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花间
他荀晔,生于颍川长于颍川,那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这辈子和山西仅有的缘分还是当年王司徒把他们打发去并州自生自灭。
他的确是天命所归,但是要是按照太史令的说法,这缘分还得谢谢王司徒。
王允不接他这句,继续自说自话,“早知你等要颠覆大汉,老夫当年就该直接将你们留在京城。”
白子凌乱毫无章法,黑子独占大势高歌猛进,轻轻松松便定出胜负。
荀晔啧了一声,看来看去看不出该怎么逆转,索性大力出奇迹把棋盘换了个方向。
现在他是黑子王司徒是白子,只要能跳出思维惯性打破规矩牢笼,胜者就能一直是他。
王允愕然抬头,他下了一辈子棋,从来没有见过输棋的人还能这么应对。
成何体统?
棋局胜负已定,荀小将军拍拍手给这场酣畅淋漓的对弈画上句号,然后开始火力全开给胡说八道的王司徒讲道理。
“司徒大人此言差矣,什么叫我等要颠覆大汉?您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大汉的江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千疮百孔。”
“当年宦官外戚世族轮番掌权,天下贫者无立锥之地,天灾人祸逼的百姓活不下去,您觉得是谁的责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张角掀起大乱,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汉七州二十八郡云集响应,当真是所有乱民都为张角的魅力所倾倒?”
“司徒大人,您好歹是几十岁的人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用我这个小辈来给您解释吧?”
无良权贵把百姓当空气,百姓被欺负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能触底反弹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司徒读书比他多,《陈涉世家》这种基础篇目应该不用他再讲一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改朝换代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积累,大汉朝廷积弊已久,朝廷解决不了问题还沉迷内斗能怪谁?
颠覆大汉这锅太沉他不背,他们家叔祖也不背,他全家都不背。
王允嘴唇颤了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荀晔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只当对面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初中生,而他是负责教导“大汉亡国”这一章节的历史老师,直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让这人少在这儿自欺欺人。
朝廷要是有朝廷的样子,谁有本事去颠覆朝廷?
这里是大汉,能打的整个漠南草原再无匈奴王庭的大汉,能让后世以汉为荣的大汉,要是随随便便就能颠覆那还当什么凡人?直接开星际战舰冲出宇宙得了。
不管王司徒有多少理由,朝廷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责任都不在他荀明光,这事儿压根就不是人的问题,而是朝廷制度的问题。
别说朝中的能臣们看不出问题的本质在哪儿,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就是不敢也舍不得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祖辈凭本事为后人挣来的恩荫,他们身为蒙受恩荫的后人为什么要主动放弃到手的好处?
很少有人能真正的公私分明,他自己也不敢说他办事能毫无私心。
问题就出在这里。
没有人愿意吃亏,还都想尽可能的给后人多攒点家底,你扒拉点儿他扒拉点儿,天下就被他们给扒拉干净了。
司徒大人的眼睛别瞪这么大,他话说的直接他承认,骂的时候也没把自家摘出去,身为共产主义接班人封建社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值得一骂。
他家也是万恶的世家大族,他先自骂三句以示尊重。
始皇陛下也别生气,他这属于群体扫射,不针对某一个人。
他已经骂过他自己了,回头陛下就不能再骂他了。
“晚辈心直口快,大人不必介怀,反正介怀也没有用。”少年郎说的坦坦荡荡,完全不像在说改朝换代,“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大人,时代变了。”
王允指尖颤抖,“你!乱臣贼子!”
“司徒大人,天子四周群狼环伺不是一天两天,我是乱臣贼子不用您说,可您也没能定倾扶危救亡图存。”荀晔叹气,“行事论迹不论心,大汉什么情况您身为司徒再清楚不过,是司隶的百姓过的好还是我荀氏治下更安宁?百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们只想安稳过日子,哪儿能让他们过安稳日子他们就支持谁,生死面前没那么多大道理,百姓只是想活。”
王司徒脸色灰败,显然也清楚他主政的这几年司隶是什么情况,朝廷一日不如一日,荀氏却赚得天下人的、等等、这小子不光在打压权贵,还在抬举寒门。
那些书,那些纸,那些农具……
这哪是在颠覆大汉,这分明是要颠覆全天下。
王允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忽然反应过来荀晔这几年的铺垫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考试选士是为了应急,什么不问出身唯才是举,他是想打破世家对经学的掌控,是要毁了天下世家的根基。
世上怎会有如此离经叛道之人?荀氏也是颍川大族,荀慈明就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小辈胡闹?
“逆道乱常!荀明光!你这是在和全天下的世家作对!”
荀晔诧异,“司徒大人才知道?我以为您在两年前就知道了。”
他看世家就像看血包的事情还有人不知道吗?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京城不是偏远边州,怎么还有人消息闭塞到这种地步?
还是主政的权臣呢,说出去也不嫌丢脸。
“民之归仁,犹水之就下、兽之走旷。天下不是世家大族的天下,百姓也没有被绑死在农田里,他们想往上爬,朝廷就得给他们一个上升的渠道。朝廷不给没关系,有的是人愿意给,这不,我荀氏现在是民心所向。”荀晔看了眼气的抖如筛糠的王允,锋芒毕露,“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连我这种逆道乱常之辈都懂的道理,司徒大人忘哪儿去了?”
他来这儿不单单是讲道理,还有问罪。
老东西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折腾朝廷也就算了还不让他爹走,真觉得大汉亡国所有人都得陪着大汉殉葬?
别了,想殉葬自己殉,放过其他人。
“董卓伏诛时司隶校尉部有人口三百余万,如今在籍人口不足一半,司徒大人在任期间居功自傲、嫉贤妒能、党同伐异、不顾社稷,其罪一。”
“食民之禄,担民之忧,忠民之事。朝廷不是摆设,理应在天灾发生时迅速赈灾济民,更要安抚百姓共渡难关,可司徒大人在任期间不顾百姓死活放任流言扰乱民心致使司隶人心惶惶沸反盈天,其罪二。”
“朝堂内斗是争权夺利,外族入侵却是生死存亡。这些年大汉周边外族蠢蠢欲动,外敌当前……”
“够了!”王允脸色铁青,“汉室已是无可救药,老夫问心无愧。”
荀晔:……
不只荀晔,连旁观的始皇陛下都觉得这老家伙在胡言乱语。
阿飘陛下居高临下,“毫无自知之明。”
荀晔放下手里的棋子,面色古怪,“有这心态,您的确是问心无愧。”
自欺欺人谁不会啊,他自欺欺人的时候王司徒还不知道在哪儿指点江山呢。
“您也说了汉室已是无可救药,好话坏话随便您怎么说,小子身为晚辈不好和您吵,也没功夫和您吵。”荀小将军礼貌的站起身来,“今天过来就是和您说一声,司徒失职,京师生乱,荀氏明光迎天子至颍川。”
见鬼的乱臣贼子,全天下都找不到比他更合格的忠臣良将。
“至于司徒大人您,您若真的问心无愧,为何还要重兵看守皇宫?为何不许朝廷赈灾?为何不让官员离京?为何天狗吃个太阳就把您吓的连大门都不敢开?”
自觉问心无愧那就再问问,那么大的岁数了总不能一点是非曲直都不分。
荀晔撂下几句话转身离开,看到亭子外面整整齐齐的听众,微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
人还没走出院子,就听到后面老王家几个儿子惊恐大喊,“父亲被气吐血了!快去请疾医!”
荀小将军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儿血腥气。
真男子从不回头看爆炸。
“看来王允准备的柴火还有猛火油都用不上了。”始皇陛下慢悠悠跟上,“这座府邸里住着的人也能闭上眼睛安心睡觉了。”
荀晔摇摇不存在的羽扇,“陛下,儿臣觉得刚才那一场很有诸葛丞相骂死王朗的风采。”
王朗姓王,王允也姓王,怎么不算是汉末版的“天凉王破”呢?
……
万众瞩目之下,荀小将军毫发无损的离开司徒府,之后并没有回荀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宫城卫兵没有任何阻拦,甚至还目送载有天子和太傅的马车离开。
宫中近侍紧随其后,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
得亏小皇帝年纪小还没开始娶妻纳妃,不然队伍会更长。
满朝文武:???
不是,搬家不喊他们?
陛下!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您忠心的臣子们?赶路也不能傍晚出门啊!咱要不等到明天早上呢!
等等!那个方向不是出城!
那没事儿了,他们还来得及回家收拾行李。
天狗食日之后大半京城百姓都有搬家的想法,也有不少人将想法付诸行动,这些天拖家带口离开京城的车队络绎不绝,其中混着皇帝和满朝文武也不稀奇。
树挪死人挪活,活不下去就得挪。
另一边,荀晔也很想问,咱要不等到明天早上呢!
他本来只是想接天子出宫,大部队明天早上再出发。他们人多行李多赶路慢,从京城到颍川估计得走个五六天,早上出发可以少在外面过一夜。
虽然出城后就有大部队接引住在野外也没关系,但是大雨刚停太阳还没有出来,万一大半夜的遇到山洪就是有大部队也没用。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以为进宫要接的只有背着大包裹的小皇帝,实际上要接的却是背着大包裹的小皇帝和两百多个同样背着行囊的宫人。
荀晔:……
太傅,您不管管?
杨太傅对此表示无奈,他尝试着劝阻,奈何不光陛下不听,连宫里的宫人都不听。
即便今天出城已经来不及,他们也宁愿幕天席地的度过离开皇宫的第一夜。
不是皇宫不好,而是自由价更高。
荀晔试图劝了几句,然后也被小皇帝和宫人们的热情给击退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真的让伺候皇帝的宫人在他家门口打地铺,那会让他睡不着觉。
荀悦看到儿子带回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明光?”
荀晔很委屈,“阿爹,这是陛下的意思。”
和他没有关系,他从来不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论奇思妙想还得看他们陛下。
杨彪从马车上下来,“老夫回府收拾收拾,莫送,莫送。”
小皇帝笑嘻嘻探头,“荀侍郎,今天就打扰啦。”
荀晔把这两百多个人交给他爹安排,然后派人去朝臣居住的步广里、永安里告知他们天子明日启程前往颍川。
百姓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跟着他也不强求,以高顺和张辽的速度最多半个月就能平定凉州乱军,到时候司隶重新安定下来,百姓也不用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关中富庶,今岁有灾不意味着岁岁有灾,大好的田地不能荒废,还是得有足够的人口居住才行。
百姓可走可留,最好留在原籍不折腾,但是朝臣必须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