庭的一张表格，有她的签名。钱昊自以为是地说：“你看你的姓氏，卜，一个竖一个点，不够圆滑。”
他拿起笔，在“卜”字的竖线上画了一道，看起来像个手写体的英文字母“Q”。
钱昊为自己“惊人的发现”洋洋得意：“有棱角不是好事，学会圆融一点与世界相处。很多时候，不要做你自己。做一个很圆，但有支点，能停住脚的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