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33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两个半小时的演出正如师母所说精彩纷呈、美轮美奂,无论是舞台效果还是演员的表演技艺都堪称绝妙,比肩国际,然而奚杨看似专注却无心欣赏,全程保持着标准的坐姿,不敢抬头去与那双布满细纹也充满失望的眼睛对视。

  中场休息时师母离席去了洗手间,奚杨才得以短暂卸下心中满满的负罪感,转头去看周童,见他神色如常地翻看着手里的剧目简介,便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与他聊了几句。

  “会不会无聊?”

  周童摇摇头:“不会啊。我就是挺好奇,那些演员是怎么练得胖瘦、高矮都一样的?连长相都差不了多少,像一群孪生姐妹。”

  奚杨抿嘴笑道:“这在术语里叫‘三长一小’,手长、腿长、脖子长,脸小,从小就要开始塑型,要吃很多苦的。”

  “啊,那跟你一样啊。”周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好漂亮。”

  奚杨有些难为情地轻咳几声,假装没有听清:“好了,继续看吧,哪里看不明白可以问我。”

  

  

第43章

  其实周童根本没有认真看,他心神不定,又搞不清旁边那人究竟是谁,到底对奚杨说了些什么,直到演出结束灯光亮起,那人起身与奚杨道别,他才看清是一位银发高束的迟暮美人,少说也有五十多岁,身材却还像舞台上那些少女一样曼妙,穿一件烟灰色的高领针织衫,略施粉黛,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优雅的气质。

  他听见她对奚杨说:“杨杨,多保重,有时间记得回团里看看老师和同学。”

  晚上九点,渐浓的夜色像一块华丽的天鹅绒绸缎,包裹着密密匝匝的雨云。剧院外的广场上有一座音乐喷泉,猜想是入秋之后就已停用,但此时仍有不少拿着树枝的小孩子蹲在地上戳那些圆形的出水孔,好奇它们今晚究竟会不会喷出水来。

  奚杨和周童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剧院,驻足在一盏暖黄的路灯下看着对方,奚杨问道:“累了吗?”

  周童摇摇头,伸手接住一滴飘然而落的雨水,揉在掌心,对奚杨说:“可以晚点再回去吗?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奚杨抬头看天,斟酌了片刻,指着喷泉旁边的长椅问他:“那,去那里坐坐?”

  “好。”

  长椅不脏,但周童还是用纸巾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才让奚杨坐下。大雨将至前的空气泛着潮湿,耳边不断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嬉戏声传来,奚杨一边整理着胸前那朵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绽放的玫瑰,一边问周童:“没吃晚饭饿不饿?”

  “饿。”周童一本正经地揉了揉肚子。“超级饿,因为有人偷吃冰淇淋不叫我。”

  奚杨的脸“唰”地红了:“那会儿……你在剪头发,怕不方便……我现在去给你买一支吧,你等我......”

  “逗你的。”周童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他看了眼不远处亮着招牌的便利店,按住正打算起身的奚杨。“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

  他说到做到,迈着两条长腿,一去一回只用了不到三分钟时间。

  “这是......”奚杨看着他买回来的东西,表情有些意外。“糖葫芦?”

  “嗯!太晚了,空腹吃冰淇淋不好。”周童剥开包装,把一串裹着糖浆,红艳饱满的海棠果递给奚杨。“你是不是怕酸?这个季节的海棠果很甜的,你先吃。”

  他的眼里像盛满了纯净的星星一般闪亮,真诚地叫人难以抗拒。奚杨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发现果然甜得发腻。

  “怎么不多买一支?”

  周童转身,将手臂搭在奚杨身后,悄悄圈住了他,满足又贪恋地看着他鲜艳如同果实的嘴唇。

  “我不要,你的才好吃。”

  幼稚鬼......奚杨笑了,也侧过身与他相对,把咬了一半的糖葫芦送到他的嘴边:“给你。”

  一股甜美浓郁的香气窜入鼻腔,顿时令人口舌生津,周童却不看也不咬,只盯着奚杨的眼睛说:“我不想要糖葫芦。”

  “那你想要什么?”奚杨也难以抵挡那股诱人的芳香,收回糖葫芦又咬了一口。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周童对他说:“我想吻你。”

  是的,他这样说,视线缓缓滑过奚杨脸上每一寸柔和细腻的肌肤,在沾了糖渍的双唇停留片刻,又重回那双潮湿含情的眼眸,牢牢锁住,不给它们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轻声地,放肆地,温柔且强势地重复着:“我想吻你。”

  “哇水来啦!”几个猝不及防被喷湿了衣服的小孩子惊叫着逃开,奚杨脑中的空白被瞬间而至的音乐声和水声打破,湿汽氤氲与光影斑斓中,他一把推开已经近在眼前的周童,慌张地站了起来。

  “下、下雨了......我去、去买把伞......”

  说完他便落荒而逃。周童傻眼,反应过来起身要追,一回头却看见身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周童一愣:“姐姐?你怎么在这......”

  于迪与一个高个子的短发女孩共撑一把伞,她看看堆在长椅上的袋子,看看奚杨跑远的背影,又看看周童:“我来看话剧啊。”

  “哎!别问了!”她忽然抢在正打算敷衍几句的周童之前对他说道:“这些东西我先帮你保管,明天给你送到队里去?港口区的特勤大队是吧?

  说罢她又急得跺脚:“发什么呆!快去追呀!”

  周童:“......”

  “你......我......”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于迪久不见周童,看他从头到脚变化明显,又一脸似曾相识的茫然,紧皱的眉头继而舒展。“你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我从来没见过你刚才那种表情,对我都没有,真气人啊!”

  “很喜欢对不对?赶紧去追,勇敢一点!”她挽住另一个女孩儿的胳膊,再次催促道:“快快快,等你好消息哦!”

  ...

  雨越下越大了,便利店在剧院另一侧,奚杨跑错了方向,被追上时衣服都已湿透,连同那朵娇弱的玫瑰一起躲在一间书店的屋檐下,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回想刚刚,听见周童那几句话之后自己就像着了魔一般沦陷其中,心脏狂跳,无法呼吸。他乱极了,他反复问自己,明明抱着即将分别的心情来最后陪他一次,也想给自己留下一点珍贵的回忆,便能潇潇洒洒与他道别,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难以控制的地步。他不能,他怎么可以?

  但不容他多想,周童已经追到了面前。

  “教导员!”

  周童跨过满是泥土的花圃钻了进来,快步走到奚杨面前,单膝跪地,捉起他的手又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来回查看。

  “你还好吗?冷不冷?你的手好冰!”

  奚杨半晌才抬起头失神地看着他,看一道道水迹滑落他的脸庞,浸湿他的眉眼,那么浓,那么黑,散发着雨水与泥土、青草与落叶的香气,那么令人着迷。

  “周童......”他双唇颤抖,喃喃自语。“童童......我们......不可以这样......你只是......”

  “我只是心动。”周童再也不会被他糊弄,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你说的没错,心动发展地很快、很浅,是冲动的、不稳定的,而爱需要时间去慢慢加深,彼此信任,心意相通,熟悉之后才能走向成熟。”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吗?爱也是种生命里必须承担的风险,是种信仰,是种孤注一掷的行为,它会作为本能驱使你迈出一步,与人产生亲密的关系,放弃自我,献出自我,向对方屈服。”

  奚杨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开口道:“童童,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你有大好的前途和未来,你要理智一点......”

  “不。”

  周童再次阻止了他毫无底气的说辞。

  “每个人都希望事情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希望做到理智,被理智保护,认为理智就是克制,可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理智是什么呢?”

  “你才是我心目中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最最厉害的人,永远都是。但这一次我来告诉你。”周童忽然笑了起来。“理智是放手,放过自己,放自己去跟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情,这很疯狂,但事实证明疯狂和理智从来都是并存的。”

  “没有什么人、什么哲理能万无一失地保护我们不受伤害,连神都不能。可是我不怕,我做好准备了,并且我知道你也不怕。”

  “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周童小心又珍重地拭去了奚杨眼角涌动的泪水,轻轻地捧住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抵。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理智的、喜欢学习喜欢思考、追求科学与真理的人。我给了自己时间,翻遍了书本和世间所有道理,找寻、解读可以说服你,也说服我自己的答案。”

  “但在跟你对望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一切都不重要,也不复杂。”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虔诚而郑重地像一个准备好奉献与臣服的骑士。

  “因为你就是唯一的答案。”

  天气预报提示过今日晚时会有雨,却没告知这雨会这样大,这样狂,这样猛烈,让人无处可躲,避无可避。奚杨无助的哽咽被雨水的喧嚣淹没,周童抬起他的下巴,搂着他,护着他,握紧他的双手,平静且温柔地对他笑道:“教导员,你的头再低一点,盖块手帕带着玫瑰,就能坐到花轿里去当新娘子了。”

  他笑过便忽然正色,再次认真地呼唤道:“教导员。”

  他才十九岁啊,怎么会这么深情,这么沉稳,这么笃定?

  于是这一次,奚杨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望向那双在雨夜里亮得令人心颤的眼睛。

  “教导员。”

  “嗯……”

  “杨杨。”

  “嗯......”

  得到一点回应,周童简直开心地快要飞起来了。

  “我要吻你了。”

  ……

  “嗯。”

  

  

第44章

  出租车缓缓行驶在瓢泼大雨中。车内没开暖气,也没人说话,只能听见雨水重重击打着车顶,还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刮出的一下下干涩声响。

  一小片朦胧的灯光透过布满水痕的玻璃落在腿上,湿透的衬衣紧贴皮肤,奚杨被周童一臂搂住,冰凉的身体没过一会儿就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烘暖了。

  周童就像一团火,烫得奚杨无所适从,又爱又慌,又不舍远离。

  雨太大了,司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没有功夫仔细去看坐在后排紧紧相依的两个男人。

  藏于阴影中的两只手十指紧扣。年轻人的掌心温暖干燥,略带薄茧,指尖无意识地在另一只手背上轻轻摩挲,带着绵长的,十足的耐心,像在传递着某种只有彼此才能破译的秘密。

  奚杨偏头,借一点光去看周童挺拔的鼻梁和完美的下颌,在刚刚才吻过他的那张嘴唇边捕捉到了一丝隐隐的,满足的笑意。

  这孩子还在暗自回味,偷偷开心呢。

  而他却迟迟不敢相信,过去的十分几钟前,他曾与这个男孩儿在寒风萧瑟的滂沱大雨中接过吻。

  就是这张沾了点潮湿却依然温热的嘴唇,先是落在他含泪的眼尾,留下一个缱绻而深情的亲吻,又轻柔地抚过脸颊,啜尽每一滴雨水,每一缕悲伤,最终覆在了他的双唇,触碰,停留,再轻轻地含住,轻轻地索取,一半含蓄一半热烈,明明娴熟,却因过分的珍惜和怜爱而略显笨拙。

  唇齿间还留有海棠果黏腻的香甜,那些酸的、苦的、涩的滋味被统统掠去,余下的只有苦尽甘来。周童吻着奚杨,叫他的名字,小声对他呢喃着,还是你的好吃,你好甜。

  从没有人对奚杨说过这样的情话。那一刻风雨仿佛停息,时间静止无声,他的心被周童吻走,跌在一团柔情蜜意的云雾之中,摇摇晃晃几欲坠落,又被一双坚实的臂弯稳稳托住,被带着与之共同沉浮。

  像是做了一场过于虚幻的美梦,此刻清醒过来,方觉一种比从前更加强烈的不安,眼前的周童也变得遥远而陌生。

  他几次尝试着抽回手,最终却被抱得更紧,抓得更牢了。周童好像能感知他的一切,猜到他又在退缩,又想逃离,于是捏捏他的指腹,小声对他说:“冷不冷?快到了,马上就能洗个热水澡了。”

  “我在呢。教导员,中秋节快乐,一会儿我去食堂偷个月饼给你吃啊。”

  中秋节......是了,今天是中秋节呢。

  他什么都没有,奚杨忽然地想。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一个在月满人间时可以牵挂,可以去往的归处,却有一颗如此坚强温柔的心,和所有他能给的安全感一起,全都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