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口小锅
“下次还敢?”
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周童一点儿没犹豫:“敢啊,我想做个勇敢的人。”
“什么是勇敢?”奚杨问他。
什么是勇敢?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周童沉思了很久才开口:“我觉得,真正的勇敢不是不知道害怕,是明明很怕还会往前冲,会努力活下来吧。”
勇敢不是不怕死,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某件事。奚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惊讶,也有些触动,更多的则是内疚。
自己好像是有些小看他了。
“那,通过这件事,学到了什么吗?”奚杨又问。
“唔......我说不好。”周童挠了挠头,有点苦恼的样子。“感觉完成一次战斗应该不仅仅要有体力和知识,就是......不仅仅需要我们能学到的东西......还有......”
“还有不断高涨的情绪。”奚杨替他说了出来。“激情、恐惧、情感,以及团队成员之间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在很多种因素共同、相互的作用下才能实现。”
“嗯!”周童眼中的崇拜藏都藏不住。“是的!而且,涂队真的很厉害。”
“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尽管肤色很深,但周童的脸上还是很明显地泛起了一层薄红,又忙解释:“还有教导员你,也好厉害。”
成为......我们这样的人?
“成为我们这样的人会付出很多代价。”奚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周童说这些,只是情不自禁道:“我们也犯过很多错,也失去过很多。进入火场后,如果无法瞬间做出正确的决定,不能快速识别火势变化,或者判断空呼里的气量,种种,大大小小,都有可能导致整个行动失败,全军覆没。这种压力......常常让我也很渴望做个普通人。”
说到这奚杨突然笑了笑,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
“我们可能......已经没办法像你一样勇敢了。”
...
涂科到一楼缴了费,又顺便把药也拿了,回去的路上经过放射科,无意间往里瞄了一眼,却不巧看到手里捧着杯鲜榨橙汁的闻阅,正被霍辞堵在墙角不知问些什么,顿时眉头一皱,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扯住霍辞的后衣领把他拉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满地问:“干嘛呢?”
“霍警官他是在......”闻阅刚要解释,霍辞就挡在了他的前面,表情有点得意,姿态也很潇洒,但涂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他非常欠揍。
“涂队,我在工作,一个人的口供不够啊,至少得两个人,这你肯定懂的嘛。”
涂科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闻阅:“先上去。”
闻阅见他脸拉得老长,赶紧像当初他给自己咖啡时一样,把橙汁往他怀里一推,转身就跑。霍辞气坏了:“我还没问完呢!”
涂科看闻阅跑远了,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橙汁,指着CT室的门对霍辞说:“霍警官,你看,里头还有一个呢,估计够呛能回去,得住院。一会儿我给你租个行军床,你想怎么问,爱怎么问就怎么问,他今天都归你了。不用谢我,一天三顿饭伺候一下就行,上厕所记得扶一把,帮忙提下裤子。”
第16章
橙汁是自助机器榨的,口感不怎么新鲜还酸得倒牙。霍辞悻悻离去,涂科先前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端着纸杯转来转去地看,生怕找到已经喝过的痕迹,比如牙印什么的。
那小子也是同性恋?涂科越想越郁闷,对闻阅的好感瞬间消失。一个奚杨还不够,这下又来一个。一个一个接一个,会不会突然有一天连向宇也出柜了,坦白自己婚是形婚,娃是试管,真爱其实是老方,甜蜜的细节都藏在一日三餐每一勺多打的肉、多盛的汤里。
难怪无论老方做什么,向副队都觉得好吃,从来不挑。
涂科:“......”
尽管机会不多,但偶尔遇到跟刑事案件沾边的火灾,总会碰上这帮搞刑侦的。之前霍辞还对奚杨百般殷勤,这才过了多久就见异思迁了,想也是太硬的骨头啃不动,又找嫩的下口。宇宙直男涂队由此总结,贵圈真屌乱,警察果然都是半个流氓!
涂科不觉得自己恐同,就是不理解两个男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感情和性冲动,能包容奚杨纯粹出于对他工作能力的认可。建队至今一年多,两人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不说多知根知底,也是无数次生死与共打下的感情基础,彼此间的信赖坚不可摧。
同性恋这个群体在涂科眼里就是一群很“娘”的男人,干特警的时候没见过,小伙儿们一个赛一个阳刚。奚杨也不娘,甚至比很多硬汉还要硬汉,只是他的硬不在外表,而在于骨子里的韧劲和倔强,但不知为什么,涂科总觉得他有些不真实,像披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内里很柔软很脆弱,又滴水不露,不给人留下任何证据。
仔细想想,闻阅就真的有点“娘”,不过哄孩子倒哄得挺好......
CT室的门开了,涂科回过神,顺手将橙汁扔进了垃圾桶,又挤了点消毒液搓了搓手,一连串的动作就好像同性恋是种细菌,不注意就会被传染一样。
…
门诊走廊上,奚杨说完那番话之后就沉默了,睫毛低垂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不是美好的,而是有些痛苦的回忆。周童默默地看着,教导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安静,柔软的发丝,秀气的眉眼,整洁熨帖的军装,还有温和的气质,在他身上都恰到好处,无需多一分点缀,恬淡为上,胜而不美。
他怎么会说自己不勇敢?他明明那么优秀,优秀得让周童感到无法企及。可此时的他,眼里的忧伤又那么明显,是在害怕吗?怕什么?他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又失去过什么?是什么让他在无意之间露出了这样脆弱的一面,孤单的轮廓犹如一抹虚影般涣散,也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泡沫。
“教导员......”周童有些难以控制地想要知道些什么,鼓起勇气开了口。“你以前在崇怀当过兵对吗?”
“嗯。”奚杨从回忆中抽离,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情,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认识我哥吗?”周童小心翼翼地问。“他叫周熠,也在崇怀当过兵,崇怀市平南区消防三中队。”
奚杨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想抬又不敢抬。没等他回答,周童又补充:“我跟他长得很像,你有印象吗?”
“没有。”奚杨果断给了他一个简洁的答复。
“噢......”周童有些失望,只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自言自语道:“我哥在崇怀那一年,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情,我都不知道,挺后悔的,他不在了才想着去了解。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关心我,我却没有好好关心过他......”
“没有必要。”奚杨突然打断了他。“知道又能怎么样?”
周童来不及在意他的态度,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他对自己的执念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很清楚,知道了并不能怎么样,什么也挽回不了,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莞尔一笑:“我哥一直过得很辛苦,要照顾家、奶奶,还有我这个拖油瓶。我跟他是被收养的,他总叫我什么都别操心,只管好好读书,报答养父的事都由他来就好。他没做过一天的自己,所以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曾经让他真正地快乐过。”
这不是问句,不需要回答。奚杨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没有。
对他来说,我比你更像一个拖油瓶,像一个负担,一个累赘。
一个说爱他却害死了他的累赘。
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
闻阅一出电梯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周童和教导员,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一个不太自然,一个有点伤心。他以为周童挨了什么批评,赶紧小跑两步过去喊他:“可以了,去做雾化吧。”
“涂队呢?”一见闻阅,周童马上调整了心情,重新坐直起来。
闻阅说:“他碰到熟人了,让我先回来,走吧?”
周童看看奚杨,奚杨点了点头:“快去吧。”
雾化大概二十分钟,有闻阅陪着,奚杨便没再逗留,趁着这会儿功夫到六楼看望了一下张思琦。张思琦正躺在床上悠哉地看球赛,一见他来很惊讶:“咦?教导员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个时候一个人来了?”
奚杨也没坐,跟他爸妈打过招呼就站在床边聊了几句,把涂科几人的英勇事迹简单描述了一遍。张思琦听得合不拢嘴:“我的妈,这么刺激,他们没事吧?”
“没事。”奚杨握了握他的手。“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堵威,说不定他要来跟你作伴了。”
CT结果显示堵威的肩胛骨有一处骨裂,程度虽不至于要打石膏,但疼起来也是要命。涂科很夸张地给他找了个轮椅,又张罗让他住院,非叫他待够一个星期再回去,还吓唬他说骨头养不好会长歪,到时候得敲断重接,哐哐哐几个钢钉,往后过个安检都要被无情地搜身。
堵威就这么被他连哄带骗地住到了张思琦的隔壁。他家在外地,北临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奚杨建议请个护工,张爸爸拦着不让,说请什么啊请,都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多做一口饭的事情。
盆盆罐罐买齐东西,再安顿好这对难兄难弟,太阳偷偷落下了山,时候已经不早。离开时经过一楼大厅,正巧遇到了晨晨的家人,爸爸带着爷爷奶奶大姑大姨,一见涂科几人就当场下跪,哭着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拉都拉不起来。晨晨爸爸激动地手都在颤抖,朝着围观的人群高喊:“他们是消防员!他们救了我的老婆和儿子,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再生父母!”
话一出,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周童和闻阅招架不住也只好跟着跪,扶着两位老人家不住地安慰。晨晨爸爸死死拉着奚杨的手不放,无论如何要他留下姓名和部队地址,猜也知道是要给他们送东西。
涂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拉拉扯扯没几下就趁乱跑了。闻阅跟着哭得稀里哗啦,弄得周童手忙脚乱,身上又有伤,左蹭一下右碰一下,哪儿哪儿都觉得火辣辣地疼。
“先生,我们有纪律的,不可以收东西,快起来吧,地上凉,别让老人家跟着遭罪。”奚杨耐心地劝道。
晨晨爸爸还在坚持:“好好,那不送礼物,我送锦旗,给你们上级写感谢信,一定要表彰你们!”
奚杨将他搀扶起来,对他说:“真的不用。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保护人民是我们应尽的使命和职责。”
这话周童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不是常常在电视里听到,又或是在课本里、书面文字里读到的那种熟,而是从小到大被灌耳音灌出的熟。这是周舰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说给周熠听,在他十二岁那年像晨晨爸爸这样坚持要报答的时候,在他因害怕和疲惫而表现出退缩的时候,也在他立下志愿要成为一名消防战士的时候。
还有那句“先生”,估计换成别的人,会叫大哥吧。
教导员果真是体体面面斯斯文文,又有学识又有涵养,崇拜再加一百分。
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回去了,地址没留,只告知是特勤大队。至于是市特勤还是省属特勤,普通老百姓不了解,也就没有刨根问底。
周童还惦记着下了停车场要给教导员复盘一遍事发经过,听听他的看法,没想到涂科已经把车开出来了,就停在路边的禁区里,被交警逮了个正着,三人找过去的时候,他正忙着跟人表明身份,企图逃避处罚。
要不是奚杨穿了军装,几人又随身戴着警官证和士兵证,交警都没办法把这几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人跟见义勇为的英雄联系在一起。
周童和闻阅的外出时间早就超过了,但有领导在也没什么好担心。上车后大家彻底放松了下来,全都瘫着不想说话,只是还没安静几分钟,肚子就一个接一个地叫,你方唱罢我登场,听着像一群蹲在河边的青蛙。
奚杨看了看表:“去吃饭吧,这会儿回去还得叫老方单独做,挺麻烦的。”
涂科心想可不是么,又不是给老向做,给老向做多晚他都能愿意。
入伍至今也有小半年没出去过了。上大学的时候不算爱玩儿,平时没课也都忙着打工,但每个星期总要抽空出去走走,不是跟闻阅就是跟于迪。北临是省会城市,繁华热闹,气候宜人,到处都种着银杏、合欢跟五角枫这类具有北方特色的树木,夏天还有樱花和白玉兰。周童来的这半年多也逛了不少地方,植物园天文台海洋馆,还参观过于迪的帆船俱乐部。
刚认识的时候于迪就要送他一艘,他不肯要,闻阅知道了还说船嘛,我家有的是,等你过生日我来送你。
周童哭笑不得,只好实话说,我从六岁以后就没再坐过船了。
当时闻阅不知道,还问为什么啊?江边的孩子哪会不坐船。周童倒挺坦然,说因为小时候差点死在一块甲板上,记不清了,但就是不敢坐,也不敢再游泳。
闻阅眼睛红红的,半晌说了句以后我带你游,我,人称“浪里白条”,绝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想着想着就傻乎乎地笑了,咧着嘴不出声,看看闻阅又看看教导员和涂队,再看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心想这个世界对我还是很好的。
涂科都快累死了也不肯让奚杨开车,打了个哈欠,瞄他一眼:“你这,不太方便吧?”
奚杨解开胸前的扣子,三两下把常服脱了下来,整齐叠好放在腿上,剩一件贴身的T恤,干干净净像个邻家大男孩。“没事,找个人少点的地方。”
涂科想了想:“行,海边吧,有个渔船酒家,人少清净景色好,离队里也近,我哥们儿开的。”
周童:“……”
周童吹着空调都嫌热,看教导员脱了外面还有里面,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暗道果然是怕冷的体质,下一秒伸手拍拍他的肩,可怜兮兮地问:“教导员,你有纸巾吗?我流鼻血了。”
第17章
最终还是没去渔船酒家吃饭。且不说周童对船有阴影不敢上,单看这一车人的造型,除了教导员之外没一个体面的,即便有颜值支撑,这衣冠不整的样子也不适合去那么高雅的地方,周童又冒了一路鼻血,胸前的衣服斑斑点点染了一片,两只鼻孔都塞着纸团儿,怎么看怎么像刚从斗殴现场回来,狼狈成这样,是输是赢都不好说。
离港口就差两个红绿灯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致觉得,要不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那能去哪儿呢?想来想去,大概也就配去个路边摊。
北方夏天的夜晚,蚊虫似乎都比南方要少些,路边的绿化带里散落着垃圾,成片的厂区大院外,一条街每隔十几二十米,一盏路灯下就是一个摊子,不管是摊主还是食客,多是核电站的员工和住在附近的居民。
小龙虾臭豆腐酱猪蹄,皮儿薄馅儿足的虾仁馄饨,加了秘制调料的烤肉火烧,煎至金黄脆香的三鲜锅贴,再来一份排骨饭、一份烤土豆,两只香烤鸡架和鹿角菜做的凉粉,醋酸酱香,辣椒也带劲,海风一吹,还管什么形象不形象,再不济也比光脚丫子趿着拖鞋,二道背心撩到啤酒肚以上的老大哥们强那么一点。
周童饿狠了,一个人就吃了三个人的分量。
涂科看得心里凉凉。老了老了,搁七八年前他也可以,现在要像这么个吃法,准是一整晚不消化,觉都睡不着。
周童把吃空的盘子和碗摞在一起,打了个不那么饱的嗝,小声问闻阅:“再来一把烤鱿鱼和肥牛吗?”
闻阅嘴巴油乎乎的,拿手背一抹:“行,别放葱。”
涂科:“......”
到底是年轻人,不提醒还真忘了医生交代要忌口的事。周童还想着凉粉也再来一碗吧,教导员好像都没怎么吃。奚杨及时按住他的手,扭头招呼道:“老板,再加两碗鸡汤馄饨,不要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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