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刘备眼神一震:“……”
说通了,全说得通了!
为何卢植会说,【近来得玄德书信问候,尽述志向……】。哪怕卢植自己知道这其中的内幕,起码从董卓的视角,这才是全部“逻辑通顺”的事实。
为何卢植又会说,让他和黑山军交手不可硬碰硬,还要听司马朗的建议。那赵谦在来时已提及过,司马朗如今正在陛下处任职。
纵然此时此刻,他的理智仍然告诉他,卢植其实没有必要和小皇帝说起太多与他有关的事情,他刘备的分量也是微乎其微,可当一切的疑惑都在此时串联向了真相,得到了解答,话中刘秉口中说出来,也就莫名有了可信度!
他来时路上的种种疑问,也都暂时丢在了脑后。
“陛下——您,您真是受苦了。”刘备下意识地便已回握住了面前这位年轻人的手,眼神中流转着动容,以及溢于言表的忧虑:“只是臣才疏学浅,不知能否帮得上陛下。”
“为何玄德会有这样的疑虑?”刘秉眼神真挚,声音恳切。
谁看了都得觉得,这实在是一幅感人至深的君臣相认、宗亲相认的场面。
就连同在此地的孙轻,一面觉得陛下对刘备的待遇也太好了点,着实令人嫉妒,一面又想着,只怕陛下等待一位汉室宗亲前来接应已等了太久,有此表现又不过是人之常情。
“玄德当然帮得上忙,姑且不提你此刻这河东太守的身份——”
刘备可太帮得上忙了。一位有能力的汉室宗亲,别管是不是血缘上远了一些,只要站在此地,就是在证明皇帝身份的真实性,让他刘秉的小命多了一层保护。还有……
刘秉道:“卢公和我提过,说你当年向他求学时,虽家世不显,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交友广博,人际通达,这是何等的本事?朕身处洛阳皇宫富贵地里,不觉这有何必要,可如今落魄至此,不知要如何才能召集群雄重回帝位,玄德的能耐就至关重要!”
刘备一时哑然。
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一位已被他认定为天子的人口中说出,震撼得让人瞠目。
这话又极有可能是卢公昔年在教授陛下时说出的。
其中应当有卢公为引导陛下向善,用了一些夸张的描述,也被陛下牢牢地记住,于是在置身困境时头一个想到了他。
他却还在怀疑陛下的身份,这是何等的不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老盐工忽然在此时跳上了岸,向着刘秉冲了过来,“陛下您看,按照您的这个法子,咱们应当还有两种方法改良这新盐,一个是外面淡湖水的分量,一个是这结盐巴的硝板的品质。您的说法是对的!”
他满面懊恼,也不知道是在懊恼自己之前为何要与刘秉争执,还是在懊恼,为何皇室中流传着其他的造盐之法,却敝帚自珍,不让河东盐监学习此法。
幸好眼前的这位陛下来到了此地。
刘秉并未因为和刘备的交谈被人打断而气恼,伸手扶了一把脚下踉跄的老翁:“那就劳烦你再多试探几次了。趁着冬日真正来临前,此地应当还能结出四到五批盐,对不对?”
老盐工连连点头:“是是是。”
刘秉侧过头来,又向刘备问道:“玄德既已到任河东,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刘备已觉一阵热血涌上了头顶,斩钉截铁地答道:“愿为陛下效力。”
“来——”刘秉毫无架子地抬手示意,“去那边详谈。”
“那你们也和我来吧。”后面,孙轻也向关羽和张飞道。
见这带路的家伙一派悠哉散漫,活脱脱一从良贼匪的样子,张飞一边跟在他后面走着,一边在心中暗暗腹诽。
待得二人被孙轻带到了一处池畔小屋,让他们在此地暂且歇息,张飞在坐榻上左右挪动了两下,还是跳了起来,凑到关羽的身旁低声说道:“先前大哥和那陛下的话,我有些没听明白。你比我多读得两本书,你说,大哥有没有遭人诓骗。”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早年间全凭直觉趋吉避凶,也凭直觉认了刘备,现在他直觉地有几分不妙的预感,仿佛已然进了贼窝。
可听关羽发问“刚才为何不拦”时,他又答不上来了。
他懊恼地重新坐了下来:“我见大哥与那位相谈甚欢,就连官职都是对方给他谋来的,怎可胡乱开口?再说了,我向来不喜欢那些咬文嚼字的士大夫,但也知道,何为敬重君子,鄙夷小人,这陛下行事,倒也能当一句君子!那我也该……敬重一下这位陛下!”
他又不是好赖不分的人!
“那不就得了吗?”关羽撑着膝弯,目露沉思,“若有不妥,咱们再行应变就是!”
但都已到了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何来的人胆敢假冒皇帝。最多就是这位陛下既然已是名义上的废帝,董卓重新册立的弘农王,站在他这一边,而不是另一个皇帝身边,会否危机重重罢了。
显然,刘备不怕这样的挑战。那他们也不怕。
当关羽和张飞再度见到刘备的时候,见他眼有微红,似是一度与那位落难的陛下相对而泣,可除却这一点,已只剩下了踌躇满志。“云长、翼德,咱们有一桩大事要做了!”
这是陛下交托给他的,第一件重要任务!
……
“郎君——”一名家仆匆匆跑过草木葱茏的庭院,停在了正在修剪常绿盆景的主家面前,“范郎君到了。”
身着襜褕绣衣的男人披着一件大袖鹤氅,不显衣着臃肿,却因身量高挑而更添几分飘逸。闻听这通报,他慢条斯理地应道:“请他进来。”
被称为“范郎君”的男人同样衣着体面,只是因他脚步匆匆,行动带风,怎么看都少了几分风度,更是上来就夺了对方手中的剪子:“卫伯觎啊卫伯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收拾你的这些花木,我要见你一面怎么就这样难呢?”
卫觊,也便是男人口中的卫伯觎从容不迫地答道:“卫氏家学如此,经营书画者,戒骄戒躁。”
范璋无奈:“那你也得看看如今河东的情形啊!”
“先前——是那董卓驻扎在此地,一听咱们卫、范两家,是河东望族,就上门来要什么军旅安置的费用,咱们同这群凉州人说不通,给他们些东西,让他们见好就收,也就算了,总比那伙白波贼上来就抢要好。这董卓眼下也去了洛阳,为难别人去了,但怎么走了个董卓,还来了另一路贼人!”
眼见卫觊神情淡淡,范璋更是来气,“哎呦,我知道你要养望,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出仕,给你卫家争一个前程,但你能不能吭两句声?到时候麻烦找上门,你还想用言辞说服他们不成?”
卫觊总算正了正色:“近来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弄不明白出兵的都是谁的兵马之前,我不想贸然行动。我又不是死人,真到了河东有乱、卫氏有难的时候,难道我还能继续在这里悠闲栽花吗?”
“行了,进屋坐坐吧。”
屋中因有客人莅临,早已点起了暖炉与熏香,侧面避风的角落窗户半开,让烟气能透入院中。范璋落座之后,便有仆从端来了热汤送到他的面前。
范璋低头抿了一口,“还算你有待客之道。”
不仅有待客之道,也不是真已超然物外,要去做神仙了,只是办事要比旁人谨慎些。
河东卫氏不似范氏富贵,但以儒学传家,又长于书法,自落户河东以来已经历了数代,便当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河东人,却也更需要筹谋着每一步。
卫觊瞧见了范璋仍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想到了近日的种种通传,沉吟片刻,说道:“范兄也不必如此,若有交战,必定先在河内地界,而非河东。”
“可这河东——”
“河东之地,堪配图谋的也不过是三件东西。一是白波贼的兵员,已被人尽数吞下,也不知黑山贼是得了何人指点,用出了一招诱敌之策,也真给他们办成了。”
范璋忙问:“另外两样呢?”
“一是河东世家的私产,一是那盐池所出的盐巴。但此事,他们做错了。”卫觊向他分析,“若是他们只劫了仓储便走,或许还能说,是旁人所为,可这群原本活跃于河内的悍匪竟是直接强占了盐池,挑衅皇权,董卓身为太尉,有数个理由可以调兵征讨,我们也可以理所当然地敷衍于他们,拖到朝廷发兵之时。”
范璋若有所思地点头:“照你所说,确是以不变应万变最佳。可是,咱们跟这连盐池都敢劫掠的悍匪说不明白话,若是他们提剑打上门来——”
“你无私兵私产吗?坞堡坚固,存粮甚多,闭门不出也能撑上数月,届时早粉出个高低来了。”卫觊笑道,“再者说来,真到了无可奈何之时,我们有狡兔三窟,让出点利益又何妨?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我们多得是办法对付。”
还有一句话,倒也不必摆在台面上说。他族中兄弟迎娶了大儒蔡邕的女儿蔡昭姬,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蔡邕总不会对河东情况视而不见。听闻近来董卓为显示亲近士人之态,对蔡邕礼重有加,那么蔡邕若要救女,董卓也该有些表示。河东乱不起来。
“郎君——”
卫觊刚说到这里,忽有一个报信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他应了一声,便有一仆从托着一封书信入堂,送到了他的面前。
卫觊抬手接信,微微蹙眉:“这是谁的信?”
仆从答道:“送信的人称,是奉了河东太守刘玄德的命,前来邀请郎君过府一叙!”
“刘玄德?”卫觊先是疑惑,又忽而恍然,“早闻有人接下了河东太守之位,竟在此时到了!”
范璋扯了扯嘴角:“这人也真是走了背运,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在这个时候到。黑山军刚劫了盐池,我看也不会让这位太守过得太舒坦。”
卫觊沉默了一会儿,眼光快速地扫过了手中的这封信,直到一声轻笑响起在了堂上:“范兄,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看这位刘太守,刘使君,有点意思!你且看看——”
范璋接过信来,就见信中写到,他刘备知道,河东邻近之地有贼寇横行,既得陛下与老师卢公器重忝居此高位,自然不敢懈怠,唯恐出了岔子。在从辽东起行赴任之前,他向同门公孙瓒借了一批护卫,又得中山大商资助了马匹,还有两位武力非凡的兄弟助阵,总算平安抵达了府衙。
久闻卫、范二氏为河东之望,想请二位作为表率,往府衙相会。商议一番要如何抵御贼寇。
范璋抬头,急切地问道:“怎么说?你去不去?”
卫觊从他手中重新将信取回,端详着信上敦厚而稳健的字迹,回道:“去,为何不去?”
若是这河东太守只知向他们求援,那他必然不走这一趟。若是他大言不惭想要讨伐黑山贼,他也羞得与此人为伍。
偏偏刘备在话中说得明白:
他虽出身不高,但师从卢植,和他们这些士人乃是一方的。
他颇有武力,起码能够自保,还有兵马相随。
更重要的是,他没头脑一热,说出什么大话,只说“抵御”。
那这位新来的父母官,就能够见上一见。
卫觊向随从招了招手,示意他去打探一番,刘备书信中所言是否为真,也很快得到了答复。刘备抵达府衙时,确有一批北方人模样的精兵护送,还有两位武将模样的兄弟一同出入。
“走吧,去瞧瞧此人,是否能替我们遮风挡雨。”卫觊起身,鹤氅如羽,端的是一派沉稳持正的样子。
倒是这位刘太守让人有些意外。
当卫觊和范璋应邀而来时,这位刘太守正着常服,斜靠在院中新建的一方栅栏边上,见两人通报入内,忽然一把抓起了栅栏中的其中一只土鸡,哈哈笑着将它交到了一旁的张飞手中,竟是散漫得让人吃惊。
范璋脸皮一抽,忍不住问道:“太守这是?”
“哈哈,”刘备迈步上阶,示意二人同来,顺口解释道:“这是从辽东带来的特产,那边民风剽悍,所吃之物,也要有趣一些,比如这鸡肉,要吃斗鸡的,让两鸡相斗,赢的上擂,输的上桌!我初来乍到,邀请二位前来,总要有个待客之道,亲手抓出今日宴饮的主菜。”
他容貌算不得拔尖,但说话大方,举止不俗,加之笑容可掬,让人说不出的有亲切感。这解释也有趣得很,立刻让范璋放下了戒备。
范璋与卫觊落座,又听刘备道:“二位有所不知,今日这主菜在辽东有个说法,说是能治百病,令人精力旺盛,不易衰老。我起先也不信这个,但少吃了两口后,又觉其中确有门道。”
范璋一听就笑了:“若如太守所说,这也不过是一盘斗败了的鸡,何来这等神异的功效。”
刘备卖起了关子,“话不是这样说的。二位且待这菜肴上桌,再品也不迟。”
他说话间,举起了手边的酒杯:“刘备不才,能任职河东,与两位有幸相识,该当先敬一杯!”
范璋连忙回敬:“您是新到的父母官,该由我们敬您才对。”
刘备瞥了眼对方的神情,却又分明瞧见,他很吃这一套。
当被陶盅盖着的主菜上桌之前,因一方礼让,一方接受着追捧,又有三五杯水酒下肚,此地的气氛已是热络至极,哪里还看得出只是刚刚认识的样子。
范璋已有些微醺了,见菜至面前,笑着开口:“玄德年纪不大,却好生会说话,难怪能得青云直上。就算这鸡肉不若你说的神异,我也——嗝。”
他打了个酒嗝,惊讶地看着那露出来的鸡肉,只见这鸡肉通体金黄,泛着一缕咸香,与平日所见的大不相同。
“此为盐焗鸡,是一位贵人传授的做法。”
刘备心中暗喜,陛下将御膳的做法告知于他,放在这河东士族的面前,果然也能唬得住人。
那范璋和卫觊举起了筷箸,夹下了几条盐焗肉来,放入口中细品,有些讶异地发觉,这肉虽有些咸,但无寻常湖盐常带的苦味,反是香气更甚,宛然不是凡品,与他们平日所食的炖煮之物相比,又多出了一份筋道。
有没有刘备所说的延年益寿功效姑且不论,此物的滋味甚是出众。
“此物——”
刘备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似有几分迫切之意,打断了范璋的开口:“我知二位都是风雅之人,不谈金银财物,可这河东地界贼寇横行,我身为太守,却不能不考虑阿堵物,供给士卒吃用。想敢问二位一句,如若将此延寿之物售于河东诸名门,能得几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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