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合异闻 第8章

作者:萧二河 标签: 无C P向

我和老民老婆进门时,小明和他爷爷正和老民女儿坐在客厅里泡茶。

老民女儿结合夫妻俩的特点,肿泡眼高鼻子皮肤黝黑。小明爷爷则挺着弥勒佛同款大肚腩,头发乌黑红光满面,一丝皱纹都没有,脸颊有几颗褐色寿斑,看上去比我还精神。我正观察他,他也注意到我,朝我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林老爷您跑一趟,唉,爱民什么正事不干,净给人添麻烦……”

“说哪里话,爱民在单位很关照志明,老头子我尽力也是应该的,先带我看看爱民吧。”

老民夫人连忙领林老爷进门,小明提着个旧布包跟在林老爷身后,和老民女儿聊得热火朝天,我走在最后凑热闹。

老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毫无血色的脸比刷白墙的漆还白,蒙着层浊青色的眼珠爆凸出,嘴唇紫得发黑,像条死僵了的鱼,这状态确实吓人。林老爷唤了老民两声,老民毫无反应,接着他去摸老民的脸和手,让老民老婆拿个鸡蛋来。

拿来鸡蛋后,林老爷先把鸡蛋放在掌心里,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念完把鸡蛋拿到老民的额头上转三圈,敲碎倒进碗里,全是液体状的黑水,像变质了,却没有散发出腐臭味。

“丢魂,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林老爷又让老民妻子拿一个装清水的瓷碗和一根筷子,开始念念有词,他是用平合话说的,很多词我都听不懂,只能听个大概,就是请林祖娘帮忙寻找老民的魂魄,三魂上天七魄入地统统返来,来、来,陈爱民,快归来。

林老爷边叫魂边敲碗,敲了一会,他让老民把碗里的水喝掉,老民动也不动,嘴也不张,只能用筷子把他的牙齿撬开倒水进去。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老民忽然剧烈地咳嗽,简直咳得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他这么地动山摇地咳了一阵,蓦地眼白一翻,不省人事,见此情形,老民老婆吓得直哭,小明拼命安慰她:

“嫂子别怕!不要紧的,这是魂找回来了,归壳了,等老民睡一觉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真的吗?不会有问题吧?婷婷还在读书,要是老民有什么意外,我们母女俩可怎么办啊……”

林老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小明连忙把老民夫人拉到一边,我听力好,听到他蚊子似哼哼唧唧的谈话,嫂子你不信我可以,难道连林祖娘都不信?我爷爷是请了林祖娘来找的人,你这样说我爷爷会不开心的。

林老爷从房间里出来了,他那颗肚子大得能生双胞胎,我赶紧侧身给他让路,他走过我时停住,笑容和蔼得像尊福态十足的弥勒佛:

“你是小明的新同事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林双全,智勇双全的双全。”

林老爷赞许地拍拍我的肩膀:

“不错,是个好名字。”

“谢谢。”

我感觉林老爷那双小眼睛看我的眼神,是看熟人的眼神,我之前跟他认识?可惜我不记得了,他也什么都没说。

老民老婆殷勤地请林老爷出去客厅坐,端来果盘和糕点,换了一泡好茶招待林老爷,林老爷喝了两杯茶,就告别老民老婆要回去休息了,老头子还挺养生。

老民老婆赶紧提了一盒茶要给林老爷作为答谢,林老爷拒绝了:

“是林祖娘把爱民找回来的,你该好好答谢林祖娘才是。”

“是是是,林老爷说得对,是林祖娘法力无边,等爱民好了,我们全家一定去庙里好好答谢林祖娘。”

林老爷又乐呵呵地笑起来,红光满面地叫小明,小明正和老民女儿有说有笑,一听林老爷叫他,马上屁颠颠地过来,跟我道别完就走了。

我也打算离开,结果被老民老婆拦住,开始激情洋溢地介绍她女儿,老民女儿压根不拿正眼看我,一声不吭地躲进房间关上门。

我只好找借口说所里还有事我得回去,老民老婆依依不舍,非要加微信才肯放我走。

冷冽的夜风一吹,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风往我领口和裤腿里钻,如同千百条毒蛇在我身上爬,冷得我全身刺痛,我把拉链拉到最顶端,尽可能遮住脸。

我一眼就从茫茫车海里看到莫宁的小电动,掏出车钥匙启动车辆。莫宁的车钥匙串也挂着一堆花里胡哨的钥匙扣,其中混入一只陈旧的福娃迎迎。我也有一只福娃晶晶钥匙扣,是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父亲送给我的,和莫宁的似乎是同款。

好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我冷得全身僵硬,血液在血管里慢跑,我一路上抖抖索索地回到所里,顾还出来热烈迎接我,我双眼一黑往前倒,顾还赶紧搀住我:

“爱卿不必行此大礼!诶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我猜可能是着凉了,可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几欲昏厥,意识模糊之间顾还把我背了起来,还有莫宁的声音,总之一阵天晕地旋,我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彻底昏迷。

好冷,太冷了,这种冷不是气温低或者风大,而是从我自己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莫名凉意。顾还把我放到床上,我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可还是冷。

顾还摸了摸我的额头,我忍不住把脸贴在他手掌里,啊,舒服。

“不是发烧啊,全哥的脸好冷。”

顾还把双手都贴在我脸上给我取暖,莫宁拿来体温计和一杯热水,我边喝热水边测体温。喝过热水后,我逐渐恢复清醒,但脑子还是钝钝的疼,说不上来的难受。

体温计测出来显示我的体温正常,莫宁还是不放心,要带我去诊所看医生,我嫌麻烦,睡一觉起来就好了,让莫宁早点回去。

于是莫宁提来医药箱,叫顾还看着给我吃,我怕顾还把我给药死,拜托他泡包三九颗粒给我喝,喝完我就睡下了。

我睡得很不安稳,即使被子上还加盖我和顾还的外套,我的身体始终没有回温。到半夜下起大雨,雨势很急,噼里啪啦地凿击着窗户,像是有千万只求救的手在捶打玻璃。

我倏然惊觉床边上有个黑影,我操,不会又是老民吧?!我摸出枕头底下的枪对准那个黑影——不是老民,而是我的父亲!

父亲身上穿着短袖警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贴着灰白的皮肤,那双奕奕有神的双眼失去光亮,像两颗纽扣缝在脸上,黑蓬蓬的发虬结在一起贴在脸上,更显得他的脸呈现出冰冷的死白。

即使父亲的模样有点渗人,但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毫无变化。

“……爸?爸你怎么进来的?”

父亲不说话,指着值班室的门,不知何时门开了,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得整间值班室冷成停尸房。父亲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喊他,他根本不理我,自顾自地往门外走,伶仃的背影如同孤独的山峦,融入滂沱的雨夜之中。

我马上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试图拉住他,可他走得好快,无论我怎么跑都追不上他。

“爸!你要去哪里?爸你等一下我!”

一股无形的怪力束缚着我,我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挣脱,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全哥!全哥……林双全!喂!”

恍惚中我听见顾还焦急的呼喊,我努力地聚焦视线,顾还正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我们站在倾盆大雨中淋成两只落汤鸡,雨打在我身上,刺骨的凉意犹如细密的钢针扎进我皮肤里。

“……我做什么了?”

我和顾还正站在派出所门口,我的双脚浸泡在污水里,青黑色的血管浮在冻得几乎透明的脚背上——我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你梦游了。”顾还抹了把脸。

“是有人进值班室!我才追出去的……”我急忙解释。

“……”顾还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没人进值班室,我亲眼看着你开门的。”

第9章

根据顾还的描述,我睡到半夜忽然起来开门,他以为我要去上厕所,眨眼我就跑雨里了,他差点拉不住我。

淋过雨后我头更痛了,冲了很久热水澡身体依旧冰冷,只能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顾还冲完澡后又来触我的额头,相比起暖烘烘的顾还,我像条冻鱿鱼全身僵硬冰冷。

“为什么还是这么冷?”顾还也很困惑,“着凉的症状应该是发热吧,难道……是肾虚?”

“……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

我太难受了,根本没心思骂顾还,顾还给我倒了杯热水,我珍惜地捧手里。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自从来平合后你就有点,嗯……”顾还斟酌半天用词,“失常,我之前也没发现你会梦游啊?”

“我看到熟人了。”我头疼欲裂。

“熟人?”顾还表情复杂,“凌晨三点你确定看见的是熟人?”

“可能做噩梦了。”

其实冷静下来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我确实看到父亲来找我,又离开,合理的解释只可能是我的幻觉,也许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也是虚假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来平合后总是有这种失真感,不停地质疑身边的所有人事物。

我直直地盯着顾还,顾还也看着我,眼神不躲不闪,我问他:

“月亮是什么颜色?”

顾还秒答:

“是大象。”

还好,至少还有顾还是真的,我总算放松神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明明我手机设了闹钟放在枕边,却完全没听到它响,是顾还把我叫醒的,他向小明借了车,要送我医院,我记得平合没有像样的医院,只有诊所。

刚好这时莫宁也来上班,她提出要载我去认识的医生那里看病,于是我坐上莫宁的车,她的车外观是白的,内里装饰却是嗲嗲的粉色,方向盘套是粉色,坐垫是粉色,抱枕也是粉色,十几个hellokitty车载玩偶一字排开摆在仪表台上,让我更加晕眩了……

我没敢告诉莫宁昨晚发生的异常,在路上我趁机问了莫宁许多过去的事情,得知许多令我意外的事情。莫宁和她弟都是孤儿,是从一家叫神子福利院的慈善机构出来的。“神子”是平合话里对孤儿委婉的称呼,因为没有父母,因此他们都是神明的孩子。而我才得知,福贵园那块地竟然是神子福利院的旧址。

恰好此时我远远望见福贵园的那两栋大楼,像楼体垂挂着数条犹如挽联的白底黑字标语:“垃圾开发商,还我血汗钱”“苍天有眼,拖欠工薪,天打雷劈”……福贵园是我见过开发最久的楼盘,在我初中那会就开始建,具体的内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建了很多年。

神子福利院在07年拆除后,我的邻居梅阿婆在08年收养莫宁和她弟弟。

我爸妈对她们姐弟俩非常照顾,他们经常在我家吃饭,学费是我爸妈交的,书包衣服也都是我爸妈送的。当年我们家是那栋筒子楼里最吵闹的住户,四个小孩子叽叽喳喳,那年夏天我们一起吃冰棍看奥运会开幕式,我爸还送了每个小孩子福娃钥匙扣。

原来莫宁车钥匙上挂的欢欢也是我爸给的,果然是同一套。

我忽然感到一阵难过遗憾,如此美好珍贵的回忆,我却遗忘得彻底。

后来我爸失踪,我们家搬出平合,在那个还是以电话通讯为主流的年代,我和莫宁完全了失去联系。

“那你在平合,还有再遇见我爸吗?”

“……没有。”

犹豫过后,我还是告诉莫宁昨晚看到我爸的事,莫宁听完后只是平静地问我:

“你认为那是你爸?”

“为什么这么问?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他,可我确实看到他了,但他,我不知道。”

“你们有交流吗?”

“没有,无论我怎么喊他,他都不理我,我真的很迷茫,来平合之后我遇到很多怪事,我已经快说服不了我自己。”

“先别想这些,到了,我扶你。”

即使我再难受,也不至于身娇体弱到要让女生搀着,便强打起精神走进诊所。

这间通北诊所就开在通北路上,是一条居民街。两侧都是热闹的小吃店和服装理发商铺,在灰扑扑的招牌衬托下显得它冷清得可怜。

诊所大概五六十平,玻璃门上贴着一对褪色的福,室内装潢和招牌一样老旧,墙面挂满中医知识相关的挂画,什么十二经络图、人体经络穴位针灸图、中医五行图,而且还都是手绘的。进门左侧是一整面墙的中药柜,右侧是输液区,尽头还有个小房间,一名长相白净、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医生坐在中药柜前看视频。

莫宁悄悄走过去,对医生说:

“由于你涉嫌上班摸鱼罪,我现在要将你逮捕。”

“阿宁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我给你倒杯水,加点蜂蜜吧润嗓子。”

医生的脸颊和耳尖唰地红了,殷勤地去为莫宁倒水加蜂蜜,望着莫宁傻笑。果然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莫宁过去捶了他手臂一拳:

“跟我还客气什么?先帮我发小看看吧,他从昨晚就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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