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踏歌
风祭野见注视着他的背影,没做一个多余的动作。
一边店里的电视台忽然放出一台节目,打断了他周身有些沉寂的氛围。微笑的主持人在大声介绍着一位刚刚出道的歌手,他用了很多过于夸张的词汇,让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了。但他也知道这是电视台惯用的博眼球的手段,更何况,连合同也签了,他就只能乖乖地站在这里,来回答主持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嗯?”风祭野见先是疑惑,很快,他就睁大了眼:“嗯?!”
年轻的艺人有着一张痞帅的脸,尽管稍有不耐,但仍乖乖呆着的驯服让他带给人一种奇妙的观感。他有着一头凌乱散碎的黄发,面上画着精致的妆,耳垂上闪耀的耳钉夺人眼球,他开了口,声音华丽中带着磁性,仿佛能触动人的心弦。
用粉丝的话来说,就是好听到能让人的耳朵怀孕。
“噗!”风祭野见还是忍不住了。
第62章
他低下头, 按耐住自己的笑声。他忽然觉得,作为一个黑夜组织的马甲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 不用被本体拉去电视台做一个赚取声望光点的工具人,看现在这位的样子,以后恐怕还要上更多的舞台。
风祭野见可没有忘记, 本体是一个非常喜欢安静的性子,马甲是各有各的背景和设定, 但最初的开始,不都还是来源于本体么。
他结束了今日的进餐, 又开始了一天银行的工作。
…………
又是一天黑夜,三轮未海又回到了那个自己的家中。他换上了一身日本传统的和服, 在父亲和自己的哥哥面前恭敬地叩头, 他为他们添上温热的清酒, 然后看他们与各个穿西装的“叔叔伯伯们”激烈地讨论着会中的事物。
时已近深夜,这场欢聚仍没有停息,三轮未海也不觉得奇怪, 往年的时候, 他们都会聊到通宵, 有时候, 他们还会点上几个营业的女子,一边为他们歌舞, 一边伺候他们喝酒, 但更多的,是在交谈完会内事物后, 留下来给自己享用。
“未海呐,”最领头的那个男人忽然唤起他的名字, 他手里端着杯酒,眯起眼睛道:“你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吧?”
三轮未海笑着说:“劳父亲挂念,未海已经二十有三了。”
“不错,”他颔首道:“终于是个男子汉了。”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也是到该为会中发展做出贡献的时候了。你知道春雪家的下下美央小姐么,明日她会和春雪家的家主上门来拜访,你可要和她好好相处,最好能夺得她的芳心。”
“咚!”屋外的惊鹿竹器扣响在石头上,潺潺的水流轻松流泻而下。
“噗嗤。”这是一旁哥哥忍不住发出的笑声。
在他的父亲谈论起事情的时候,下方的“叔叔伯伯”们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他们都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连商谈的话也好似是与他有关的。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上次看好像还是个小不点的样子。”
“那个女人也真是厉害,那样了都还能将孩子生下来,也不知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留着他也是在给大公子添堵,入赘出去还能给会里拉一个盟友……”
三轮未海恍若未闻,他十分恭敬道:“好的,父亲,我会努力做到的。”
他的父亲叹息一声,语声放柔:“春雪家是我们上一代的盟友,只是后来落魄了,也就没有交往了。但最近他们好像搭上了什么势力,一些买卖又拾了回来,经营得比以前还要好。你与春雪家的那位小姐交往的时候,要小心试探一下,问出那个势力的底细,最好能得到他们联络的方式。”
他的哥哥也在一旁搭话:“还有啊,要注意那位小姐的体型,不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那样的话,联姻是不会有事的,可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三轮未海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只是恭敬道:“我会的,父亲。多谢父亲和哥哥的担心。”
他的父亲也没有对他哥哥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他只是淡淡道:“还有,你在外面的那个工作也辞了,不过是一个小公司的职员,赚的钱还不如我们一次聚会花的多,专心在家好好待你的妻子。”
“铃铃铃铃。”外面的风铃也在一阵夜风中被吹响,打着旋儿地发出声音。
三轮未海的眼眸落在了父亲手中的酒杯上,看着他一仰头,将这杯酒水一饮而尽。他往这边望过来,张张口,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
“噗嗤——”一道轻响打断了他的动作,温热的鲜血一下子就泼洒到下面人半边的脸上,三轮未海睁大双眼,就在他的面前,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父亲被一枪爆头,怒瞪的眼中失去了神采,手中的酒杯滚落到地上,浸湿了红色的地毯。
有人愤怒大吼起来,他们的吼声就像是怒雷。忽如其来的打击打破了聚会,台下的人纷纷从身上掏出手枪,要让袭击他们的敌人得到惩罚。
但这一切好像距离三轮未海很远,就像隔了一层膜,他仍是跪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原本强大无比的男人瘫倒在酒案上的尸体。他的哥哥也没有坚持多久,冲出去一小段距离,就被扫射了下来,怒吼声、枪击声,如织雨一般,就在他身旁最近的地方发生。
这些从前一直吹嘘着自己手段的“长辈”们后来就只能发出惨叫了,有纹着恶鬼的老人大喊:“你们到底是谁,蛇鳅会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
没有回答,来的这群人就像沉默的机器一样,出手格外干脆狠戾,一直到场上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开枪的声音才慢慢静止下来。
有脚步声走近。
暗中的人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他的心脏在怦怦跳,眼珠子在无序地乱动,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异常,让呼吸放轻到无。
可还没完,“噗。”又是一声枪响,有人发出像咽喉被扼住的声音。
他们在干什么?在将所有人都检查一遍吗?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么恐怖?恐慌溢满了他的心头。
但事情还是在继续,有人在来回走动,他们翻看着每一具的尸体,见到还有余息的,就直接补上一枪。他们不发一言,就像死神在检查着它的猎物。
躲藏的人心中满是绝望,他没想到,这次清理这个会的人会如此缜密与冷血,他们是要确保不放过一个人啊,看他们熟练的样子,说不得还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了。这该是怎样残酷的手段,又该是怎样庞大的组织,才能让他们这般习以为常?
恐惧如尖爪一样攒紧他的心脏,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他的衣裳,四周空气冷闷的像是水泥,那些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好像沉落到了深渊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找不到生路……
有皮靴踩踏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有人轻轻吐息,浓稠的血腥味中,混入了一道沉郁的香烟气味。
“都解决了?”他问。其声如冰冷的锐器,充满了上位者的淡漠,和对此地情状的无视。
“大哥,”有人回答他:“蛇鳅会的所有高层都在这里了,他们有新年聚会的传统,说是要培养彼此间的感情,这样才好将组织延续下去。”
“愚蠢。”前面的人淡淡评价道。
“大哥说的是,”后面人立即道:“都做高利贷的生意了,因他们而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几家几户了,还谈什么兄弟感情,真是可笑。”
“我说的不是这个。”先前人吐出字句。
又有人走进过来。躲藏的“幸存者”微微侧目,见到的是他们一身黑的装扮,还有先前那人一头垂下的长直银色头发。
“哥连士,情报是你搜集的,春雪会藏在这里的账目找到了吗?”男人问。
“啊。”最后来的人无意义地感叹了一声。不知为何,“幸存者”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似乎有些烦忧:“这次的事好像轮不到你出手吧,琴酒。”
琴酒笑了,他好像连笑也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插人心,他道:“怎么轮不到我出手?春雪会可是组织新扶持起来的产业,它的反叛拖后了组织在日本的重建,我的任务,不就是让组织的运行顺利进行么?”
“都怪那个什么‘光暗’的情报商,如果不是他,组织在日本的分部,怎么会遭受到这样的损失?”一旁的伏特加愤愤不平地为他大哥说话。
哥连士叹了口气,他懒懒道:“随便你了,我只负责情报的部分。”
他扫视了一下现场:“居然将所有的干部都聚在一起,也不怕一下子就被人一锅端了。”
琴酒看了一眼伏特加,心中为当年的事愈发不满起来。
“可以了,”眼见整理的人就快要到某个躲藏者了,那个抽着烟的琴酒却忽然打断了他们,他漠然道:“还有幸存的,就将他们留下来吧,研究室里还缺了一些材料。”
躲藏者每一处的肌肉都在颤抖,他眼睁睁地看到了,就在这人发话的前一秒,他身边的一位年轻的“叔叔”被人翻转了过来,直接在脑门上开了一枪,而分明,他在刚才还见到了,这人的手指曾大幅度抖动了一下。
“连这种的都要了吗?”哥连士有些讶异,他道:“今年实验室的消耗那么多吗?”
琴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与此同时,有两个穿着十分奇怪,脸上抹着黑纹的人走了进来,他们也不看周围的人,而是径直布置着什么。
“这两个人……”哥连士摸着下巴:“好像在组织里没见过。”
“不该你知道的事别管。”琴酒警告道。
“我倒是不知道组织什么时候和神道教,或者类似这种的组织合作了。”哥连士摇摇头:“我也不想管,BOSS有他的打算就好,我只用服从命令就行。”
琴酒刚想说的话被噎了回去,威胁没有送出,他面上的神情更冷了。
这种……好像是咒术界的东西啊。哥连士即风祭野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在绘制着纹路,他在组织中也有自己的人手,知道组织是与咒术界有联系的,但是,应该还没到这种大面积用人命来堆砌的程度,连一个小帮派都不放过。这已经是丧心病狂的地步了。真以为他们都没有敌人啊。
是最近有什么事刺激了那个人吗?风祭野见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自己在横滨市中所做的事,二十多万人一起复苏,而这个所谓的BOSS,他追求的就好像是……永生?
不会真的是吧?风祭野见有些不确定了。
便是在此刻,一道高亢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前辈!风祭前辈!救救我!救救我,前辈!”
“停下!”有人在他身后大喊。
但三轮未海丝毫未听,子弹打在他身后的地上,他飞扑过来,停在风祭野见的不远处,抬起头,涕泪横流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是我啊,三轮未海!”
是的,他就在刚才,终于辨认出了那道熟悉声音的主人。在他被人拖着走时,他侧过头就见到了那张脸,熟悉的脸,陌生的神情。总是带着被生活压榨的苦笑的脸上现在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他站在一堆尸体中间,一身适身的长风衣,平日里会端文件的手上是一双黑色的手套,腰间别着手枪,面露思考,整个人有一种格外冷肃的超然。
听见这边的动静,他好似往这里暼过来了一眼,他好像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他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眼神,就像是他三轮未海从来不存在一样。
但不是的。三轮未海又想起了几天前,在餐桌旁,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希望你过段时间还这么认为就好了。”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底。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平日里的一切都是伪装!他在假扮一个正常人!这种对比带来的强烈冲击几乎能比得上他的父亲在他眼前死亡的一瞬了,他心中恍惚,觉着自己过去过的一切也都变得虚假起来。
他感到自己坏掉了,有什么东西在崩坏。他面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混合着死亡带来的恐惧,让他的脸都变的扭曲了,“前辈,风祭前辈!”他高喊,并拼命向他奔去,地上的血被他踩得飞溅。
救救我啊,前辈。我还想……再活下去。
第63章
他奔到风祭野见的不远处, 脸上带着一种绝望后猝临惊喜的笑。后面追着的人先是对他开枪,但看到他似乎真的认识组织中的代号成员后,又停下了脚步, 不敢上前。
风祭野见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首先开始说话的,却是一旁的琴酒, 他就像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语声中带着昭然若揭的恶意:“哦呀, 看看,这是你白天里身份认识的人找上门来了啊, 你要为他求情吗,哥连士?”
你要怎么抉择呢, 哥连士?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一幕, 撕碎这个人虚伪的假面, 让他知道,既然已经身处到地狱中了,就不要摆出那样一副与普通人无异的姿态, 不论是想要追求什么, 还是纯粹就是戏耍, 都恶心到让人想吐。
现场的气氛有些古怪, 伏特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最后还是低下头来, 不敢多言。
风祭野见面上现出了为难,这一刻, 他又好似回到了白日的他,他苦恼道:“为什么要认出我来呢?”
“未海君, ”他睁着眼睛看他,里面是一种没有波澜的平静:“你是一个很敏锐的人,你应该知道,组织是不会放过一个与它有仇的人的。”
这几乎已经昭示了他的态度。在这一刻,三轮未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这个人在他记忆中的所有画面都碎成了玻璃渣,那些微笑、那些帮助、那些数之不清的日常,都抵不过他窥得的,从这个人面下稍微泄露出的一丝……冷然无情。
一旁的琴酒嗤笑了一声,里面倒似有些失望。
他竭力思索,最后在风祭野见就要转头,身后人又要上前的刹那,像抓住了什么生机般,再次往前扑道:“不!我们是没有仇的!我不会仇恨你们任何人!因为我也是要杀了他,我已经给他酒里下了毒,你们杀了他,就是帮了我,是我的恩人!”
风祭野见讶异回望,连琴酒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是真的,”三轮未海迫不及待道:“我不能算是他的儿子,我的母亲是他二十多年前抢来的,因为还不起他的高利贷,他要了她,又不好好对她,对她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说到这里,他满是恐惧的脸上流露出愤恨:“后来有了我,也不曾对她有所宽待,我在这座宅子里,过的是连一些仆人都不如的生活,日常打骂都是常有的事,”他匆匆脱下衣服,露出布满痕迹的背部:“这些,都是他生气后惩罚我的,是证据。”
琴酒暼了他一眼,又看向案台上的尸体,窥了眼下面的地毯。上面滚落的一个酒杯旁,是一团深褐色的、腐蚀了一小块毛毯的酒渍。他淡淡道:“他说的是真的。”
这是个想要谋杀生父的凶手啊。如果他们没来,这里说不定还会发生一起侦探剧。
风祭野见叹了口气,他道:“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三轮未海。”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他轻声说:“组织并不是什么人都要的,难道就因为你有勇气弑父,就能够加入到组织中来吗?杀了这么多与你相关的人,又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谁知道你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你加入变数太多了,我为什么要给你这样一个机会?”
他细细地同他说,里面的含义却让另一个人刻骨深寒。他说完就抬起了手枪,将枪口对准了三轮未海的额头,他望着他,犹如虔诚的信徒望向不肯赐下一丝慈悲的神明。
“等等。”就在这一瞬,一边的琴酒忽然发话了。风祭野见顿了下,还是没有开枪,而是转头望向了他。
琴酒勾起了嘴角,他犹如在欣赏一幕戏剧,却在最精彩的时候将之打断,他走上前来,挑衅地看向风祭野见:“谁说组织不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