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路远寒凝神望去,只见门壁中央镶嵌着突起的刻盘,盘身上有一道用于指明读数的凹槽,周围共分了三百六十格精细的刻度。
看上去要将刻盘拨动到正确的位置,才能打开这扇金属门。
他不由得暗想,先是胆量,再考验耐心,最后甚至出了一道谜题,这座神庙的关卡设计得未免也太繁琐了。
“长官,这门上的壁画是提示吗?”
杰拉尔已经走到了门前,观察着雕刻的图案。
壁画上有九个托着金盘的古人,他们或将盘子举在头顶,或放在脚下,盘中盛着数量不同的小珠,在最上方还刻着一行用于解释说明的文字,只不过痕迹模糊,两人都辨认不出那是什么语言。
路远寒眉头紧皱,指腹抚上刻盘轻轻摩挲,表明着他正在思考。
3、5、1、2、0、4、1、7、2
不过瞬间,他就数清了每一个金盘有多少颗珠子。他试着用这些数字做四则运算,将上方视作相加,下面作为相减,指节掠过刻盘,将凹槽拨向得出的结果,铜门却毫无打开的迹象。
风声响动,斜刺里骤然射出一支冷箭。
路远寒反应极快,当即侧身避开了锋利的箭头,却险些让杰拉尔遭殃中箭。
看来输入的不是正确结果,路远寒面色微变。他重新端详着门上的壁画,忽然灵光一闪,有了新的想法。若将这九人分为三行三列,加减视作正负,按照对角线作三阶行列式运算,那么:
3×0×2+5×(-4)×1+1×2×7-1×0×1-5×2×2-3×(-4)×7
最终的结果是58。
他谨慎地将刻盘转向了答案,让杰拉尔保持警惕。好在这次没有冷箭,铜门倏然而开,扬尘飞起,露出了神庙最里面的忏悔室。刚走进忏悔室,路远寒就看到了一块告示牌,牌匾后蹲着只两侧长角的石兽,正幽幽地望着面前的外来人。
“朝圣者,恭喜你通过了考验,你的心灵纯洁无暇,你的品质值得歌颂,上天将赐予你重生的资格……将手放上入口,就能前往圣所。”
杰拉尔低声读出了牌匾上刻着的内容。
路远寒观察到,那座石兽嘴巴微张,露出一道可供手掌探进的缝隙,而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伸手挤进石隙,在深处摸到了一颗触感冰凉的宝石,仅靠指尖摩挲,就知道它价值不菲,要是拿去拍卖,恐怕能买下一艘小型探索船。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宝石,反倒将手抽了出来,重新站在了告示牌前,打量着那几行文字。倏然,路远寒抚上石匾,将“入口”的刻文按了下去。
随着门轴摩擦的声响,隐藏在石兽背后的门打开了。
看来那告示牌仍然是神庙设下的陷阱,要是放松警惕,将石兽嘴中的宝石拿走,恐怕会触发什么机关,也就无从进入真正的密室。
路远寒走进暗门,顺着漫长的阶梯一直往下,倏然白光亮起,将下方这座密室照得极为通透,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祭台,以及台面上摆着的金杯。似有意识的灰雾簇拥着雕刻华美的祭台,而杯中盛着一片盈盈的水光,如月色下的海潮,不断荡漾出神秘的气息。
看到那圣杯的一瞬间,他就听到了无数朦胧的呓语。
理智提醒着路远寒其中的诡异,但他的身体却被蛊惑了,脚下一步一步由沉重逐渐变得轻盈,让他不由自主地朝着祭台走去。
圣杯仍在呼唤着他,那阵雪光倾泻在他发尾,阴冷地缠上了他的脖颈。路远寒眼中亦盛着一片幽静的白,就在此刻,杰拉尔的呼吸似乎消失了,寂静中只剩下他沉默的心跳,在胸腔内微弱地起伏着。
“喂!那个黑衣服的!”
从背后传来的呼喊声让路远寒猛然惊醒,他回头望去,才发现后面竟然有一间囚室,有个海盗打扮的男人双手紧攥着栏杆,似乎被困在此地几天了,饿得两颊消瘦,正焦急地出声吸引他的注意。
路远寒摆脱了那种诡异的状态,当即拿出飞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下,剧痛感让他能保持神智清醒。
“杰拉尔,停下。”
他没忘记同样置身险境的队员,骨鞭一抽,从路远寒手中骤然飞出,轻盈地卷着杰拉尔的腰身,靠那股强硬的力量将人拽停了下来。
男人倏然闭上了嘴,用疑惑的目光望向他,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路远寒让杰拉尔背朝祭坛,不要让视线对上圣杯里的水光。他的目光落在了男人身上,扫过对方的断手、携带的武器,随即往高处延伸……从囚室直着往上数十米,就是石兽的位置。
他猜测,男人应该是上一个拨动机关的人,结果触发陷阱,才摔下来困在了这里。
“小子,把我弄出去,银白幽灵号不会亏待你的。”
男人一边满面横态地威胁着,一边拖着身体挪近了些,看上去对自己所属船队的名号颇有信心。
路远寒这才发现,他伤得极其严重,连脊椎都摔断了大半,丧失了行动能力,恐怕是靠钩爪延缓了下降的冲势,才没有直接摔死。他再倒霉一点的话,就要高位截瘫了。
银白幽灵号,他品味着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一艘海盗船。
留意到他若有所思的视线,男人不自在地拍了一下栏杆,口中骂骂咧咧:“妈的……听不到吗,让你救我出去,老子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不是这座破庙,我早就拿着圣杯走了。”
路远寒想,连海盗都觊觎的东西,必然是一件宝物。他对圣杯的价值有了大致的估测,只是要跟海盗船交涉的话,恐怕就无法和平谈判,得采取手段制服对方了。
这座岛人迹罕至,探索队也是遇上特殊情况才停靠在了这里,如此看来,旅馆里死去的人和男人多半是同一批抵达岛上的了。
路远寒心念陡转,脑海中的影像一幕幕飞快倒流,从持刀雕像、阴湿的浓雾一直跳转到那座旅馆,最后定格在了他搜查尸体的时候,在外来者手上发现的痕迹——表面被褐色覆盖,轮廓呈月牙型的伤痕。要确认死者的身份,这就是一个极为鲜明的标识。
“急什么。”他俯身蹲在男人面前,极具压迫感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开口问道,“有一个手上长着半月疤的人,你认识他吗?”
男人略显惊讶,又有点怀疑地望着他:“你是老维派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他还请了外援……这贱人果然想篡权,早知道就该把他剁了喂鲨鱼,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记得是谁把他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了!”
“长官,这人应该是海盗,所有出海的人都知道,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绝对不会信守承诺的,千万别把他放出来!”
骨鞭略微抖动,杰拉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酷,或许是因为探索船与海盗之间本就是敌对关系,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同情一名海盗。
路远寒生性多疑,当然不会轻信于人,更何况是一个刀尖舔血的恶徒。只是他还需要从男人口中套取情报,不得不先稳住对方的情绪,等到男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再杀人灭口也不迟。
他斟酌片刻,沉声编出了一套虚伪的说法:“杰拉尔,船上的人还需要食物,要是没有任何补给的话,恐怕撑不到我们回……”
“喂!”男人满腹狐疑地开口了。
“我说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往旁边看什么呢,这密室里还有什么机关陷阱吗?什么食物,什么杰拉尔,难道你手上那条鞭子是活着的?这鬼地方已经够瘆人的了,别他妈吓老子了。”
男人还在那里念叨着什么,路远寒却倏然停了呼吸。
背后似有寒意升起,杰拉尔的声音轻飘飘拂过他的耳膜,满怀恶意地钻进去,侵占了他脑海里所有思绪,就像在贴着路远寒的耳根吐气一样:
“被怪物抓着毫发无损,走过蛇窟也一点都不觉得费力……长官大人,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不!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一路看到的都是幻象,是他自己斩杀怪物,抬起石门,最终到了这个地方?路远寒毛骨悚然,无法接受事情的真相,面具下的血管一根又一根扭曲蠕动着,杰拉尔分明是个活人,至少在前面几小时,他没有观察出任何异常……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出问题的?
要说一切都是假的,那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杰拉尔家乡那边用来避蛇的方法,这也是大脑作祟,从异界的记忆中提取加工而成的吗?他的意识到底被篡改了多少!
钢刀落地,激起沉重的声响。
男人惊悚地退后,望着面前的怪人手指狠拧在地上,攥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他的指尖被石子磨得鲜血淋漓,颤抖着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卷烟草,下意识摩挲片刻,点着后往嘴中送去,却戳在了漆黑的止咬器上,刹那间,薄雾如水一般从缝隙间流入猩红的嘴唇。
打火机浸了血,金属上的斑点在火光下微微浮动。
路远寒想起来了,离开旅馆时,他潜伏在走廊的阴影之中,压低了自己的呼吸,等待着老板娘从楼梯上出现。他脚下踩着某种温软的东西,比地毯细腻,比海雾更阴湿,还会因为重靴走过而发出潺潺流血一样黏稠的声音。
——那是杰拉尔的尸体。
第59章 黑帆暗涌(10)
密室中, 男人的呼吸声每一下都清晰可闻。
在弥漫的恐惧下,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个戴着笼嘴的年轻人寂静地站在血痕之上,就如一尊石刻雕像, 毫无活人气息。
罗刹草的香气散开, 烟雾萦绕在一张颇显惨白的脸上,让路远寒深蓝的眼睛也被雾色笼罩,显得阴郁而幽邃。直至火星烧到了手上, 瞬间燎起水泡, 男人才看到他的指节微微动了动, 随即舒展颈骨, 发出一声接着一声轻响, 重新活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非人感太重,没能掩饰住本质, 男人望着他的动作, 总觉得像是看到了某种生物的蜕变, 冷血而诡异, 让他想起了洞窟里那些游动的蛇。
“滴答, 滴答……”
一滴又一滴鲜血从他指尖滑下,路远寒回过神来。
杰拉尔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他转身扫视周围,却没能找到那名年轻水手留下的任何痕迹,只看见一条垂在地面上的骨鞭, 鞭尾沾上了灰尘,因此显得极为黯淡。
在烟草的影响下,他心中的狂躁得到了有效抑制, 不再靠痛觉产生那一线微弱的清醒。
路远寒略作思考, 整理着散乱的线索:
在旅馆中, 外来人“老维”死在盥洗室内, 转瞬又在403见到了他。那或许是幽灵,又或许是一种奇特的能量存在形式,但毋庸置疑,房客们都遵守着不成文的规矩,老维如此,牧师也在一开始就提醒了他。
首先,十二点查房的时候,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不能让其他人进入自己的房间。
路远寒不知道杰拉尔触犯了哪条禁则,才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走廊中,但他当时要是没听劝告,擅自开了门,恐怕会落得一样惨烈的下场。
随着他的思路清晰展开,旅馆潜藏的杀机一层层浮现,但路远寒心中仍有疑惑——那就是杰拉尔。与那些闭门不出的客人不同,他能走出旅馆,跟着路远寒一直到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地缚灵,而是他内心产生的想象。
现在回想起来,那具面露恐惧的尸体就在他脚下,却被他下意识忽略了,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路远寒眉头微皱,认为当时受到了雾气的影响。
在浓雾之中,他的每一个想法都被潜移默化地修改。当真实与虚幻没有了边界,也就无法辨别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路远寒强迫自己清空杂念,越想下去,就越会深陷进那种接近癫狂的状态。
他收起黑色骨鞭,那条畸变的兽爪轻快地缠在了他的手臂上,仿佛一截纹身。紧接着,他将锯肉刀插回腰侧,望向怔然的男人,毫无情绪起伏地握着手杖,一步步走向了囚室。
“……你要干什么!”
不等他停下脚步,男人立刻反应过来,已经双手撑地往后挪动了不少。
重靴落地,手杖应声而出,金属猛然击打栏杆的声音骤然响起。
男人冷汗直流,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那些坚硬的铁杆在重击之下剧烈弯折,向两侧腾开,路远寒从空隙伸进去一只手,将他瘫软的身体拎了出来。
在那双冰冷的手下,他毫无反抗之力。
“带我…带我去圣杯那里……”
男人意识到路远寒并非善茬,也不是搬出银白幽灵号就能吓住的角色。他克制住不断颤抖的喘息,在陌生人面前下意识按紧了武器袋,作出警惕状态,却被路远寒搜身,缴械,从他身上倒出了一地军火弹药。
路远寒一枚一枚清点着地面上不同类型的弹壳,还有海盗们用的枪械。
男人怒不可遏,正在他面前激烈地叫骂,诅咒他上刀山下火海,被腰斩一千一万次,总之不得好死。
路远寒头也没抬,刀光闪过,聒噪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他开口问道:“圣杯有什么功效?”
“你不知道?”男人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什么都不清楚,“老维没有跟你说吗,那你就敢来闯神庙,真是疯子……这是一件被‘神’赐福过的异物,有了圣杯,无论多重的伤都可以治愈。”
听着他口中的话,路远寒眉头越拧越紧。
他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要是圣杯真像男人所说,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又怎么会放在密室中,至少数十年来,都没有人将它取走。
而要验证圣杯的功效,男人就是现成的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