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他惊怒交加地转头,怒视着麴义,一声暴喝:“你放肆!”
麴义全没将韩馥的这话当回事,也效仿着刘表,找了个位置坐下:“放肆?再放肆的事情我也做了,还缺把你儿子踹过来这一件事吗?尊使都说了,你这是叛逆,不是保境安民,你哪来的自信,还将自己当成是冀州牧。”
被踹进来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惊恐地退到了韩馥的身后,终于避开了麴义冷冽如刀的眼神,喘过了一口气来。
可对于韩馥来说,此刻同时面对两人的逼迫,还在身边多出了个拖油瓶,简直就是被人将光鲜亮丽的表皮一把扒了下来,随后踩踏在了脚底。
他咬着牙,振声道:“好,就算说句实在话,我不是因为冀州的百姓,才按兵不动,但这叛逆又从何说起!”
“弘农王被废黜帝位,乃是朝中大臣一致通过的事情,是过了明路的。你说我是袁氏门生,那我听从太傅之言,接受了由皇子协接替皇子辩成为皇帝,有何不对?四方官员短缺,太傅等人建议提携士人,解除党锢,由我出任冀州牧,向皇帝效力,有何不对!”
“我当然知道,洛阳的这位陛下,在河内起兵气势昭昭,一举收复洛阳,洗雪前耻,但我这冀州牧的官职却不是由他所封!我不在此时响应败退的董卓,只先做好我这个冀州牧,又有哪里不对?为何要说,我有叛逆之心。若是这样说的话,最先支持董卓废立的朝臣算不算叛逆?天下间无有响应的官员算不算叛逆,叛逆者岂止千百人!”
都说法不责众,还是这样特殊的情况,怎能怪到他的身上!
他又无力主导董卓的废立,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仅此而已。
刘表却笑了:“你若只是一郡的小吏,将话说成这样,或许我还能信上一信,但你是冀州牧!一州的长官如果连应该为谁效力,做谁的臣子都不知道,那你还做什么牧伯?不如趁早先往长安洛阳各走一趟,看看谁为明主好了。”
“以我途经冀州所见,冀州百姓并未因为你的中立保守而得到安宁,反而多有冻馁之苦,听闻河东河内可以活命,于是流亡千里也要前往安居之地!这就是你英明选择的结果!”
“更可笑的是,我与麴将军奔袭数日,抵达高邑,在此之前不见有人阻拦,那我且问你,若我等乃是一路从北方袭来的叛军,意欲先杀你这州牧,令冀州群龙无首,再于各州烧杀劫掠,你能防得住什么?”
“既无忠君之心,又无治世之能,我今日尊奉天家旨意,联手麴将军将你拿下,押送往洛阳向陛下请罪,有何不对!”
刘表的这句“有何不对”气势磅礴,远比韩馥先前说出的那一句斩钉截铁,也有理有据。
韩馥心中暗骂,为何麴义不先将使者扣押下来,上报于他,又骂那些冀州世家光只从他这里得到了自由的好处,却不见他遭逢大难之时前来支援。
以至于在刘表此刻的咄咄逼人面前,他也只能先找个会与对方一并上京的说法糊弄过去,再来寻求脱身的机会。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遇上这样的麻烦,没想到会被回到洛阳的皇帝先一步开刀问罪,简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此前再如何侥幸,现在也知道,被用“左右逢源”“为官无能”“不思忠君爱国”这样的理由拿下,送往洛阳,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若要保住此刻的官爵富贵,他必须尽快想办法逆转局势,随后,认一个能让他继续做冀州牧的……
“什么叫做,神人将在燕分?”刘表慢条斯理地,吐出了一句简短的问话。
可也正是这句问话,让韩馥刚欲重新撑起的脸面,顿时垮塌了下去,惊恐地看向了眼前之人。
刘表摇头失笑。
韩馥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已经把他自己给卖了,也让刘表说出后面的话,越发有了底气。
“你韩馥作为汝南袁氏的门生,没学会袁本初如今在洛阳看守粮仓的悔过反省,倒是学会了他们的多面下注啊。来冀州前,我只以为你是在旁观洛阳与长安的战局,等待这两方分出个高下,谁知道,你居然还打算玩第三手?”
“这冀州境内,怎么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叫做神人将在燕分呢?”
麴义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会从尊使的口中忽然说出这一句。
就听刘表也没打算和韩馥绕弯子,说道:“需要我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吗?当年光武皇帝乃是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的五世孙,以大司马之职领河北时,部将劝他即尊位。如今北面的那位大司马,幽州牧,乃是光武帝之子,东海恭王的五世孙,和前人的情况何其相似!你令民间有流言传播,意在何为?为自己找到第三条退路吗?”
在说到“大司马”“五世孙”这几个字的时候,刘表的声音尤其之重,直压得韩馥眼皮直跳。
刘表问道:“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作为冀州牧,你不仅无力救民,还管不住冀州境内的这等流言,也完全,不知道这句话吧?”
韩馥面如死灰,却还是咬着牙说道:“……便是不知,又能如何?幽州牧在北方怀柔异族,抚恤百姓,在民间为人所赞誉,也属寻常。”
麴义轻“咦”了一声,不料韩馥居然还真有这第三方下注的想法,光从他平日里的表现中还真看不出来。但这人怎么就不想想,他若真有匡扶社稷的本事,或许还能得到各方的争抢,实际上嘛,哈哈。
估计只能被劈成三份,以全他对各方都敢表述的忠义吧。
这句近乎苍白无力的狡辩,也果然只得到了刘表的一句冷嗤:“这句话,你不用跟我说,自己去和陛下解释吧。陛下已收复荆州,早早令并州来投,如今不会容忍冀州由一位长了三只手的人掌握。”
“你现在去向陛下请罪,或许还不至于弄到身败名裂的地步。袁绍袁术兄弟有引董卓入京的大错,只因袁隗守卫陛下身份有功,不也给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吗?我刘表一度奉董卓之命出镇荆州,为陛下的臣子擒获,现在不也有了出使此地的殊荣?”
他一边抬眼示意麴义与他一并出去,一边说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要走哪一条路。”
……
麴义走出去的时候,又冷眼朝着韩馥与他那早因腿软坐倒的长子看了一眼,发出了一声轻哼,才拉回了摇摇欲坠的房门。
好笑,平日里只见韩馥端着他那名士架子,何曾见过他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模样。
这场面还真让麴义看了个痛快。就是有一点令人不满,他觉得这位天子使臣,还是手腕柔和了一些。
“我不明白,您何必还要给他思量的时间呢?”麴义问道,“直接把他拖出去,关押进囚车当中,押解到洛阳去,不就行了吗?到时候自能让他向陛下解释,他这三方下注,到底是什么心思。”
哪里用得着再让他好好想想。
刘表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韩馥这个人目光短浅,还自以为是,但他这个名头却还有些用处。就比如说,你和冀州的那些士人一定说不上话,韩馥却可以。”
“……跟他们说话有什么用?这里面有本事的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麴义颇为不屑地说道。“唯一有点真本事的,都早早舍弃韩馥而走了。”
“但他们的态度,决定了冀州在陛下重新让人接手之前,能否保持局面太平。如今冬日将近,春耕将至,若我是冀州牧,也不会希望此地生出波澜,反而真让那神人将在燕分,变成了事实。”
麴义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刘表的用意,但对方言辞犀利,凶残地把韩馥逼到了哑口无言的地步,论起胸中沟壑,显然要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多,那就必定有他的道理。
换个方式想想或许也对,韩馥此人来到冀州,还真没遇到过大范围的反对。
刘表叹道:“但愿他能想清楚吧。”
韩馥真可谓是将一把好牌打了个稀烂。
他不仅避开了董卓在洛阳的作乱,还就位处于刘秉起兵的后方,居然能什么都没做???什么天才的水平。
换了是他刘表在这个位置,他估计也不用如现在这般,还要为陛下的身份百般怀疑了!
结果这韩馥唯独能算得上是主动去做的,居然就只有散布那一句流言。
恰在此时,刘表的后方忽然响起了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也让刘表收回了种种思绪,转向了门后那人。
韩馥的脸上依然不见血色,与他那长子一并相互扶持着走了出来。
在看到院中的兵力不减,甚至可能比先前更多后,他眼中隐约浮动着的一缕明光,终于黯淡了下去,仿佛是彻底明白,以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必不可能得到有力的支援,将麴义的“反叛”给镇压下去。
那些平日里与他交流文学的冀州名流,在这种时候,实在是指望不上的。不避得更远一些都不错了。
“你想清楚了?”刘表胜券在握,徐徐问道。
韩馥苦笑,却没当即答话,而是说道:“可否劳烦你,再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说吧。”刘表没有拒绝。
这种时候,先前的步步紧逼就有些没必要了,还是给韩馥一些喘息的机会吧。
“以你刘景升看来,陛下是否是一位仁君?”
刘表没有犹豫:“是。”
这位起码是宗室出身,如今于洛阳称帝的陛下,不管是否还有一些未解开的谜团,起码如今的种种表现,都当得起仁君之称。
他虽然疾驰途经河内,在洛阳时也因担忧自己的前路而心不在焉,但眼中所见,都是正在极力从战乱中恢复世道的景象。
韩馥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刚才说,袁太傅和袁太仆等人已故,陛下心存怜悯,没有照死来算袁绍引董卓入京之过,汝南袁氏众人仍有复起的机会?”
刘表虽然有些奇怪他为何要有此一问,但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就像他所说的,韩馥虽有形似多方押注的举动,但他在冀州还有大用,正能戴罪立功,从头再来,届时再往洛阳向陛下解释他的所作所为,总能博一个宽大处理的。
洛阳的官署衙门寒碜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连荥阳王都忙碌得不得安歇,难道韩馥会找不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吗?
他但凡还有点心气,想要挽回自己的名声,现在就应该知道,什么是他最好的选择。
幸好,这人在被兵马包围无力还手的时候,总算没做出蠢事。
也没这个本事再做出什么负隅顽抗的蠢事。
在刘表话音落下的时候,韩馥点了点头,“那好,我去收拾行装,跟你走。”
麴义接到了刘表的眼神示意,连忙指了两名士卒跟上了韩馥,免得他在此时还心存侥幸,有偷偷逃走的想法。
但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刘表就忽然听到,后方的院落里响起了一声惨叫。
“啊——”
他与麴义对视了一眼,不及开口,便已默契地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冲去。
只见那发出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那怯懦得肖似其父的年轻人,也就是韩馥的长子。
他连连后退,骇然到脚步踉跄,险些又一次跌倒在地上。而他的眼神,仍然直直地望着前方那扇洞开的溷厕大门。
刘表一把推开了他走上前来,也猛地满面惊愕。
一只无力的手垂在了地上,手中一把裁纸刀仍旧摊在手心,而这把刀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色,来自于——
目光上移处,一张惨淡的面孔下,脖颈处一条深深划开的血痕。
这张脸,从生到死,表情变得愈发难看,也让人有很短的一瞬,难以相信,那就是先前还说要跟刘表离开的人。
而现在,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倒在了血泊当中。
但他是死了个痛快,刘表呢?他整个人的脑子都已经在韩馥自杀的场面里,炸成了浆糊。
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韩馥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选择,在明明还有其他退路的时候决定死去。他都有胆子拒绝向陛下施以援手,难道还不敢面圣请罪,换一条重启之路吗?
还是说,他刘表在之前有哪一句话说得让人产生了误解,被韩馥以为,他只有自杀才能赎罪?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面对麴义投来的敬畏目光,刘表脱口而出:“我没想杀他!”
陛下都没杀他刘表,他杀韩馥干什么!
韩馥这一死,反而是将事情闹大了!
第78章
刘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意料之外了。
一个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的意外!
他一把抓过了战战兢兢的韩馥长子,厉声问道:“你父亲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那年轻人早已是两眼发直,双腿发软,只差没直接瘫倒在地,一边恍惚地望着那把染血的刀,一边又被迫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刘表。
“他说……他说天子仁善,我等……或有生路。”
靠!
刘表青筋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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