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22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第29章

  厨房后门靠墙摆放着一排绿色的垃圾桶,尽管天气炎热,却连一只飞舞的蚊蝇都没有,清理得非常干净。一只白色的小狗在墙角的纸箱里蜷成一团,听到有人走近,立刻机警地探出脑袋,“汪汪”叫了两声。

  “嘘”周童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小声安抚道:“小扁别叫,是我们。”

  小扁是一只被遗弃的不太纯种的西高地,军医判断它大概两三岁的样子,是个妹妹。外面的伸缩门根本阻挡不了它小小的个头,一周总有那么两三天,会趁值班人员不注意溜进营区来讨吃的。有一回正往里钻时刚好遇上开门,它被夹在缝隙里差点挤扁,还好被眼尖的战士及时发现,于是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纸箱是方建华专门给它准备的,时间一长,每个人在进出厨房时都习惯了先过去查个岗,看看这只编外“狗员”今天有没有按时来上班。

  大概是遭到过恶劣的对待,队里那么多战士,小扁只跟方建华一个人亲近,但它似乎十分清楚,只要是穿这身绿色衣服的,都是不会欺负它、驱赶打骂它的,会给它东西吃的好人。

  于是听见周童的声音它便安静下来,追着自己的尾巴在纸箱里转了两圈,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听着外面两人推开厨房后门轻轻走了进去,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周童猫着腰的背影像个作案多次的熟手,一进门就准确无误地摸索到墙上一排开关,按开了最边上一个。奚杨跟在他身后,表面很淡定,心却咚咚直跳,感觉比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进火场时还要紧张。

  宽敞整洁的厨房里,一只灯管发出的白光只够照亮一隅之地,犹如一片漆黑中指向舞台中心的聚光灯,让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朦胧,有些暧昧,给了身在其中的人一小片独属于他们的空间。

  部队的食堂可以说是强迫症患者的天堂。长长一排不锈钢料理台和水池擦洗得一尘不染,排烟设备没有一丝油污,置物架上摆满了蓝色的塑料大筐,里面整齐码放着鸡蛋、黄瓜、西红柿和土豆,还有一捆捆分量、长短一致的大葱和韭菜,跟豆角一样都已择洗干净。瓶瓶罐罐像整齐的队列一般分类归置,十几袋面粉豆腐块似的堆叠在一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叠好的军被,就连八角这样的调料都被有序地码在盒子里面,像一件费尽心思打造的艺术品,随便拿走一颗都会破坏它的完美。

  周童半个身子都快埋进冰柜里,小心翼翼地翻找了半天,失望地说:“好像没有饺子了......”

  冰柜里溢出的冷气让奚杨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那就随便吃点吧。”

  给教导员做饭怎么能随便。周童直起身,解着袖扣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看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奚杨笑着反问:“你会做什么?”

  做饭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反手解扣子这种事周童却做得笨手笨脚。“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做。”

  口气不小却十分认真,奚杨似乎被打动了,没做思考便脱口而出:“想吃鱼汤泡饭啊。”

  周童还在对付那几颗扣子,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啊?”

  “唔......”奚杨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抓住周童的手腕,帮他解开扣子,低着头说:“开玩笑的,你随便做吧,都行。”

  周童怔怔地看着,看教导员用一双白净清瘦的手仔细地把自己的袖子叠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挽到了肘窝。

  “你刚才说想吃什么都能做的时候,让我有点想家。”奚杨挽好一只又去捉另一只,这个缓慢细致的过程让他渐渐放松下来。“小时候挑食,只喜欢吃我妈做的鱼,喜欢用鱼汤泡米饭。”

  “好了。”眨眼的功夫两只袖子都挽好了。奚杨抬起头,对上周童有点炽热的目光,微笑着说:“做鱼太复杂了,我随便说说的,就煮个面吧......”

  “清蒸还是红烧?”

  今晚的教导员说什么做什么都分外惹人怜爱。周童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见他愣着不说话,转身从冰柜里取出一条冻鱼,拎在手里再次向他确认道:“阿姨做的是哪一种?”

  只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应该不算太奢侈。奚杨从周童的眼神中读到了绝对的认真和坚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一缕顾忌。

  “红烧。”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周童也跟着高兴起来:“好的,没问题。”他合上冰柜的门,毫不费力地从高处的架子上拿了一只大碗,拧开龙头接了大半碗水,把鱼放在里面消冻。

  做完这些,他又去挑了需要用到的配菜和佐料,还顺手取下两件挂在墙上的围裙,一件自己穿,另一件递给了奚杨。

  奚杨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周童自己穿好后见教导员还一脸茫然地站着不动,便又把围裙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抖开往他头上套。

  该系腰上的绑带时本想叫奚杨转过身去,但奚杨身后半步就是墙壁,周童便想也没想就叫他抬高手臂,从正面用拥抱的姿势圈住了他,边系边说:“不是让你打下手哦,小孩吃饭不都得穿个围兜么,一会儿别把你的制服弄脏了,不好洗。”

  双手无所适从地举在半空中,声音近在耳边的那一刻,没人知道奚杨有多么想放纵自己投入这个温暖的怀抱。

  …

  鱼冻的时间不久,淘米煮饭的功夫就化得差不多了。奚杨靠在水池边的暖气片上,看周童熟练地将鱼鳞和鱼腹刮洗干净,甩在案板上改几条花刀,鱼身抹盐,再塞几片切好的生姜和葱段进去,搁在一边等着去腥。接着洗净双手开始切蒜,结实的小臂上肌肉和筋脉随着力量时隐时现,手起刀落速度飞快,动作漂亮极了。

  又听他碎碎念叨:“要是有腊八蒜就好了。北方人不是都喜欢吃腊八蒜吗?等到冬天我跟方叔说说,腌几瓶放着,下次做的时候你试试味道是不是不一样。”

  “应该切点肥肉炼油,这样做出来的鱼比较香。不过肉冻得太硬了,没那么容易化开。”

  “草鱼不行,江洲那边都不吃这种,刺太多了,等会儿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哎教导员,你吃过刀鱼吗?我哥说我们小的时候天天都能吃到刚打上来的,特别鲜,可惜我都不记得了。现在量少,政府禁止过度捕捞,买都买不到了,有机会我一定做给你尝尝。”

  说话的间隙该切的都切好了。周童挪到一边开火热油,奚杨跟了过去,盯着他把手掌伸进锅里去试油温,不禁捉住了他的手臂,怕他挨得太近会被烫到。

  “买不到了还怎么尝啊?”

  温度沿着手臂传递到掌心,是他们熟悉的、体验过无数次的,又完全不同的灼热感。

  “那我叫闻阅下江里给你捉两条。”周童嘿嘿一笑,将锅铲换到另一只手上,又把火关小了些,盯着油面冒起的小泡,有点内疚道:“我......不敢下水。”

  “不用,你手艺好,不挑食材。”奚杨怕妨碍到他于是松开了手,却没注意到周童颇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周童把腌好的鱼翻了个面儿,扬起下巴示意奚杨看旁边的置物架:“教导员,你帮我拿一下生粉。”

  “生粉......”奚杨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挨个儿拿起来看,判断不出就拧开盖子去闻,结果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油温已经足了,再迟下锅鱼会烧焦。周童扭头便见他手里握着的是一瓶胡椒粉,赶紧接过来放在一边,又伸手越过他的头顶,直接取下一瓶白色的调料,倒在手心往鱼身上抹,忙里还要抽出空来观察他:“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说好不叫你打下手的,要不要喝点水?”

  奚杨揉着发红的眼睛和鼻子,尴尬地摆了摆手。周童丢鱼下锅前又对他说:“快退后一点,小心被油溅到。”

  不认识生粉已经够丢人了,一个隔三差五就进火场的人怎么能怕这点油烟。奚杨不退反进,往周童身边凑了凑,探着脑袋盯着锅里的鱼说:“我......我看看,是不是跟我妈的做法一样......”

  “滋”鱼皮一挨上滚油立刻变得酥脆起来,锅里腾起一股夹着香气的白烟。

  周童用身体护着奚杨,翻着锅铲将鱼煎得两面金黄,鱼肉却一点不散。跟着捞出待用,重新倒油热锅,下花椒、大料和葱姜蒜爆香,再丢鱼进去,添老抽、生抽、盐巴和砂糖,倒一点料酒洒一把白胡椒,放水没过鱼身,盖上锅盖调小火,擦一把额角的汗珠,大功告成道:“好了。再等一会儿,收了汁就能吃了。”

  喝着冰冰凉凉的汽水静静等待,锅里窜出的香味儿越来越浓,光闻就叫人止不住地吞咽口水。十五分钟很快过去,奚杨端着空盘子眼巴巴地等在旁边,周童一颗心软得不像样,用锅铲舀出一点汤汁,吹凉送到他嘴边,看他舔完就笑着说好吃还砸吧嘴,忍不住用手背轻轻蹭了下他的嘴唇:“教导员,你好像一只等着吃鱼的猫。”

  嘴上沾染的汤渍被蹭掉,教导员的两颊也被蹭出一片绯红。

  ...

  一勺酸甜适中的浓稠汤汁浇在雪白的米饭上,一条鱼两碗饭,周童还顺手用砂糖拌了两个西红柿解腻,懒得端去里面找桌椅就跟奚杨趴在料理台上,就着头顶微弱的灯光,你一口我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吃得津津有味。

  周童把一块挑净了刺的鱼腩肉放进奚杨碗里,面对面看他唇中那颗痣,看他把鱼皮和碎香菜拨到一边,差点忍不住乐出声来。

  奚杨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抬头看他一眼,含着饭咕哝:“看我干什么?快吃啊。”

  周童傻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碗里的比较香。”

  “是吗?”奚杨闻言便舀起一勺饭送了过去。“那给你吃吧。”

  周童就着他的手吞下一大口,又把自己的饭也送一勺过去:“我的呢?”

  奚杨故意只尝了一小口:“嗯,没我的好吃。”

  周童笑得更开心了:“教导员,你觉不觉得我们像在谈恋爱?”

  “......”一口饭呛在喉咙里,奚杨顿时咳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周童自知说错了话,内疚得又是递纸巾又是拍背,待他缓过来后赶紧向他道歉:“对不起啊教导员,我胡说八道,开玩笑的。”

  奚杨极力掩饰着慌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叹了口气说:“......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吗......”

  周童还在自责,又忙对自己的行为做起了追本溯源的检讨:“嗯......真的对不起,我妈妈走得早,闻阅说我可能......可能缺少女性关爱,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委婉地表达.....”

  “我就是......很想让你知道我在那一刻的感受,所以......”他沉下心来,真诚地说:“以后我会记得多想想再开口的......”

  分享、交流、表达、共情,这也许是大部分人都有过的强烈渴望。而当率真变得老成,直白变得圆滑,能够做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一天,又会怀念最初那个真诚坦率的自己,可惜走出半生,归来已不是少年。

  “没有说你这样不好。”

  猜想对方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周童忽然有点难过,低头搅拌着碗里的汤汁和米饭,喃喃道:“嗯......但是我自己知道这样不......”

  “没有。”

  奚杨眉头微微蹙起,认真且严肃地用勺柄敲打了一下周童的头。“看着我。”

  “不要改变自己。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也许他们不喜欢,但不重要。”

  “我很喜欢。”

  相视的一刻,对面那双真真切切的眼睛看得周童心头一颤,不禁扪心自问,我怎么会把教导员看做口不对心、曲意逢迎的人?

  他又揉了揉鼻子,再深深吸气,重拾先前的自在:“嗯,我听你的。”

  这孩子不会轻易受到打击,也不会为什么无足轻重的人或事丢掉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确认这一点,奚杨满意地一笑:“好了,快吃吧。回去太晚班长不会罚你吗?”

  周童果然又高兴了,大大咧咧道:“不会吧,叶征哥知道我在跟你学习呢。”

  学习学到厨房来了?奚杨心里偷笑,板起脸来故作思考:“这样啊,我可没有跟他说过,他就信你纵容你?看来得找他谈谈心了。”

  周童:“......”

  教导员怎么吃了鱼还变坏了......

  ...

  饱餐过后,周童坚持只让奚杨把剩下的一截鱼尾和一口白饭端去给小扁,自己留下把厨房收拾干净,锅碗瓢盆恢复如初。奚杨蹲在纸箱边,借着月光看小扁享用宵夜,小声对它说:“慢点,小心刺。好吃吧?告诉你啊,其实隔夜的鱼汤泡饭更好吃呢。”

  晚风徐徐,催走深夜来临前的最后一丝躁热。回去的路上,奚杨追踩着周童的影子,听他忽然说道:“我也想家了。”

  “我没有家了。不过这里就是我的新家。”

  “我也好想想念一下我的爸爸妈妈,可是我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家在江边,夏天的夜晚没有这么凉爽的风,蚊子比苍蝇还大,夜里做梦醒来,打开灯就会看到蚊帐上密密麻麻的一片,特别吓人,要是不小心被咬,好几天都消不了肿,又疼又痒。”

  “我妈妈做饭应该也很好吃吧,我猜的。大家都说江边的女人很勤劳很能干,又会持家,又能像男人一样出海捕鱼。”

  “小时候羡慕我哥比我早上学,每天都会闹着要送他去学校。那哪是送啊,就是想坐他的单车后座而已。去学校的路上有一座小桥,我只记得那座桥,很高,冲下去的时候像飞起来了一样。”

  “养父对我也很好。我也很想他,想我哥,想奶奶。”

  “他们每一个人离开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哭过,我是不是有点铁石心肠啊......”

  “周童。”

  宿舍楼近在眼前。周童停下脚步,奚杨便完完全全踏进了他高大的斜影。

  “鱼做得好,给你一个奖励吧。”

  “嗯?什么奖励?”周童眼睛一亮,他的快乐似乎总是来得特别容易。

  不知是几楼的灯又灭了一盏。奚杨向他靠近了些,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

  “周童好棒。”

  “教导员。”周童的尾巴被摸出来了,摇得厉害。“你明天干什么啊?”

  奚杨闻着他身上那股柴米油盐酱醋味儿,看他衣领上溅到的一滴油渍:“明天?你想做什么?”

  十一点多了,周童还笑得没有一丝倦意:“我啊,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紧紧跟着你啊。”

  

  

第30章

  “我们来假设一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