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但当他掀帘而出的时候,营中已然乱成了一片。
一名黑面悍将率领着一队精锐,不知是从营地的哪个角落冲出来的,此刻竟如入无人之境,一把长矛挥舞得烈烈生风,直从四处奔逃的士卒背后、头顶、肋下穿出,杀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四处火起,兵马骚乱,却好像只有李傕这路兵马的惨叫!
“他们有多少人?”
“我等不知!”被李傕抓来询问的士卒艰难地答道,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数字,“许是……许是有千人。”
千人?
李傕咬着牙,含恨下令:“……撤兵!”
连距离他这么近的士卒,在这仓促之间,都给出了这样的一个判断,营中的其他士卒也必然不会有例外。他本就留了三成士卒守卫武关,此刻同行的士卒不多,有这个判断在前,还已失先手,当然只能先退。
否则士卒反击不成,怕是还要惊恐逃窜,诱发营啸。
可在张飞这样可怕的冲营面前,李傕试图让士卒有秩序撤出的计划,依然遭到了莫大的阻力。
他也更是没想到,明明当天明的日光亮起,让他和他的部下都看清了,对方根本没有这么多人马,完全是仗着打了个出色的夜袭才得手,张飞却不仅没有撤去,还与剩下的骑兵一并,拿出了绝不退让的追击架势。
“该死的,这到底是谁的部将,哪里来的凶汉!”
李傕意欲还击,却又先被士卒溃败的军心所阻,不得不丢下了辎重和一部分士卒,只率领着一队骑兵逃走。
直到终于退入武关当中,见对面停在了远处,终于放弃了夺关交战,李傕才终于呼出了一口浊气。不知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才惹上了这么一个麻烦。
好在,噩梦总算是……
“喂——”
李傕猛地跳了起来,从关上探头而望,就见那黑面将军抬着手中的长矛,向关上指来,朗声笑道:“兀那贼子,再给你们太尉带句话吧。”
“荆州!是天子治下!你们胆敢擅闯,自是——”
张飞的声音忽然一停,小声向一旁问道:“是什么来着?”
他这一路可算是杀了个痛快,爽得他恨不得再回去痛饮三杯,就是昨夜未睡,一时之间想不起军师的吩咐了。
身边的士卒连忙提醒了一声。
“对对对,”张飞仰头,向关上喝道:“自是赔了太守又折兵!”
“听清楚没?”
李傕发誓,要不是现在问了对面的名字,还得让他更嚣张,他非得知道对面到底叫什么玩意。
那魔音贯耳而来:“赔——了——太——守——又折兵!说你呢!”
张飞说完,便得意地扬长而去。毕竟他是真没分到多少兵力,原本也就是以袭扰阻拦为主的,谁知道对面这群西凉军也没他想象中有本事,居然真被杀了个丢盔卸甲,成全了这句“折兵”。
哈哈,至于赔了太守嘛……
没等来李傕援兵的刘表虽有蔡瑁相助,但直入南阳,和刘备短兵相见,也真是在自寻死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留守的蒯氏兄弟又正是急于表现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拿出全部的人手,只为了在荆州战事结束前立功。
以至于,刘表和蔡瑁被五花大绑送至刘备面前时,甚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更没有感觉到所谓的荆州牧对荆州牧的争锋。
在他眼前,刘备正当而立盛年,从容沉稳地向他解释着早前的情况,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阶下囚。
刘备开口向刘表道:“仰赖陛下信任,派遣的将领与谋士齐心,方有今日,你输得不冤枉。”
刘表还没答话,蔡瑁已在旁冷哼了一声:“你已拿下荆州全境了吗?就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刘备摇头:“并未,但荆州是汉室的荆州,是陛下的荆州,这一点不会有变。”
荆州确实还没平定,但从另外两个方向送来的都是好消息。
关羽因夺回黄旻遗体的缘故,不仅没被人怀疑身份,还被黄祖奉为上宾,委以重用,希望他能在对阵孙坚孙策的战场上,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也不知道当黄祖日后看到关羽带着兵马一起跑路,或者给他来个反戈一击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张飞更是因憋得久了,更不想自己此番建功的记录上只有假扮屠户说服蒯越这一条,拿那三百精锐玩出了花,真把郭嘉给他的一堆话用上了,杀得李傕退回了武关。
这样一来,他们的敌人就只剩南方的黄祖,和长沙郡那几个不成气候的郡官了,而后者,还险些听到孙坚的名字就想投降……
刘备向众人道:“我等继续留于荆州,先定黄祖,后理其余小股宗贼,必不叫陛下忧心后方,但襄阳蔡氏的家资与这两位俘虏,倒是可以先送往洛阳,以解洛阳之急。”
众人纷纷认同。
蔡瑁抗议无用,和刘表一并戴着镣铐,坐上了北上洛阳的马车。
其实这蔡瑁毕竟和刘表身份不同,就算不送去洛阳,而是以谋逆罪名斩杀,以警告荆州,也未尝不可,但反正他都被生擒了,直接送去洛阳,还多一件战利品呢!
蔡瑁要是知道,他是因为这个才活下来的,必定要怒骂两声提出这个说法的郭嘉,不过现在,他也只是因实在受不了车中的安静,开口向刘表发问:
“你在想什么,都沉默一路了?”
他本也没指望会得到刘表的答案。
毕竟,这荆州牧之战结束得太快,怎么看都是将他们这落败一方的信心踩了个粉碎。
但也只是很快的一会儿,他就听到刘表答道:“我在想,刘玄德他们口中的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好像是一个,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皇帝……
一个根本不像汉灵帝能生出来的皇帝!
他思量间,乘坐的马车又将车轮滚过了一圈,也就距离洛阳,又近了一步。
……
而此刻,还有另外的一队人也在向着洛阳靠近。
“父亲,我同你说,你离开洛阳的这段时日,此地发生了许多事情!”曹昂兴高采烈地说着,希望能将陛下大封百官的消息送到曹操的面前,让父亲早日振奋精神,也混出个名堂。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说得高兴,父亲此刻却好像……略微有些颓丧?
曹操也真是在此时,于心中叹了一口气,微不可见地把视线往袁绍脸上移了一瞬。
曹昂越是表现出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曹操也就越觉,有些人明明正值壮年,却简直像是先一步变成了冢中枯骨!
袁绍为了洗清不忠不孝的名声,把汝南袁氏的家业捐赠出来,助力陛下兴复国都,乃至于重定天下,都是一个绝对正确的建议,结果到了实际操作上,怎么就能出这么多纰漏呢?
许攸这家伙有时候出主意还不错,现在却简直像是来专出馊主意的,还打着找他喝酒的名头,劝说他对袁绍“网开一面”……
笑话!这种时候,是能玩这种小聪明的吗?
不过怎么说呢,袁绍和许攸想要留点余地,却真是把别人想得太蠢了。姑且不说陛下会不会对此有所察觉,就说在方今这样特殊的局面下,总会有人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
比如说,袁术就非常主动地把袁绍给“卖”了,这才有了他们今日的满载而归。
还不知道此番回京,袁术这家伙会在陛下面前如何邀功呢?
“……咦?”曹昂忽然停下了向父亲倾诉的声音,疑惑地向着远处望去,只见那边也和这头一样,有着一条长长的车队,满载着财货辎重。
但在确认了那支车队是从南面而来时,曹昂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喜色:“父亲,那是陛下派往荆州的人!他们也得胜归来了!就是不知道……”
按照这个阵仗,到底是抄了几家宗贼啊,怎么看起来竟和汝南袁氏的上供相差无几呢?
曹昂话未说完,正打算上前去攀谈一番给自己解惑,就忽然看见,父亲的目光在望向那边从马车上下来的囚徒时猛地一变,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蔡德珪?”
曹昂心头一惊,顿时冒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父亲,他是……”
“是我儿时旧友!”
曹操怎么也没料到,先前在兖州起兵时,没听到蔡瑁的消息,再次见到对方,竟会是这样的场面。
当然,刘秉也没想到,他一如往日,在太学旧址搭建的学舍中监督他那司隶校尉的习字进程,就听人来报曹昂求见,随后,这家伙就跟个闷葫芦一般站在一边,当起了门神。
刘秉收回了手中的木枝,转头调侃道:“子脩,你站在这里,莫非是要他们先学会你这名字怎么写?”
曹昂却没能笑得出来,更是突然面颊一紧,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向着刘秉伏地叩首,行了一个异常郑重的礼节。
刘秉以木枝轻击掌心的动作,都在此举面前忽然一顿,张燕也猛地抬头向着曹昂看来。
只听得曹昂的声音响起在了此地,语气里满是认真:“恕臣冒昧相问,近来可还有什么事,是臣能做的,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刘秉奇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曹昂不敢抬头,闷声答道:“我方才出城去接我父亲,见他押送车马而归,却不见笑意,唯恐袁绍此人又要冒犯陛下,还见……见荆州车马随同捷报抵达,带来了荆州的叛逆之人,其中有一人,乃是我父亲的故交……”
曹昂的声音越说越低,或许将话出口时,他也已经有些后悔,为何要这么老实地把话全在陛下面前说出来,也不知道陛下对此是何想法。
可要是不说,他又心中不安。
陛下面前群贤毕至,争相上游,一步也退不得。既然父亲交友不慎,已成定局,那就只能由他努力一些,向陛下尽忠!
第73章
谁让他是家中长兄,总得担负起重任!
总不能等到父亲被他那些狐朋狗友拖累了,才来说什么要向陛下谢罪。
他心中压着一块巨石,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一阵笑声。
“噗哈哈哈哈,子脩啊子脩……你让朕说什么好?”刘秉本还以为,曹昂这一跪,是又发生了什么让他未能预料到的大事,结果话说出了口,却是这样的一番孝子之言。
一想到方才曹昂是做了怎样一番艰难的抉择,才有了那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就又是想笑,又不得不说,曹操真是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好儿子!
曹昂的面前,是陛下的手指抬了抬,示意他起身说话。
“荆州的战报比后面的车队先一步送到了朕的面前,相比于蔡瑁作为荆州士族代表的抉择,朕还是更看重刘表这个人。你说,作为汉室宗亲,他为何会站在董卓这一边呢?”
“这还用说吗?他眼瞎!”一旁的张燕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他的答案,然后就挨了刘秉一记白眼。
“刘表可不眼瞎!真眼瞎的人做不到单骑入荆州,说服蔡瑁为他所用。要不是奉孝建议朕着眼于荆州,也与玄德合作,抢先一步说动了蒯氏,谁知道此刻荆州是何局面?选刘表为荆州牧的董卓也不眼瞎!”刘秉说到这里,仍不免心有余悸。
若非他的人走快了一步,现在位处洛阳以南的荆州,就会变成董卓从关中重返洛阳最重要的跳板。这将会是洛阳天大的危机。而刘表这位历史上的荆州牧,一旦在荆州站稳脚跟,与此地的士族发展出稳固的关系,再想要夺取荆州,何至于十倍的难度。
幸好……他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听劝。
刘秉沉声说道:“可就算是我们先得了荆州,刘表的所为也给了朕以一个警告,天下汉室宗亲,难道都是心向于朕的吗?”
“黄巾起事后,太常刘焉向先帝奏表,请求恢复州牧制度,正巧益州刺史作乱,他就以益州牧的身份前往巴蜀赴任,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之间,何曾听过益州有甚消息传出,只知此人收服张鲁,平定内乱,稳坐此易守难攻之地,此后执掌蜀中。”
“幽州牧刘虞,乃是士人敬仰的楷模标杆,于边境怀柔治民,朕也甚是敬佩,但董卓乱政,为图虚名,将其遥尊为大司马,竟不知他该算哪一方朝廷的要员。”
“现在又有刘表接了董卓的委任,去当这荆州牧!”
“陛下……”曹昂张了张口,总觉得自己好像应当出言宽慰,却又不知应该安慰些什么。他也更不太明白,为何在他说起父亲曹操的事情时,陛下当先说起的,是这样的一番话。
刘秉抬手,示意曹昂不必说话,自己说了下去:“其他人姑且不说,只说刘表。我问贾文和,以他对李儒的了解,此人是如何助力董卓说服刘表的,文和说,无外乎就是两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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