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这么麻烦的事竟然都让你解决了,八号厢房的客人不但照价赔了我们的损失,又打赏了一百片金叶子……我给你记在账上了,继续保持,好好干下去!”
那双改装过的机械手似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金属冷硬的触感让路远寒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了被他关在工作间内的正主。他敷衍地朝上司点了一下头,就匆匆朝着后台赶去。
才过去不到一夜,冬青很有可能还在昏迷,而且他抽罗刹草抽得极凶,就算出现一点“幻觉”也不意外。
等到打开橱柜,路远寒发现一切正如他所想,冬青仍然紧闭着眼睛,极为安静地躺在柜中,不曾表现出任何苏醒的迹象。
但他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毕竟没有监视手段,这副表现很可能是装的。更何况路远寒接下来的计划得冬青出面,想完全控制一个人,就需要动用他刚夺得的新能力。
路远寒将掌心压在了冬青唇上,随着黏稠的水声,一条分化出的透明触手应声而断,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下,朝着那温热口腔钻了进去。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自己与宿体之间建立起的联系。
那种感觉相当微妙,就仿佛有一部分路远寒分裂出的意识藏在了冬青的血肉之下,顺着□□循环迅速攀上了他脑内的神经网络,能够随时随地下达暗示,干扰他的想法。
随着触手在颅内游走,碰到海马体的沟壑,路远寒发现,他竟然能看到一小段记忆——那是冬青在出租屋内煮海带下面吃的场景,就连火焰烫到指腹的触感、面条散发出的热气……都极为清晰地从记忆中一阵接着一阵传来。
从细节来看,应该就发生在几天前。
路远寒心念陡转,尝试着让触须小心翼翼地抵上其它地方,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别的片段。这也就意味着以后无需食用脑髓,他也能顶替一个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意外发现。
路远寒沉思片刻,打开房间内的通风管道口,徒手攀爬了上去。
从怪物身上继承的这项能力也有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能够生效,因此他本人必须身在幽梦会所,才能对冬青发起控制。
路远寒试验着新能力,让下达在冬青脑海中的指令唤醒了他的潜意识,自己则整个人静静贴伏在管道内部,透过金属隔板的缝隙,观察着受试对象的反应。
很快,冬青就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此刻的他就像刚重启了系统,还处在一种茫然无知的状态,正缓慢地转动脑袋,分析着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看见地上散落的烟灰,冬青才意识到,已经过去很久了。
“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冬青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嘀咕了一句。
在路远寒的暗示下,他感觉到浑身疲惫,简直无力抬起一根手指,不由自主打了个懒散的哈欠。那浓重的困意席卷而来,让冬青几乎睁不开眼,他打算先请假休息,等到明天晚上补完觉了,再过来继续上班。
随着冬青离开,房间的门也悄然关了起来。
置身黑暗笼罩的狭小空间,路远寒并没有觉得呼吸困难,他压低身体,灵活得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水,潺潺隐入了管道之中。
*
“冬青,海尔德先生来找你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上司点到,年轻人随手掐灭烟卷,从休息室内走了出去。
按照约定,客人会在17号厢房等他。冬青并不紧张,轻车熟路地往那间厢房走去,只是想到海尔德此人,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那位客人着实奇怪,已经连着两天点了他,每次都精准踩在冬青的上班时间到幽梦会所,一包就是整夜。
除此之外,海尔德还很有钱,他手上提着的箱子装满了金条,随便一句话就能买下无数人的命,但他既不要冬青卑躬屈膝,更不用他出卖色相——对他而言,冬青只要坐在旁边,陪着他看书,时不时擦亮灯光就够了。
在夜场看书,冬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更怪异的是,他每次走进包厢,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违和,就像被某种力量潜移默化地扭曲了思维,顺从地坐在海尔德身边,等着下班、领钱,就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机器人,在按照既定的指令行事。
只有出了幽梦会所的门,冬青才能恢复正常,品味出那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纵然如此,他还是走进了厢房。
毕竟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更何况海尔德又不会杀人放火,最多是癖好特殊了一点,在职业素养这方面,冬青还是很愿意伺候这位客人的。
跟对方接触几次之后,他有了些新的发现。
就比如说,海尔德每次看书,都显得相当专注,浓密的睫毛下眼睛幽邃,与那略显粗犷的面容截然相反,有一股神秘的气质,而这种反差感吸引了他的注意。等着下班的时候,冬青会盯着他的手看,海尔德看上去像个绅士,指节很修长漂亮,从书脊抚摸到页边,让他随即意识到又翻过了一页。
那本书的标题是——演员的自我修养。
海尔德先生有什么需要从事表演的地方吗?冬青颇为疑惑地想着,但那个念头很快消散无踪,就仿佛不曾出现在他脑海中一样。
“铛!铛!铛……”
悠长的钟声敲响,转瞬就到了幽梦会所停止营业的时间。
冬青松下一口气,转过头礼貌地朝海尔德笑了笑,见对方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就让侍应生送好客人,自己则起身走出厢房,往会场走去。
他刚推门而出,就看到走廊上同样有不少刚结束工作的模特,他们步履匆匆,都往一个方向蜂拥而去,等着最终的排名揭晓。
冬青咬住烟蒂,刚要拿出打火盒,动作忽然顿住了。他的视线还在追随着前面的人,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后台,进了工作间,紧接着猛然将脑袋磕在墙上,一头将自己撞晕了过去。
直到昏死过去,他的大脑也没有出现任何危险提醒。
冬青倏然倒了下去,而在他身后,浮现出一道尾随至此的黑影,顺手接住了他的身体。随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细长的触手抚上衣服领口,解开一颗又一颗纽扣,将那件外套脱了下来。
“接下来就辛苦你好好睡上一觉了。”
和冬青本人如出一辙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顶替了他身份的人将制服披在身上,伸手整理好领带,就面带微笑地出了门,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月底考核。
此刻,灯光熄灭,掩盖住了悄然发生的一切。
第66章 恶鬼狂欢(7)
哒、哒哒……
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紧不慢地响着,像一曲旋律轻快的华尔兹。
“冬青,你怎么才到?”
听见同事在身边抱怨, 路远寒微微侧过头, 打量着灯光下那缀着亮片的眼尾——在幽梦会所服务了几天,他现在不看工牌,也已经能认得很多人的脸了。他从善如流地接上了话茬:
“路上有点事耽误了, 怎么, 领班发火了吗?”
“那倒没有……”同事卡壳了一下, 低声补充道, “马上要换榜了, 现在大家都很紧张。虽然说在这鬼地方工作的人,早就认清了现实, 但机会难得, 没人不想往上爬, 你这心态还真是不一般。”
面前的“冬青”看上去神情专注, 那些话却没有一个字进入他的脑海。
他不经意地垂下视线, 望向指缝间一丝尚未干涸的血迹,把手按在裤腿上擦拭两下,将罪证销毁了,这才抬头望向那块正飞快更新着数字的金属板……一个、两个, 冬青的名字不断往上跳跃,海尔德帮了大忙,金光灿灿的打赏流水一样汇入排名, 最终让他名列前十, 得到了去往上城的机会。
——那个能够杀人的机会。
路远寒呼吸一滞, 感觉到指尖在隐隐发烫, 胸膛内心跳得越来越快,尽管早有预料,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兴奋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顶替了谁的名额,对方有没有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个机会他必须拿下,只有到了上城,到了大主管的领地,这场为他精心编织好的死亡演出才能开幕,两位主演缺一不可。
在领班的指名下,路远寒作为冬青,和剩下九人一起站到了会场前方,等着接下来的安排。
“你就是冬青?以前也没见过你嘛……”
站在他旁边的猫耳女郎轻声说道,她的裙摆垂下,就像一株盛开的紫罗兰,随着她侧身望向路远寒的动作而荡漾,散发出妩媚的光泽。
“听说不知道你给客人下了什么迷魂汤,能让对方豪掷千金,花钱把你砸到这个位置上。但上城可比这里危险多了,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小心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于这隐约带着火药味的话,路远寒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恼怒,仍然保持着挺拔的站姿,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对方:“不用您操心了,我只去一次,自然不比前辈有经验。”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去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离开幽梦会所,对方的晋升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猫耳女郎闻言一怔,面上刚浮现出恼怒的神情,然而不等她开口反驳,领班招了招手,场下一群等候吩咐的化妆师簇拥而上,将这十个人带了下去。
作为被资本精心挑选出的一批礼物,在送到总部之前,他们每个人都要先接受洗礼和审查。
早在两天前,路远寒就打听过了一系列流程,对此并不意外。
他伸开双手,顺从地让化妆师帮忙熨平衣服,整理好发型,将深蓝的发尾定格在一个有心机的弧度。他微微低下头,那些蘸着闪粉的刷毛扫在脸颊上,如春风拂面,让他觉得有一点痒,但看到神情严肃的化妆师,又把即将出口的喷嚏收了回去。
每一个模特身边都配备了几名化妆师,他们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迅速而精准,如同一道流水线,将这些优胜者打造成灯光下耀眼的宝石。
一切都是为了确保他们脸上毫无死角的美丽,能够脱颖而出,取悦上城尊贵的客人。
“头别动,身体凑过来一点。”
路远寒听到那名化妆师说道。
他按照吩咐,将身体压低了几分,对方温热的指节触上露出的肌肤,紧接着拽下衣领,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插上了一支代表冬青的花。
刹那间,路远寒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再差一厘米,他的伤痕就要被人发现,杀意呼之欲出。
好在雪白的花瓣别在领口,散发出幽幽的香气,而化妆师已经松开了手,转去负责其他人。
路远寒舒展肩膀,悄然松开了紧攥的指节。
前面的手续已经结束,下一步就到了接受检查。
神赐号能在黑铁城当上垄断企业之一,自然有其原因,大主管位高权重,而且性情多疑,容不得周围出现一丝一毫的威胁。就算是登台演出的模特,也要经过数层审查制度,确认温良无害之后,才能被送到他面前。
模特们身上不能携带武器,因此路远寒的枪和刀都没有带来,只保留了谢尔南的项链,与此同时,在他的鞋底夹层下还藏着两把飞刀。
他忍着被搜身的不适感,接受完最后的审查,转头望向了台下放着的礼盒。那些礼盒约有一人多高,由漂亮的缎带扎着,如同一具具包装精美的棺材,敞开黝黑的门扇,正等待着模特们的到来。
而他们等会就要躺进去,顺着幽梦会所背后那条巨大的金属管道,像货物一样被运输到上城。
在领班的催促下,路远寒迈开双腿,找到标着冬青名字的那个礼盒,将自己放了进去。门扇悄然关上,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外面,他只能将指节搭上静脉所在的位置,一下接着一下计数,通过脉搏感知过去了多久。
“……到了上城,伺候好那位尊贵的阁下,少不了你们这些家伙的好处!”
领班的声音从门缝中隐约传了过来,训诫着从他手下出去的十名模特。
随着话音落下,金属碰撞的晃动声响起,路远寒身下剧烈颠簸,他所在的礼盒被人放上了管道,在机械装置的流转之下,向着塞拉维斯上城运输而去。
过于狭窄的空间里,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商品,根据客人的需求定制,手脚无法动弹,只能阅读上方刻着的文字。
它们颜色太红,像是鲜血垂下,洗脑着被关在礼盒中的模特:尊重客人、理解客人、以客人的一切要求为主……路远寒眉头紧皱,越看越觉得窒息,香水的味道从旁边的装饰花上不断散发出来,名贵、冷淡,充满了高雅的气息,将这些下城贱民熏成一颗又一颗美丽无暇的果实,即为脱胎换骨,成为所谓的上等人。
难怪大主管不怕有人藏在队伍中刺杀……
在这种强烈的暗示作用下,要是没有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恐怕到了那座天堂剧院,就已经成了一具毫无想法的行尸走肉。
路远寒想通其中关窍,倏然咬破舌尖,从伤口逼出一滴温热的血,在唇瓣上反复舔舐几次,抵抗着越来越想为客人献上一切的冲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那滴血彻底干涸,让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疼痛,盒身的颠簸才停了下来。
门扇被人打开,首先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双手,路远寒视线向下,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顺着那修长的指节往外看去,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剧院。
铺着许多层烛台的玻璃吊灯像高悬的太阳,火光幽幽,照着剧场里的每一个角落,天鹅绒布套着的座位一列列如水展开,极有条理地挤在观众席上。舞台前的乐池里沉睡着各式乐器:小提琴、古钢琴、羽管键琴,甚至还有一架竖着许多排簧管的管风琴,那样庞大而震撼地注视着他,镶嵌在剧院的墙壁与梁柱上。
在这样神圣而庄重的氛围下,他甚至觉得,天堂的名号当之无愧。
那双手没让路远寒走神太久,很快就牵着他脖颈上那条蓝丝带,如同牵着一只刚用重金买下的贵宾犬,将他从礼盒中带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下礼盒,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趁机看清了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