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绪
——没人知道,游客里有一位姓陈的中年男子在三周前就被感染。现在,他体内的卵已经孵化,最强的那个寄生体占据了他的整个左肺,细长的触手延伸至心脏周围和脊柱,只要它稍微用点力,就能瞬间夺走陈先生的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陈先生体内也只有这一个寄生体了。因为同一宿主体内只能存活一个主导寄生体,而当新的寄生卵进入已被占据的宿主体内,先来者会释放特殊的化学物质标记领地,新生寄生体发育到一定阶段后会感知到这些信号,随即展开一场无声的厮杀,先寄生者通常占据优势,它会将后来者吞噬,吸收其养分进一步壮大自己。
陈先生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正上演着残酷的斗争,他只是偶尔感到些许胸闷,但很快这种不适就会消散——这是因为寄生体能释放一种复杂的神经抑制物质,不仅能麻痹宿主的痛感,甚至能干扰大脑的认知功能,让宿主忽视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
最可怕的是,随着寄生时间延长,这些物质甚至能潜移默化的改变宿主的思维模式,让宿主下意识的做出有利于寄生体生存的行为。
陈先生今天来水上乐园的决定,就是受到了这种“潜意识”的操控。
极光飞瀑水上乐园内游客的欢声笑语仍在继续,彩色的遮阳伞点缀在池边,儿童戏水区的小喷泉喷吐着水花,滑道上游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意识到危险已近在咫尺。
冲浪区,人造海浪每隔几分钟就会推开一道颇具高度差的波澜。
陈先生和宴泠昭迎着同一波浪潮起伏。一阵轻飘飘的失重感后,陈先生突然感到胸口发疼,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这是因为他的胸腔内,那个已发育成熟的寄生体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诞生了。它的触手轻轻搅动着周围的肺组织,找寻合适的角度破体而出。
陈先生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他机械的漂浮在水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抽搐。
就在寄生体即将动手的刹那,它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穿透它的全身,共同意识网传来的警告信号发出尖啸,提醒它附近有个极度危险的存在,不可暴露。
寄生体在恐惧中抖成了筛子,回过神后,它迅速缩回所有触手,如同受惊的海葵,终止了原本的破体计划。并将这一消息上传共同意识网,警告水上乐园的其它同类。
很快,无声的共识在所有寄生体间形成:保持隐蔽,减缓活动,不要引起那个存在的注意。
宴泠昭凫着水,突然,一种微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犹如一串细微的电流掠过他的神经。
他警觉的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附近的游泳者,又落在水面上微微荡漾的波纹上。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收回视线,宴泠昭将这份莫名的微妙感抛诸脑后。
可能只是错觉吧,他想着,重新投入到冲浪的乐趣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不经意间影响了寄生体的行动计划,扭转了即将发生的灾难进程。
而陈先生体内成熟的寄生体所发出的警示,也仅限于同样发育成熟的个体知道,因为幼体无法与共同意识网建立连接,它们的感知能力极为有限,只遵循最基本的本能。至于那些甚至没有孵化的卵,连最初级的意识都未形成,更无法接收到任何信号。
因此,无数微小的寄生卵仍在水中漂浮,本能的寻找宿主,依照“就近原则”,毫无戒备的向宴泠昭靠近,无知无觉的试图侵入这个普通人类的身体。
但每当它们接触到宴泠昭时,就如同撞上了无形的能量屏障——
卵膜在接触的刹那出现微小的裂痕,随后如同被巨大压力碾压般急剧收缩,内部结构在瞬间崩溃,一瞬间便化为尘埃。
这一切都发生在微观层面,宴泠昭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场正在他身体表面进行的单方面屠杀。
非要说的话,偶尔会感到水面有些异常的温暖,或是皮肤上有轻微的刺痒感,但这些微弱的感觉很快就被水流的活动所掩盖。
与此同时,官方人员被带到经理办公室。
“钱经理,我们三周前就下发了紧急关停通知,你们为什么还在营业?”为首的中年男人语气严肃,将一份盖着红色公章的文件拍在桌上,“这已经构成了违法行为,情节严重!”
钱明凯满头大汗,不安地搓着手:“李处长,您听我解释,我们已经在准备关停了,只是有些预订的客户无法联系上,今天这些都是之前就......”
“我没工夫听你狡辩,给你们五分钟通知全园停业,立刻疏散所有游客。”中年男人打断了他的辩解,语气不容置疑,“再拖延我们就依法强制执行,并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钱明凯面如土色,连声应是。
八分钟后。
“尊敬的各位游客,非常抱歉通知您,由于发现水质存在潜在污染问题,为了您的健康安全,本园区即刻关闭,请大家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序离场。我们将全额退还门票费用......请大家理解和配合,谢谢。”
广播声回荡在整个园区上空。儿童池里的孩童们发出失望的叹息,滑道上的队伍开始骚动,泳池中的游客困惑地抬起头。
“搞什么?我们才来不到一小时!”
“我们可是开了三小时车过来的!”
“水质有问题?卧槽,太可怕了,别待了,安全重要。”
惊讶、不满、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在强调“健康风险”的前提下,多数人还是配合了疏散。一些游客开始收拾物品,朝更衣室方向移动。
冲浪区。
宴泠昭刚刚起身,便看到工作人员焦急地挥手示意大家离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陈先生,发现对方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广播。
“先生,你没事吧?”宴泠昭问道,“园区要关闭了,我们得离开了。”
陈先生缓缓转头,神情恍惚的看了宴泠昭一眼,反应迟钝的“哦”了一声,而后慢吞吞的跟在宴泠昭后面离开水池。
幸运的是,今天园内游客总数不到200人,疏散工作相对顺利。官方人员这边也已经联系了附近的医院,为游客们安排紧急体检。
在水上乐园管理层的配合下,李处长设计了一个“安抚方案”:以水上乐园的名义,为所有游客提供免费体检服务,承诺任何因水质问题导致的健康损失全部赔付。这一措施暂时平息了游客的不满情绪。
“大家请注意,为确保您的健康安全,我们已与第三人民医院联合设立了绿色通道,请大家有序乘坐我们提供的免费班车前往检查,全程费用由我们承担......”园区广播再次响起。
一小时后。
G市第二人民医院特设检查室内,检查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医院调动了所有可用的CT设备和内窥镜检查仪器,为游客们检查。
第一批五十名游客的结果很快出炉,张主任面色凝重,手中的报告单微微颤抖。
“全部都检测到被寄生迹象。”他喉咙发紧的说。
旁边的李处长脸色难看:“全部?你确定?”
“是的。”张主任回答,“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有名叫陈国斌的游客情况最严重,寄生体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左肺,估计很快就要出来了。”
“我知道了。”李处长点了下头,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情况比预估的要严重得多,可能需要考虑隔离措施了......”
医院大厅候诊区,游客们排队等待检查。
宴泠昭静静坐在候诊室的角落,内心毫无波澜。虽然这种突发状况令人心烦,无论检查结果如何都相当影响情绪,但他出行前就已预想过各种可能的意外情形,所以眼下真出意外了,倒也还好。
鬼怪们他也早就收回体内了,尽管他们在外表上能够完美的模仿常人,但本质上毕竟不是人,各项检查下来很容易被发现。
至于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宴泠昭认为概率极小。一百多名游客数量也不少了,而且谁会特意去清点每一个面孔?也记不住。
再不行,即使真有人发现了什么,他也可以请朱德宏出面协调。
候诊室的电子显示屏闪烁了一下,随后显示出新的批次号码。同时,一位穿着淡蓝色制服的护士推开双层门,走了出来。
“和之前一样,你们随便五十个人跟我来!”她用最大的音量说道。
第52章
宴泠昭跟随着人流进入检查区。整个过程出奇的快速, 几乎可以说是粗略——医护人员只是简单的采集血样、测量体温,然后进行一次快速的全身扫描就结束了。
看来问题不大。宴泠昭想。
这就好, 不然要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把身体给玩坏了,遭的还是无妄之灾,那就真是太倒霉了。
检查结束后,护士们将这批人引导至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已坐满了先前检查的人员。
因为宴泠昭这批人是最后一批,所以不用再等了。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站在前方面朝众人,身边是两名穿着正装的官员。
医生神色正常, 语调平和的道:
“各位游客朋友们,首先感谢大家的配合。经过初步检查,我们发现水上乐园的水体确实存在轻微的污染问题,但情况并不严重, 请大家不必过度担心。”
医生刻意放缓语气,似乎在安抚众人的情绪:“不过以防万一, 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一种免疫增强剂。这是医院与G市生物研究所联合研发的最新药, 将在未来投入市场, 已经做过临床试验对人体无副作用,大家可以放心服用。”
说完,护士们开始分发小型塑料杯和装有蓝色胶囊的药盒。
宴泠昭接过药物,将胶囊放在掌心好奇的观察。
胶囊的外壳是深蓝色, 形状是经典的长条形, 总的来说平平无奇。
和宴泠昭一样举动的人不在少数。医护人员的目光扫试着众人, 特别关注那些接过药物后犹豫不决的人。
——寄生体是能影响、改变宿主的行为的,如果有人不愿意吃, 那待会可走不了。
就在药物分发进行时, 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 宴泠昭看到几位医护人员推着一辆医用平车匆匆经过门口, 车上躺着一个人,面色灰白,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眼,但宴泠昭依旧认出车上那人似乎是他在冲浪池提醒过的中年男人。
同时推着车快速经过门口的医护人员虽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宴泠昭位置靠近门口,加上听力好,是以依稀捕捉到了几个不清晰的片段:
“...陈国斌...情况恶化...”
“...常规药物无效...”
“...立即转入特别隔离病房...”
宴泠昭想听得更清楚,身体不自觉往那方向倾斜,这时一位护士走过来关上了房间的门,切断了外面的声音和画面,然后对着房间内略显不安的人群微笑道:
“请大家不要担心,只是那位患者本身就患有一些健康问题,这会儿是突然发作了。”
不是水上乐园的水引起的就好。
宴泠昭不再犹豫,将胶囊送入口中,配水咽下。周围的人们也陆续服药。
过了约二十分钟,医护人员开始为服药者进行复检。
一位年轻医生拿着检测设备走到宴泠昭面前,礼貌的请宴泠昭伸出手臂。设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随后显示屏上闪烁出一组数据。
医生的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礼貌的微笑道:“您的检查结果很好,请稍等。”
说完他转身走到房间角落,与另一位同事凑在一起,背对着宴泠昭,低声交谈起来。
宴泠昭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他们频繁回头看向自己的这一举措中不难判断,话题与他有关。
片刻后,那位医生又走到官员身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其中一个官员走了过来。
“你好。”医生打了声招呼,和气的说道,“您的情况非常好,我们想做一些额外的常规检查......别误会,只是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而您没有一点感染,我们猜测您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抗体,所以想检查看看。如果您愿意配合就再好不过了,不愿意也没关系。”
这点小事宴泠昭当然愿意,又没什么损失。
......
一间单独的检查室内,好几名医生对宴泠昭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他们全程保持着礼貌却疏远的态度,彼此间交流时要么低声耳语,要么使用医学术语,显然不希望宴泠昭理解他们的交谈内容。
检查完成后,一名医生对宴泠昭说:“感谢您的配合。您的健康状况也非常理想,我们会安排专车送您回家。”
宴泠昭点了点头,并注意到桌上有一份文件被迅速收起,是刚才有人从外面拿进来的。
离开检查室后,一位年轻的护士接替了医生的工作,引导宴泠昭前往医院出口。
途中经过了一条明显不对外开放的走廊——他过来时走的也是这条道。
走廊上看不到除了医院工作人员以外的人,而工作人员也很少,基本只有几个,而这几个也是步履匆匆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地面上醒目的黄色警戒线勾勒出隔离界限,线内每隔几米就标注着“禁止进入”、“未经许可禁止通行”等警示语。
天花板上的紫外线消毒灯间歇性的闪烁着冷酷的蓝光,走廊两侧的房门紧闭,门上的电子锁显示着红色的锁定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