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34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退缩,有什么理由丢下他,像从前那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过去的阴影中,戴着没有温度的面具苟活一生?

  他不就是自己曾经求而不得,想要一生拥有的灿烂和热烈吗?

  “周童。”奚杨稍稍用力,回握住了周童的手。“今天没有看到月亮,买的东西也丢了。”

  听到他终于开口说话,周童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一些。“丢就丢了吧,不要紧,跟你一起买东西的过程比较重要。”

  “十五的月亮十六才圆呢,明晚我们去楼顶看看好不好?”

  “嗯。”奚杨应了一声,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却在犹豫之后轻轻靠在了周童肩头。

  他二十五岁,周童才十九,可他这会儿累极了,不想再当沉着稳重的教导员,肩负重任的勇士,只想做回那个不怎么懂事的杨杨,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他又自嘲,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懂事过,连十九岁的孩子都不如,拼命揪着一段已成定局的感情整整五年不肯放手,忽略了过程的美好和珍贵,也不懂得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明天却永远会来,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重获,错过的一定会在生命的某个起点再度相逢。

  ...

  熄灯时间已过,整个营区里除了值班室,只有训练塔顶的警灯还一闪一闪地亮着,在漆黑的夜幕中格外醒目。

  车到门口时雨还在下,周童想也不想就要脱掉衬衣给奚杨遮挡,却被他不由分说拉下了车,冒着大雨,踩着被积水浸泡的枯枝败叶一路小跑进了营区。

  “会感冒的。”签字销假时,周童趁值班战士不注意,小声对奚杨说。

  “感冒的话要吃汤饺。”奚杨用手指抹掉纸面上一滴从周童鬓角掉落的雨水,对他眨了眨眼,偷偷道:“好想感冒啊。”

  发梢滴水,眉眼湿润,唇中的小痣也带着撒娇的意味。周童看得恍惚,心跳又跟着乱了。

  这一天好长又好短,在楼梯拐角处分别时,周童牵住奚杨的袖口,恋恋不舍又不得不舍地嘱咐道:“快去洗澡,不感冒我也做汤饺给你吃。”

  “知道了。你也......”

  一句“你也是”停在嘴边,奚杨的瞳孔里映着人影,微光闪烁。他耳根渐红,欲言又止地看着周童,接着便被周童拉进监控盲区的角落,被拥在怀中,听他轻声地说:“没事,你先洗,我晚一点再去。”

  “嗯。”奚杨的双手覆在周童后背,十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他的衣服。“那,好好休息,晚安。”

  “晚......”周童刚回应了一个字又忽然变卦。“等一等,再给我十秒。”

  他把奚杨的手从身后捉回到身前,按在自己胸口。

  “教导员,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啊。”

  说完他才轻叹一声,意犹未尽却果断地放开,后退两步,站成一个笔挺的军姿。

  “晚安,教导员。”

  不加掩饰的喜欢里满是矜重。奚杨看着周童,心头泛起一阵甜蜜的酸楚,连忙转身克制,离开前留下了一句:“快回去吧,要是班长批评,就说是我带你出去办事,回来晚了。”

  ...

  宿舍里涂科还没睡,在陪涂奶奶隔着手机斗地主,几百万欢乐豆转眼散尽,输得就剩一条裤衩,正腹诽老太太胳膊肘尽往外拐,骂骂咧咧时,就见奚杨浑身湿漉漉地推门进来,走到桌前放下什么东西,还拿了本书挡住,然后转身进洗手间拎了毛巾和脸盆出来,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他像有心事,却难以从表情上揣摩是好是坏,并且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涂科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过。

  涂科:“......”

  我这么帅得明显一人躺在这儿,竟然被无视了?

  周童果然算着时间没来澡堂,奚杨担心他等得太久会感冒,便抓紧时间快速洗了个澡。

  热水将一身的寒意驱散,也让精神得到了舒缓和放松。水打在身上时他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周童,想起那个雨中的亲吻,和伴随一起涌动的暖流,终于大大方方地回味起来,让蒸汽熏红了自己的脸。

  洗过澡后他回到更衣室里穿衣服。储物柜没锁,打开时发现叠放整齐的衣物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包装袋。

  拿起来看,是一块枣泥馅儿的月饼。

  奚杨认得这个牌子,北临本地的生产厂家,不那么热门但口碑好,用料有保障,节前他选,方建华去采购的。

  周童溜去食堂“偷”的。

  他转身,背靠衣柜,任发梢的水滴落在刚换的干净衣服上也懒得去擦,闭上眼睛按住第无数次周而复始狂跳的心脏,再睁开眼,那张明朗帅气的笑脸还在脑中浮现。

  我也......好喜欢他啊。

  揣着蜜枣般的小心思回到宿舍,进门便见涂科鬼鬼祟祟地趴在书桌前,因做贼心虚而被他毫无预兆地吓了一跳,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只好强装淡定,挥挥手问:“哪儿捡的?都蔫儿了,你喜欢这个啊?回头我种一片不就得了......”

  奚杨快步上前,一把夺回他手里的玫瑰,背过身去,不高兴道:“别动我东西。”

  这温良恭俭让的奚队,清心寡欲的教导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巴拉,斤斤计较,还在外面捡破花烂叶子?涂科满头问号,伸长脖子打探:“嘁,什么宝贝东西,给我我也不要。”

  玫瑰在衬衣口袋里揉来挤去一个晚上,花瓣要掉不掉地碎了好几片。奚杨没理涂科,翻来翻去在他抽屉里找到一个圆形小铝盒,便把里面的曲别针都倒出来,把玫瑰放了进去,摆在了窗边,这才安下心,回头一看,涂科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拆了他的月饼,一口下去就剩一个角。

  奚杨脸都气白了:“叫你别动我的东西!”

  涂科嘴里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一粒饼渣:“食堂还有一堆!这帮兔崽子都不爱吃,你稀罕剩下的都归你行不行!”

  奚杨懒得理他,瞪他一眼就爬上了床,躺下来打开淘宝搜了一会儿录音小熊,忽然才想起来问:“郑疆呢?”

  “不知道。”涂科吃完月饼就去刷牙,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这人有病,今天一天搞得队里鸡飞狗跳的。”

  奚杨不予置评,又问:“老向那你怎么打算?”

  涂科摸着剃得干净的下巴从洗手间走出来,撩起T恤露出一排整齐有型的腹肌,往床上一倒:“只要身体没问题,他个人有意愿,谁也不能强制他退。救援教练或者训练指导,哪个他不能干,就是去驾驶班当个司机,只要能留在队里,他也愿意。”

  “我倒是想劝他退。”奚杨望着天花板中央晃眼的灯管,犹豫道:“他也该歇歇了。佳佳明年要上小学,嫂子身体也不好,家里又是老又是小的,总得有个人照顾。”

  “随他自己吧,下周找个时间一起去他家看看。”

  “嗯。”奚杨翻了个身,舔舔嘴唇准备睡了。

  涂科这时又说:“招标下来了,还是安启。你的小迷妹送来的资料我看了,吴城中队这两年有三次灭火服起火的记录,但最终死亡原因还是烟尘过量、坍塌掩埋和窒息,找不到什么破绽。”

  奚杨闷在被子里“嗯”了一声,说:“如果真的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留下把柄被人抓到。”

  涂科当然也懂,他枕着手臂,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嗯?”奚杨陪周童疯了一天又淋了雨,这会儿实在有些累了。他想着周童,猜周童这时应该已经洗完了澡,也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心里便被细细碎碎的思念与甜蜜满满填充,安安稳稳,眼皮开始打架。

  下铺的涂科还在说话:“吴城地方小,支队编制紧,负责请购、采购和验收的是同一部门,大队参谋比价三家供应商,再统一送审。”

  “支队财务部负责审批的是个女的,年纪不大,姓郑。”

  ...

  然而就在奚杨以为周童已经睡下的时候,周童却连湿衣服都还没换,昂首挺胸站在宿舍里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铿锵有力地回答着郑副队的问题。

  “报告,我自己,去剪了头发,还看了一场话剧。”

  没说芭蕾舞剧。周童不善撒谎,应对的同时快速地眨了眨眼。

  郑疆却像不信似的,冷哼了一声。

  一屋子被揪起来的人当中,张思琦首先站出来说:“郑队,周童的假是涂......”

  他话没说完就没打断。郑疆握着一根教棍背手稍息,转向他怒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张思琦顿时语塞。周童没动,又回答道:“报告,我晚归,愿意接受处罚,但跟班长无关,早上走的时候他叮嘱过我要按时归队。”

  郑疆意味不明地盯着周童,阴鹜的双眼里不怀好意,忽然一笑,说:“在我面前演什么革命友谊情比金坚,一起滚出去负重五十圈。”

  堵威几人眼看要按捺不住,张思琦却抢在他们前面再次说道:“郑队!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完,周童是军烈子女,今天中秋节,涂队批一天假,让他去看看老师和同学,这没有什么错吧?他晚归是该罚,但外面在下大雨,没有规定要罚得这么重!”

  他话音刚落,肩膀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棍。郑疆那根教棍是武警训练用的擒敌棍,全金属制,打在身上钝痛,留下的淤痕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能好。张思琦疼得冒了冷汗,于是第二棍落下来时完全来不及躲闪,但这一棍却落在了挡在身前的周童的小臂上。

  “一群没规矩的废物。”郑疆顺手又是一棍,周童也不躲,就站着给他打,面无惧色。紧接着郑疆又用教棍指向两旁咬牙切齿的五、六个人,喝道:“少拿什么涂队、奚队来压我!规定就是规定!新兵入伍第一年没有假期!擅自离队我可以立马开除你,包庇纵容罪加一等,罚跑五十圈算给你们脸了,懂吗?!”

  “懂。”周童平静地答道,转头对张思琦说:“班长对不起,连累你了,这周衣服我帮你洗,走吧。”

  张思琦领会了周童的意思,不再与郑疆做无谓的争辩,冷静片刻便下了命令:“全体干预小组,稍息!立正!跑步走!”

  张思琦回来之后本没周童的床位,但恰巧有一位队友服役期满刚走,他才得以留下。于是宿舍又不多不少正好八人,此刻谁也不屑看郑疆一眼,全都端起手臂迈开步子,跟着班长跑动起来。

  倒是被晾在屋里的郑疆愣住了,半晌才冷笑一声,拎着教棍扬长而去。

  大雨盖过了喘息和踏在水中的脚步声。八个背着沉重装备的战士顶着风雨,默默无言却跑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个掉队,也不在意到底有没有人监督,一圈也没有少跑。

  每每经过宿舍楼,从下往上数四层,找到那扇已无亮光的窗户,周童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看上几眼。

  他睡了吧?没着凉吧?头发擦干了吗?月饼吃了吗?只吃一块月饼哪行,都怪我,横竖都是要罚,还不如买把伞,先带他去吃碗热乎乎的野馄饨再回来。

  好想他啊,明天还能见到他吧?应该不会再推开我了吧?

  好想再吻他一次啊!

  这么一想,周童觉得今晚挨什么罚都值了。

  但一转头,看着一群淋成了落汤鸡的队友,顿时又有些内疚。

  “哥,下回你们别管我了。”他一边稳定着气息,一边对张思琦几人说。

  “我靠,别跟我说话,都喝一肚子雨了。”堵威抱怨道。

  跟着又迎风大吼:“好爽啊啊啊!”

  “白痴……”武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走走走,跟他挨太近智商都会降低。”

  “嗐,等会儿谁最后一名谁请喝一个星期汽水,敢不敢赌?”堵威说完拔腿就跑,他个锥峄毓斯ΥА爆发力强,转眼甩众人一大截。

  “赌!”武炜也加快了脚步,回头招呼其他几人:“干他兔崽子的!喝到他倾家荡产!”

  “来了!”

  “别跑!”

  “你个辣鸡!”

  “你他妈泥点子甩我脸上了喂”

  周童也忍不住狂奔大笑起来。暴雨如注,身上被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可他太快乐了,他想大喊,哥,老爸,我懂了!原来你们曾经这样痛痛快快、热热烈烈地活过一场!

  这一刻,雨再大,也再盖不住他们肆意张狂的口号,雨再冷,也浇不熄他们用青春供养的满腔热火。

  

  

第45章

  训练场另一侧,紧挨涂科的小花园还有一片新推的空地,月初时已经建起了一排蓝瓦白墙的犬舍,正规军还没来,目前的住户只有小扁,一犬坐拥联排别墅,睡饱吃足,一大早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巡视它的领地了。

  昨夜一场大雨把它辛辛苦苦留下的各种标记都冲淡了,这会儿又得重头再来一遍。它现在也算半个有编制的狗,一日三餐顿顿有肉吃有骨头啃,比过去胖了不止一圈儿,毛色也白净顺滑了许多,脖子上还像模像样地挂着一只小号保险钩,上面不知是哪个战士帮忙刻的,一溜儿歪歪扭扭狗爬似的小字:省属特勤专职吃饭方小扁

  同样早起的还有勤劳的小浣熊闻阅,不到八点就洗完了自己和涂科的一大盆衣服,爬上楼顶边唱边晒,每抖开一件都要举到阳光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再捧到面前闻一闻,自我陶醉一番。

  好猥琐啊,又好开心,哪怕只是一件和别人的一样,普普通通的作训服,抱在怀里也像抱到了真人,满满都是记忆中那股令人欲罢不能,强势的,凌冽的,独一无二的汗水气息。

  尽管十分清楚,被发现的话一定会遭到无情的嘲讽衣服是闻阅偷偷抱回来的,涂科随意惯了,尤其是训练完出了汗,经常脱了衣服随手一扔,过后没换的了才满世界找,时间一长,大家都会默默地帮他捡,但不会帮他洗,谁让他曾一本正经地强调过,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用别人帮忙。

  但只有奚杨知道,以身作则的涂队每次洗完衣服回来都要骂骂咧咧地打一份申请配备洗衣机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