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研
我毕竟已经了解了这份记忆的大概脉络, 在这条脉络里,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可以作为锚点。
尤其是,不论他的记忆如何变化,天元永远是他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看着天元锦衣罗裳,我就知道, 记忆行进到了记忆的后半部分。
“祭祀的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了, 兄长大人。明天……一定会一切顺利。”
“那就好。明天之后,就让世人知道, 到底谁才是王。”“我”高高坐在粗壮的樱花枝木上, 远远看着不知是什么宫殿的顶尖,清脆的铃声随着微风在花下摇曳。
这是和两面宿傩坐在神龛内屠杀那一天一样的铃声。
我知道他们在说的祭祀是什么了。
也知道所谓的“顺利”是个什么光景了。
那是先前就在两面宿傩记忆中存在的东西。
——「新尝祭」。
居高临下的视角里, 天元被头发遮挡的面孔不甚清晰。但隐约, 我能从她的声线里, 感觉到一丝低落和担忧。
“……兄长大人, 我们,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呢?”半晌,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开口,“明日的祭祀,虽由神官主持,但参加者毕竟多是不涉内情的百姓——他们并未求取咒力,若是——”
“天元!”“我”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何必再说这样的话。只有无辜的血才能铸造最醇厚的力量,我们不是已经验证过这一点了吗?”
最醇厚的力量?
咒力吗?
不,咒力更多是由咒术师自己产生的。反倒是诅咒和诅咒孕育的咒灵,这两样东西才需要更多急变的情绪来生成。
无辜者的死亡能让诅咒的力量更加强烈。
提起这个话题,两面宿傩心生厌烦,“更何况,那些普通人都是愚民——当初将我们关在神龛里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的无辜!”
“可——”天元的声音一紧,连气息都急促了起来,“若真如此,我们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区别!”
“何须有什么区别,一切不过都是选择而已,我们何时真正有过选择?”两面宿傩的情绪异常坚定,他的眼睛里,根本不存在第二条路。“我”心中的怨恨和愤怒从来就没有被那个结界困住的时间消解过半分。
我也被这种体内翻涌的情绪所感染,视线下垂之中,“我”看到天元似又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似的。于是便马上厉声顶了回去,“不必多言!”
天元的呼吸一窒,瞪大的眼睛在这个瞬间显露出复杂的情绪。但紧接着,她紧绷的肩膀像是泄气了一样,松了下去。音调也迅速回落,情绪再没有多露半分,淡淡道:“是,兄长大人。”
两面宿傩这才满意。
可我看着她那死气沉沉、毫无光彩的眼神,心中却是不安。
马上,我就意识到了这种看似顺从的眼神的危险。
她显然是在这一刻,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此时能在记忆中看到的东西,自然也是两面宿傩当年看到的。只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在意。
就是这份不在意,让天元做出了决定。
这样看,她仿佛真的非常正义。
至少,她的决心起始于两面宿傩对无辜者之血的渴望。
是因为“我”做错了,所以才导致了她的背叛吗?
不,“我”没错。
她究竟是为了无辜者,还是为了她已然触碰到的命运边缘。
我仍无法确信。
不过,不论是哪一种原因,从这个时间点往后,天元在这些记忆碎片之中就变得愈加神秘。
我整理着杂乱的时间线,重复地观察那些已经知道的信息。
就像先前手指记忆所展示的那样,两面宿傩在「新尝祭」上大开杀戒,那股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里,蕴含着深刻的恐惧,在空气中注入了刺骨的寒冷。
但对于“我”来说,这种味道是香甜的。
这样的“邪力”已经完全脱离了“咒力”的范畴,成为一种诅咒。
这种力量被疯狂攫取——很快,在“我”体内的力量回路里,诅咒压过了咒力,成为了占绝对主导的力量。
甚至于,这股力量对宿傩的反向影响,让他的身体产生了跨越式的异变。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宿傩真正成为了“两面”宿傩。
在这种自我陶醉里,我看到了远处踩在血水中的天元。她对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但抬眼看到两面宿傩身体状态的时候,她瞳孔一缩,微蹙的眉毛间写满了忧愁。
我深刻地感觉到,天元自始至终都不是在为无辜者的鲜血而担忧,而是因为两面宿傩的变化。
她闭上眼,透明的结界沿着她头顶的天空播撒,将「新尝祭」的现场和外界隔绝了起来。
——我猜,这一定就是「帐」的起始。
也是后来,天元将「帐」这种东西推广到整片国土的原因。
因为很快,我就见证了这种力量对咒术师和咒灵成长的催化作用。
「帐」成型的瞬间,飘逸无定处的诅咒马上便被囚困在了原地,就像是浓烟无处消散一样。
原本会被自然消磨掉的力量回拢,完全成了一种养料。
“我”投去赞许的眼神,有这样的结界在,能吸收到的诅咒无疑更加浓郁。身体异变也随之加速,整个力量体系都发生了本质变化。
诅咒在“我”的体内太过强盛,以至于清洗掉了一切咒力残余,让整个身体产生的力量变成了诅咒。
“我”体内产生的不再是咒力,而成了诅咒,尚不纯粹的诅咒。
如果要划分一个两面宿傩由人变成咒灵的时间点,那就是现在了。
诅咒在“我”的体内肆虐,反向影响了我的情绪,将原本就存在的愤怒和暴戾催化到了极致。
是“我”还是我。
我已经开始分不清了。
很快,我的第二对胳膊完全长了出来,半敞的衣衫下,一张嘴从腹部裂开。
在于记忆同步的感知里,这种腹部裂开的感觉也尤为微妙。
甚至,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腹嘴”,我对它的掌控并不自如,导致那里的牙齿时不时就会咬到自己的腹肉上,带起一阵阵刺痛。
但这种疼痛反而更加强烈地刺激了宿傩的神经,让他在吸收诅咒的同时,也在朝周围释放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周围的环境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血水蛄蛹着,一只枯骨之手突然剥开血肉冲了出来,指节突破了血肉的限制,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着。它完全没有骨骼所有者的人类形态,但它的骨缝中却长出了细小的裂口。
记忆中存在的主体兴趣,让我也能更好地注视着一切。
裂口中密集地排布着骨牙,不知哪里来的发声系统让它的骨躯发出了尖锐爆鸣。
——咒灵。
我的脑子里无端冒出了这个词。
我身上散发的某种东西催发了诅咒的自发聚集。有了一种力量核心,诅咒便有机会脱胎换骨。
咒灵,就是这样诞生的。
远处的天元注视着一切,对这些,她仿佛早有所料。
她的步伐在血水中荡开涟漪,咒力伴随着她的行动自主净化着无形的诅咒。她一挥手,一道咒力切开了刚刚成型的咒灵——以我的经验判断,那咒灵也就是二三级的样子,着实不难祓除。
“杀了它做什么,这东西不是很有趣吗?”难得心情极佳,我便揶揄了一句。同时,我也有意识地释放出了这种特殊的信号。
有了我力量的鼓励,更多不同种类的咒灵在已经死亡的血肉中诞生。
咒灵诞生所依托的情绪精准地被我所捕捉,“这些小东西,越是极端,就越容易诞生。”
天元听着这话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启示,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次,“越是极端,就越容易诞生的……”
我脑子一转,仿佛在这段记忆里钻入了天元的大脑一样,很快get到了她重复这话的意图。
记忆的此时,我的诅咒并不纯粹,想要让我转化得更加彻底,甚至完全脱离人体束缚成为咒灵,自然也就需要极端的情况。
强大如我,究竟什么才能算是极端?
身体的极端的是死亡,那情绪的极端呢——
背叛,只有天元的背叛能带给我最大的打击。
记忆中尚且不知未来的我,似乎也感觉到了妹妹的情绪异常,“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天元马上就调整了过来,轻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这种东西从咒力中诞生出了灵智,不如就叫咒灵?”
明明是从诅咒中诞生的咒灵。
我眼睛一转,才回过神来。
天元和我拥有的,都是最初的原始力量。在此时的我们眼里,恐怕还没有所谓的“诅咒”与“咒力”之分。
“不错,是有点灵智。”我点点头,认同了天元的取名方式。
周围的咒灵级别并不高,他们虽然产生的时间很早,但所聚集的人类意志却不多——不像后来的漏瑚、真人和花御,他们诞生于人类集体意志的恐惧,所以出生就是特级。
这个时候的诅咒产量太小,这些没有太多自主意志的咒灵只是在本能地彼此吞噬和嘶吼。
无意义的声音吵得我脑仁疼,记忆中的我很快感到了厌烦。只一挥手,就将这些小咒灵尽数碾压。
“恭喜兄长大人的力量再上一层,小妹已经完全不是对手了。”天元的眼力极强,只看我碾压咒灵的速度就能感觉到他二人之间的力量鸿沟。
我对这样的奉承也很是受用。
“你也只在我之下,旁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天元的笑意不达眼底。我知道,已经决定了要背刺我的她,正是需要解决这个“一人之下”的问题。
“兄长大人,小妹还有一事要禀报。”她不是单纯来这里观察我的,绕了几圈,总算是说起了正事。
那时的我仍在梳理身体内庞大的力量,半合着眼眸,懒洋洋地开口,“说。”
“跟着兄长大人返回的淳司,前日旧伤复发,不治身亡。”
她平淡地诉说着另一人的死亡。
加茂淳司,我记得这个名字。
他是御三家那三族原始家臣里,对我更为忠心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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