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海孤舟
今天放晴,天气炎热,按常理来说,那些水洼应该很快就会在夏天的太阳曝晒下蒸发消失。其它水洼也的确遵循着这样的自然规律,临近中午时就无影无踪了……
唯有那个被他画了正无穷符号的水洼,仍然在阳光下水光莹润,像银镜一样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趁着没人的时候,我偷偷越过栅栏,来到那处水洼前,亲眼见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里面的那条鱼苗,居然一直沿着相同的轨迹打着转,我特意掐了表,大概是6.8秒转一圈,鱼鳃翕动5次,口呼吸1次,尾巴摆动4次。
我眼睁睁看着那条鱼无知无觉地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
仿佛它永远在重复经历同一段时间,永远被困在神秘力量为它筑造的伊甸园……
这就是‘∞’的含义吗?这就是他拥有的力量?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人可以掌控时间?”
“2012年8月13日天气阴
既然他拥有玩弄时间的神秘力量,那他是否可以让我的身体状态回到患病前,回到更年轻、更健康的状态?
或者,我也不希冀得到更多……我只希望,他能不能把我的肿瘤细胞永远定格在这个时间点,让它们不要再恶化扩散了?
雨珊说,我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还说我常常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常常对邻居院子鬼鬼祟祟窥视的行为让她感到恐惧和不适。
太可笑了,她甚至怀疑,我可能对隔壁那家孤儿寡母产生了不轨的想法,还威胁我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离婚,要带我们的孩子远走高飞……
可我只想活着而已!我有什么错?!我只想活着!!
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们都逼着我认命、等死,所以他们都不可信……我只能信任我自己,我只能抓紧一切可能控制病情的机会,只有我可以拯救我自己!”
越是往后面看,张父的字迹就越是凌乱,每一处撇、折、勾,都像是刀刻般深深嵌进纸张,似乎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个原本教养良好、家庭富裕的中年男人缓缓走向偏执与癫狂的过程。
从一开始单纯的求医,到后来私自调查其他病人的个人信息,再发展到违法的偷窥、私闯民宅……
张父的精神状态和道德行为,简直像是一辆彻底脱轨的列车,带着他头也不回地驶向可怕的阴影。
看到这些记录后,欧洛丝完全不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会沦落到失踪雪山的结局了。
她正想继续翻开下一页,笔记本却被张铭死死按住了。
张铭从欧洛丝手中抽出笔记本,充满歉意地笑了笑:“看前面这些内容就好了,后面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日记,还涉及到我们家的家庭隐私和矛盾,很抱歉不方便展示给你们。”
欧洛丝对待尚且有价值的人物,向来嘴甜。
她脸上挂着甜美热情的微笑,口中附和着“理解、理解”,心里却暗暗想着,这胖子一定还隐瞒了重要的情报——且这情报必然是对他本人不利的,所以才这么着急地抢回笔记本,不敢让他们看到。
“你们也看到了吧,”张铭小心翼翼地合上笔记本,塞回衣服内侧的夹层里,叹息道,“当然,我同样为家父在患病后的不理智行为感到震惊,但更让我注意的是,我童年的朋友居然还有那么异常、诡异的一面。”
“易逢初一定不是正常人……不,他很可能根本不处于人类的范畴。”
“我和他本来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但没想到,居然就碰巧在雪山脚下遇到他。而且,他还坚持要与我们一同上山,也不知道是否另有目的……”
张铭忧虑道,“我不确定这次偶遇,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但我希望,他不会利用他那神秘可怕的力量,妨碍我们的调查计划,或者做出其它伤害我们的事……”
欧洛丝听懂了张铭的暗示,满口答应下来:“放心吧,张先生,我们会警惕他的。”
“我们都是专业人士,既然您选择雇佣我们,那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您,同时完成任务,保证不让您失望。”
“好,好,”张铭几乎笑出一朵花来,“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
待张铭揣着笔记本离开,欧洛丝笑着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学者,“你怎么看,我们的‘雇主’值得信任吗?”
学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他没有第一时间把笔记本上的线索交给我们,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立场。”
——这位不坦诚的雇主,从头到尾都不是和他们一条心的。
他刚刚下定决心向玩家们展示那几页笔记,也只是想以此为筹码,拉拢他们一起对付易逢初罢了。
“张父精神不太正常,张铭有所隐瞒,易逢初又身份不明、立场不明……”
欧洛丝长长地叹气,有些烦躁地揉乱了头发,“这个副本,还真是麻烦。”
第95章
短暂的交谈过后, 欧洛丝与学者一起朝着营地走去,打算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应对他们即将在副本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刚刚迈出两步, 学者倏然身形一顿。
他神色戒备,飞快地转过头,目光紧紧盯住两人方才停留的位置——在那里,滚落了一小块裹着冰雪的碎石。
在学者的视线中,小石子咕噜噜滚了半圈,然后深陷进柔软的积雪中, 声音轻微得堪比针芒落地,但仍然吸引了学者的注意。
“怎么了?”欧洛丝不禁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实在是没能从那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上看出什么问题, 好奇地询问, “你在看什么?”
“我忽然想到。”
学者目光上移, 扫过石子上方高耸的岩石、崖壁,缓缓道, “这里是否还存在过……除我们两个之外的, 第三个人?”
顿了顿,他严谨地补充:“当然, 也可能不是人。”
欧洛丝跟着抬头望了望, 然后安抚他:“别想太多了。要是真的存在另一个存在, ‘它’能躲在哪里呢?”
“这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罕有生物活动的痕迹, 很难隐藏。”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学者无意再多说。
他深深地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出现过的证据, 才转身走向营地。
在两人离开后,此地彻底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风卷着雪花打转,新雪簌簌飘落,覆盖在张铭三人曾留下的脚印上。
半晌,深埋的雪层以下,忽然有某种细长的生物动了动,把表面的积雪拱起一个弧度。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条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蛇从雪堆底下钻出来,银白的鳞片轻轻压在雪地上,几乎要与冰雪浑然融为一体,很难用肉眼看清它的身影。
小蛇在雪地中蜿蜒爬行,它时而快速地行在雪上,时而又钻进雪层中游动,最终避开所有视线,钻进易逢初亲手搭起来的帐篷里。
易逢初刚刚阅读完纸飞机给他带来的情报,目前所知的所有信息都串联成线,在他脑海中联结在一起:
赐予心诚者幸运的雪山,在山中目睹多个“自己”同时出现的登山队队员,大约在二十几年前凭空增加的第四座侧峰……
他现在已经能够百分百保证,这座雪山的所有力量与神异都完全来源于他本身——来源于命运与时间的权柄,而与其余任何存在无关了。
说不定经过此行,他就能彻底带走雪山的异常,让这里恢复成正常的旅游景点……
这么说来,他算不算是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来着?
易逢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默默混在玩家们身边的行为,怎么有点像悬疑片里深藏不露,以近距离欣赏旁人反应为乐的神秘反派?
也不知道这些玩家的通关任务是什么。
思索间,小蛇已经隐蔽地爬进帐篷里,顺着易逢初的裤脚往上攀爬,然后钻进——准确来说,应该是直接融入了易逢初的眼瞳深处。
就像雪融化在温水里那样,蛇身在进入眼眶的瞬间变得透明,然后溃散,重新成为易逢初的一部分。
——这也是易逢初最近新开发的技能之一,他的头发、指甲、鲜血在离体之后,都能变成供他驱使的小蛇,成为他忠诚的眼线。
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这种小蛇严格而言只能算是易逢初的微量组成部分,不能说是真正的分身,故而智力不高,只能完成较为简单的任务。
不过,这些小蛇用在搜集情报方面,也绰绰有余了。
等小蛇完全融入体内,易逢初眨了眨眼睛,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段段热成像似的画面。
其中包括张铭与两位玩家的交集、他展示给玩家看的那些笔记内容,以及两玩家的私下交流。
“原来,张叔和我之间还发生过这么一段故事……”
手机问:【你真的完全记不起来吗?】
【比如,来自张父的仿佛无处不在的偷窥视线,那个被正无穷符号庇护的水渠,那条陷入无尽轮回的鱼……】
“偷窥这一点,我其实记得,”易逢初不太在意地回答,“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知道‘偷窥’这个概念?”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以为隔壁的张叔叔很喜欢我,他总会坚持不懈地与我打招呼、陪伴我,静静旁观着我玩耍,一度比学校老师还更耐心。”
“据我所知,张父患病后脾气乖戾,他对儿子张铭都没有这样的好脾气、好耐心。”
“虽然他恐惧我、忌惮我,但有趣的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我的关注简直比对亲儿子还要密切。”
手机:【……哪怕我不是人,也觉得你那时的脑回路多多少少有点伪人了。】
恐怕张父做梦也想不到,他噩梦的源头、战战兢兢窥视的怪物、唯一可能拯救他生命的救命稻草,居然是这么看待他的。
一个……还算称职的陪伴型保姆?
只不过这所谓的“陪伴”,是以一方偷窥的形式完成的……
“我小时候确实有点孤僻,”易逢初强调,“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学习吗?”
“孩子长大,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学习进步的过程……像我现在,就成长得很正常啊。”
易逢初面色坦然道。
至于张父在笔记里提及的,他小时候又是预知灾难,又是操控时间的特殊能力,易逢初确实没什么印象——
但是,这难道很奇怪吗?
难道会有人牢牢记得,自己童年时随口说出的问候,或者一时兴起玩过的玩具吗?
说到底,那些对张父而言难以理解、神秘诡谲的事情,其实只是小易逢初平平无奇的“日常”罢了。
而张父本人那些神经质的,甚至在违法边缘来回试探的行为,对易逢初来说也是毫无威胁性可言。
年幼的他只是静静旁观着,一只偏离蚁群队伍的蚂蚁是如何迷失方向,在恐惧中兀自抖动着触须,跌跌撞撞地爬行打转,最后一头栽进火焰深处的。
渺小的蚂蚁落进火中,只会激起刹那间的火光乍亮,接着很快化为灰烬——正如易逢初对张父的印象,本就模糊、微小、并不深刻,早就在十多年间被他抛之脑后了。
易逢初沉吟片刻,忽然开口:
“仔细回想,张父会选择来到这座雪山,应该真的与我有关。”
某天小学放学,易眉山由于工作原因,没能及时过来接易逢初回家。
所以,当小易逢初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门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母亲熟悉的身影,而是面容憔悴,眼底青黑的张父。
老师注意到张父面生,还特意向小易逢初确认过,这是不是他认识的大人,提醒他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离开。
男孩仰起脸,定定地注视张父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认识,这是邻居家的叔叔,每天都陪我玩。”
出了校门,张父就急不可耐地一踩油门,驾车把小易逢初带到一间出租房里。
那还是一间毛坯房,昏黄的灯光电流不稳般地闪烁着,照亮狭窄房间内灰扑扑的墙壁,粗糙不平的水泥地,还有墙角放置的几只铁笼、一只水桶。
铁笼里依次关着一只折翅的鸟雀,几只吱吱叫的仓鼠,身骨瘦弱的猫崽,还有一只毛色脏兮兮的兔子。
旁边的水桶里,浑浊的水下挤满了各种鱼类,滑腻腻的鱼鳞挤压在一起,逼仄的空间几乎让它们难以翻身,鱼目呆滞地吐出一串串气泡。
张父粗暴地打开其中一个铁笼,把那只折了翅膀的鸟攥在手里,双手用力撕扯。
瞬间,几滴血珠溅上张父枯槁而狰狞的面孔,鸟类尖锐的哀鸣响彻整间房间,随后声音缓缓低下去,那只鸟无力地伏在张父手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胸脯起伏的幅度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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