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星孤月
沈明烛自来江南始,便不得一日空闲,好不容易平淮河道终于竣工,他暗中筹备了庆功宴。
虽财力所限难以做到奢靡盛大,只求尽心,聊表谢意。
他联同谢央研究了半天年轻人的喜好,将满腔蓬勃热忱、敬慕与感激注入其中,还未来得及展现,沈明烛便要离开了。
沈明烛点了点头:“剩下只是些收尾的工作,有劳知府了,务必结清百姓们的工钱。”
直至离开之前,他依然为百姓生计操心。
也就是沈明烛年轻,但即便他如此年少,这样的操劳程度,又如何不是拿命去换呢?
“分内之事。倒是殿下你,陛下急召你回京,也不知道……”余梁欲言又止。
沈明烛满不在乎,随口道:“大概是有要事吧。”
余梁自动翻译——八成是又有什么难事要交给殿下了。
他不知边境危急,但只看传旨官的态度,也知定然棘手无比。
他知道沈明烛也知道,可他毫不在意。
沈明烛看向贺时序,问道:“我此回长安定然是快马加鞭,你是和我一起回去,还是随后赶上?”
他也知道快马加鞭伤身体,但只给了贺时序选择的机会,没有考虑过自己。
贺时序心底又有些泛酸,忙回道:“跟您一起。”
“哦好,那你快回房收拾东西吧。”
“殿下不去吗?”
沈明烛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好收拾的。”
他身无长物,来这里一切生活所需都是余梁安排的,朝廷给他的五万两早就投入修整河道中。
空手来,空手走。
他永远来去匆匆,孑然一身。
沈明烛道:“我房间桌上有封信,知府替我交给小桃,告诉小桃这是回信,小桃会知道给谁的。”
至于接下来怎么把信送到庆尧手上,这点小事,难不倒苏千慕。
第28章
沈明烛一路上快马疾驰, 甩开了来传旨的令官队伍,唯有贺时序勉强跟上了他的速度,只用五天便从平津城回了长安。
在他赶路的时候, 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成王死了。
那个私收赋税,被发现之后还不悔改,仗着手底下有兵马蠢蠢欲动欲对皇位分一杯羹的藩王成王,死在了自己的封地上。
自然不是沈永和所为,沈永和要是拿成王有办法,早就将他处死以儆效尤。
凶手也很明显, 她自己跳出来承认了。
——据说,成王是一刀穿胸而死的。
夜深人静, 睡梦之中,一刀插入他的心口, 于是他再没机会醒来。
他那雕梁画栋、流金溢彩的房间里, 凶手沾了他的血,在地面上写了一句话:“纵使公主不在,也无人能欺我荆梁子民。”
还用猜吗?
出自荆梁, 对鸿钰公主念念不忘, 又有这样的本事, 舍苏千慕其谁?
荆梁、荆梁……
所有人忽然忆起,当年荆梁国灭,确实有不少百姓被迁到了泗桥、鲁石等地,也是成王的封地。
令他们远离故土,分而化之,由此三代之后,后世子孙便不知荆梁,只识大齐。
可文武百官没想到苏千慕会连这些都记得, 这些试图让他们忘记仇恨忘记旧国的手段对她仿佛没有丝毫作用,她如同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死死记住了仇人的模样。
朝臣们只觉毛骨悚然,从骨髓里泛出寒意。
最重要的是,成王死了。
哪怕他们再想将成王千刀万剐,无法否认的是,那毕竟是个仅位居天子之下、有自己军队的藩王。
可他死在了最是防备森严的封地之中,悄无声息死在自己的房间之内,连挣扎都没有,死得轻而易举。
苏千慕曾经刺杀过沈永和一次,可惜失败了,但她用成王之死,再次声势浩大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复国,念念不忘为鸿钰公主报仇,叫他们怎么睡得安稳?
而沈永和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忧。
——就那天宫门口几句的寥寥对话来看,苏千慕,勉强也算是沈明烛阵营的人啊。
也许是天子的直觉,也许是蛮不讲理的疑心,沈永和总觉得,苏千慕会杀成王,其中多少都有几分是为了沈明烛。
甚至不一定是沈明烛提出,仅仅是她自作主张,她单方面认定以沈明烛的为人,不会希望看到山河动荡。
所以她杀得如此明目张胆、大张旗鼓而后昭告天下,像一柄悬在脖子上的利剑,天下其他藩王、贪官、恶贼都得缩在脖子。
——安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就没有荆梁人呢?
*
沈明烛从江南被召回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
联系起近日来不容乐观的局势已经皇帝只言片语流露出来的态度,他回来的目的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不管沈明烛是否有心,以他的身份、能力,此刻已经有了改朝换代的资格。
沈明烛刚进长安城门,周围就有小厮迎上。
“公子。”小厮朝他恭敬一礼,低声道:“公子才回长安,想来不知长安近日事,小的奉命而来告知公子,以谢当初宫门前公子的救命之恩。”
沈明烛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只看得小厮都有些慌张,方才展颜一笑,慢吞吞道:“好,你说吧。”
沈明烛在宫门前救下的人不少,谁也不清这家的主人是否是其中一个。
但这是一个多好的理由啊。
救命之恩,天然就是一段佳话的开始。
不过就是寥寥几句话而已,如若不成,也能推说是为恩人解惑,但要是成了,这可就是从龙之功。
沈明烛如此年轻,至少能保他们家族两代富贵。
这要是不心动,那他们就是傻子。
小厮将准备的话说完,也不多纠缠,又是躬身一礼便隐入人群中。
他走后,又陆续有别的小厮过来,照例说了一段话便离开。
可见聪明人也不少,大家都打着一样的主意。
每个人说的情报都大差不差,因着人多,就连一些与朝政无关的、从寂寥深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沈明烛多少也能有所耳闻。
——譬如他离开长安后,萧予辞不知如何得罪了陛下,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昏倒后才被人送回了府中。
既然听说了这件事,沈明烛难免多问几句,于是便知道了陛下这段时间对萧予辞多有冷待,就连对帝师颜慎都时常不假辞色。
小厮叹气说君心难测,沈明烛却隐约能猜到原因。
于是他也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轻微,像是一阵萧瑟秋风略过带了几株残荷的水池,连泛开的涟漪都显空洞。
身旁的贺时序心头一跳,一股浓烈的不安转瞬即逝,让他刹那间口干舌燥。
“殿下?”贺时序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语气中犹带着心有余悸的惶恐。
沈明烛“嗯”了一声,“我们入宫吧。”
连臣子们都得到了消息,沈永和自然不会一无所知,连带着也听说了沈明烛身边“络绎不绝”的盛况。
也许是意料之中,也许是对着萧予辞那次已经用光了所有情绪,沈永和此时居然奇异得没有多生气。
只不过这一幕像极了当年他与皇兄相争,满朝文武各自站队,倒叫他有些恍惚。
沈明烛甫一入宫,就被在宫门口等候的内侍带到了御书房,都没来得及回一趟含章宫。
他知事紧急,也不介意。
贺时序倒是在内侍的暗示下主动告辞离开。他早就想试试新想出来的药方了,在江南不被允许,在路上没有机会,现在才总算可以回太医署尝试一番,脚步颇有些迫不及待。
“皇兄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未让皇兄休憩片刻,是朕的不是。”见到沈明烛时,沈永和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嘴角含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
沈明烛摇了摇头:“陛下言重了,陛下,我有话和你说。”
“朕也有话同皇兄说,皇兄先坐?”他引着沈明烛坐下,而后也神情自若地坐在沈明烛旁边——没坐上首的天子尊位。
“朕听说平淮河道即将竣工,多亏了皇兄,皇兄才气显赫,实在让朕羡慕,无怪江南百姓也对皇兄如此爱重。”沈永和笑着言道,仿佛意有所指。
沈永和必须承认,分明找沈明烛问策有更简单的方法,他却硬是千里迢迢召他回来,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他记得许多年前,幼时的沈明烛曾突发奇想要去大漠寻燕长宁,先帝拒绝了。
事后先帝将他抱在膝上,掰碎了教他,告诉他之所以不然沈明烛去北境,不是怕对方遇到危险,是因为大漠是沈明烛的领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有燕长宁的大漠,天然就归属于沈明烛。
现在沈明烛的领地又多了一个。
沈永和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相信沈明烛的为人。只是有些人到了一定高度,自然而然就有了威胁。
哪怕沈明烛一生不生反心,可万一有人在他身上披了一件黄袍呢?
如果在沈明烛身上披龙袍的人是燕长宁、燕驰野、贺时序、萧予辞、颜慎、庆尧、顾央、余梁……沈明烛这样心软,真的能舍得治他们的罪吗?
真要有那天,沈明烛要么杀了他们证实自己确无贰心,要么就只能将错就错。
能在沈明烛身上披龙袍的人太多了,能让沈明烛不舍得下手的人也太多了。他防的岂止是一个人啊,是这人身边与日俱增的拥趸。
他也不怕告诉沈明烛他派人盯着江南,哪怕他不说,沈明烛也能知道,就好像沈明烛一定也知道他有多大的疑心一样。
所谓皇帝,本就注定与怀疑相伴。
但是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什么又非要说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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