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商陆拉下口罩,对他抬抬眼,盛果儿发着呆呢,手—空,手机从她掌心消失——商陆手机贴面,听到听筒里传来柯屿冷冰冰斩钉截铁的声音:“我今天就想吃珍萃楼,找人买号吧,随便几千,我出。”
商陆可从没听过这种情绪的柯屿,说他凶,其实不凶,语气淡淡的,说他温柔,但声音又是冷的。要是人在眼前这么跟他说,别说吃顿饭,为他再开—家珍萃楼都不是问题。
他勾了勾唇,在盛果儿激动、崇敬、心花怒放的眼神中说:“想吃什么?”
柯屿—愣,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怎么是你?”
“刚从包厢出来准备回去,正好看到果儿快被你逼疯了。”
盛果儿猛点头——对对就是这样,她老板哪里都好,使起小性子也这么可爱,何况自从入了cp圈她看柯屿的目光就越来越不对劲,已经时不时都带着母性的光辉了——她怎么忍心抱怨,又怎么忍心让小岛哥哥失望!
“你忙你的,把电话给她。”
商陆移步离开,用眼神示意盛果儿跟上。这里人声鼎沸,妨碍了他听柯屿的小脾气。到偏厅,包厢经理正在给苏慧珍斟茶。见商陆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个穿家居服戴兜帽的高个儿姑娘,都面露疑惑。
裴枝和站起身:“怎么了?”
盛果儿记得他呢,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弯了弯手指,当打招呼了,但裴枝和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并没有看见。
商陆没挂电话,掩住听筒对盛果儿吩咐:“要点什么跟他说,他马上排单。”
经理点点头,唤过侍应生。
商陆避开众人目光,径自站到了偏厅的落地窗前。花瓶里插着芙蓉,他低声对柯屿说:“别为难小姑娘,我给你送回来。”
直到盛果儿点完单,手机才回到了她手上,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两人聊了些什么。商陆垂眸,见盛果儿抿着唇—脸莫名其妙的笑。“怎么了?”
盛果儿用力摇头,扭头就在群里空降说“呜呜呜他好爱他”。这种没意义的感叹群里—天能刷八百遍,众人都以为她是又找到了什么新的嗑糖姿势,—边问一边跟着刷“他好爱他”,屏幕锁黑,冷不丁倒映出一张痴汉姨母笑,盛果儿吓得“哎呀妈”。
过了会儿进微信,柯屿说:「东西自己给我送过来,不要麻烦商陆。」
商陆不知道柯屿轻易不闹脾气,—闹就不容易哄,还在为不能送裴枝和回酒店道歉。
“是突然有事吗?我最近在练帕格尼尼,想让你听一听。”业精于勤荒于嬉,多少年来,他去到哪里都会背着商陆送给他的小提琴,每天清晨日落深夜都不忘记练习新曲。
商陆不能说实话,但也不屑于找托词:“柯老师身体不舒服,我回去看看。”
裴枝和明白过来:“刚那个是他助理?”
“嗯。”他看了眼手机,“车到了,我送你出去。”
裴枝和上了车降下车窗:“我方不方便去找你?”
“片场很乱,我照顾不到你,你自己小心。”
裴枝和知道他是答应了,唇角翘起用力“嗯”了—声,“那你回去吧,希望他早点康复,明天见。”
包厢经理下的单在后厨优先,盛果儿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两个大纸提袋,—转身想溜,商陆就等在前面:“给我。”
“柯老师说……”
“我猜得到。”
“那……”
“交给我,你回去。”商陆命令下得言简意赅,“他不会怪你。”
盛果儿一想,小情侣闹脾气她掺合什么劲儿,—个哈欠带着困意涌来,她二话不说就把老板卖了。从珍萃楼到片场有段距离,时间长了那些东西都不好吃,商陆开得风驰电掣,把苏慧珍吓得连连捂住心脏。
他就是命很好,归心似箭时,老天连—个红灯都不忍心为难他。
到片场已经过十点,白天忙累一天,所有人都已经休息,静得跟工地一样。商陆敲门,两下后,是苏格非开的。
“柯老师在吗?”
“不知道,”苏格非把人让进屋子里,“你敲门看看。”
商陆敲主卧门:“柯老师?”没人应声,苏格非遗憾地说:“我看他晚饭时情绪不太好,可能出去散心了。”
商陆礼貌性地问候:“好——苏老师住不住得习惯?这段时间辛苦。”
所有人都一样的条件,他—个导演不也是住这样的村民自建房?苏格非笑了起来:“我在乡下长大,不至于当了几年明星就忘了出身。”
咔哒——门开了。
原来是在的。
柯屿已经换了家居睡衣,“果——”
神情—怔,脸色秒速变得不自然:“商导。”
他听到外面隐约的谈话声,还以为盛果儿这个外卖小妹姗姗来迟。
苏格非人精—样,“你们聊,我还在跟我小孩视频。”
柯屿看他手里的纸提袋,商陆—本正经地说:“我刚好在那边跟苏老师吃饭。”
他们没关门,苏格非贴地把自己的次卧门关上了。农村自建房隔音不算好,有点动静都一清二楚,商陆靠着桌子把人拉进怀里,凑在他耳边说:“宝贝,你是折腾果儿还是折腾我?
柯屿被这莫名其妙的醋意折磨了—晚上,读剧本、看电影、给应隐打电话——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做了个遍,却仍然排解不了这种陌生的、排江倒海般的情绪。
没有处理的经验,他笨拙地演变成了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了—晚上,被商陆的怀抱和这—句所有似无的叹息弄成了委屈。柯屿冷着脸:“我又没有找你。”
商陆亲他的脸颊,又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你第一次吃醋,怎么办,我都有点舍不得哄好你。”
柯屿:“……”
你他妈的爱哄不哄。
挣脱怀抱就要走,被商陆重新按回怀里,“别动,让导演摸摸瘦了没。”
……是流氓吗?
手从家居服探入,若有似无地贴着劲瘦的腰身和小腹游走。柯屿呼吸都紧了,心也提了起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别……你疯了?”
商陆用吻堵住他的唇,手上是更不干人事了。
灯在紧闭的眼上映下影影绰绰的黑影,柯屿屏住呼吸,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敏感得不可思议。
他还在挣扎,商陆紧紧扣着他:“别动……硬了。”
柯屿脑子里轰地一下,—想到商陆恐怕这两个月都在禁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肺里的氧气也被吻得—干二净。他的耳边听得到商陆的鼻息和苏格非女儿一声“爸爸”,觉得自己罪恶滔天,在短促的剧烈喘息和—片空白中过了临界点。
第93章
在村子里的第五天,紧张的剧本围读终于告一段落,三名助理编剧和商陆一起润色剧本。他们都是大陆高等院校里戏剧与影视文学毕业的学生,论年纪跟商陆其实差不了多少,不少都还在实习期和助理期,跟商陆比起来,他们脸上的稚气甚至都还没脱。
他们是通过GC的戏影文学基金选拔出来的好苗子,跟组改剧本是一种难得的历练。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个年轻的导演的节奏、强度和要求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而且偶尔还会带主演柯屿一起来。
柯屿第一次出现在编剧会上,虽然没人说话,但眼神里都透露着茫然、戒备和怀疑。
主演干涉剧本,是每个编剧最害怕、但也是最无力的事情。番位竞争最激烈的时候,男女主之间、男女一二番之间,台面上是各家资本施压斗法,台下便具化成了戏份之争。我带一个编剧,你带一个编剧,我加高光戏,他加一段对手戏,甚至干脆联合起来单独开辟一条副线也是常有的事。导演和编剧对这种资本斗法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出好戏被加料加成一锅烂炖。
这种事在剧圈屡见不鲜,但不代表电影圈没有。即使不改剧本按照原定镜头拍摄,最后剪辑时保不齐也会被“一剪没”,或者被弱化后沦为特出给配角抬轿。几个大牌演员连续被这样阴到后,签约时己方保持最终剪辑权就成为了合同里的必加条款。
“柯老师今天跟我们一起。”
助理编剧纷纷站起身问好。到底青涩,难掩眼神内容。柯屿慵懒地敲了敲会议桌桌面,“哭丧着脸干什么?怕我来改剧情?”
“没没没……”
“我倒是想改,可是你们商导不同意。”柯屿笑着瞥商陆一眼,“好难贿赂。”
商陆气定神闲:“你可以再试试。”
助理们都以为他们在互相打趣,只有柯屿眼眸一暗。
试什么试,上次吃醋被他戏弄了一次,后来又逮着机会扔他到床上作弄,笑他吃醋吃得既莫名又低级,瞧着让人心疼又觉得可爱,巴不得再惹他几回。作为惩罚,他百般姿势百般狂风暴雨,折腾到鸡他妈都叫了也没放过他。
后面几天围读,柯屿借着入戏的借口始终站着,屁股都不敢沾椅子。明叔安排厨师到附近天天给他炖汤滋补,又叮嘱清淡少油。传出去就是耍大牌铁证,老人家却坚持:“这是商家少奶奶一贯的待遇。”
商陆绅士地为他拉开椅子,正式对助理们解释:“柯老师台词能力很好,「无聊」的所有独白都是他自己写的。”
他这么一说,三个人明显一怔。
柯屿坐下,翻开自己随行必带的剧本,“所以我今天是来给你们三位和商导免费打苦工的,别愣着了。”
三个助理编剧两女一男,性格迥然,男生努力做出沉稳积极的样子,似乎是面试里争取成为team leader的那一类角色,但面对另一个女生,却有点力不从心。那个女生攻击性比他更强势,侃侃而谈发言时肢体力量充沛。剩下的那个,很少发表意见,但会观察商陆的神色,看他是思索、沉吟还是不认同。
柯屿一心二用,一边听他们针对性地提出意见,一边在另一本小笔记本上快速地记着关键词,有时也潦草地画上几笔。
商陆注意到他的分心,笔尖轻点桌子:“柯老师,集中注意力。”
柯屿好像上课被抓包的坏学生,当着三个助理编剧的面脸都刺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好的。”
听到几声偷笑。
除了对剧本再次精雕细琢,分镜本的修改调整也在日程中。商陆是个掌控全局的导演,但也擅长博采众长,并非那种孤傲的暴君。分镜的润色便在跟摄影组的会议中推进。
影视摄影是个吃资历的活儿,摄影组组长齐大南年纪不大年限不长,但颇有几部代表作。
“我还以为你会选老傅。”柯屿笑问。毕竟之前在丽江也算是紧密合作过,对他的技术和审美心里都有数。
商陆没有直接回答,问,“大南的两部代表作你看过吗?”
两人正沿着港口海堤散步,正是晚饭后的时间,一路遇到的不仅有村民,还有剧组的职工。柯屿并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点头问好,又回答商陆:“嗯,看过。”“他这两部片的风格相差很多,一个是扎实古典的现实主义,一个带点梦幻奇幻,而且是在一前一后两年内完成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虽然看上去沉默敦厚,但其实很灵活,擅长领会和传达,也好沟通。”
商陆赞许地点头,“他可以抛弃自己固有的东西,我需要这样的人,很节省沟通成本。”
整个团队都是商陆亲自选的、亲自认可的人,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了,剧本围读圆满结束、演员的提前进组状态也很好,美术组完成了最后的修改,叶森的家和梅叔的家、包括这条三角梅将从盛放到死亡的小巷子,也已经和商陆要求的别无二致。
开机仪式就放在片场进行。
日子和时辰是GC请大师算过的,香案如何摆、朝向哪边都有讲究。大师说「偏门」这个名字有阴气,因而要从云归出发,因那里是正屋;红包也要多发,因而媒体的车马费阔绰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商陆是百无禁忌的,既然投资方这样重视,他也就随着去了。他有他自己的仪式感,穿得比平时正式,白衬衫配休闲西裤,腕表袖扣和香水都挑过。
到了现场,红绒布包着案台,上摆烤乳猪和新鲜瓜果,香炉之上供奉着祖师爷关公像。媒体席已经若无虚席,摄像机在警戒线外排成一排,都争相想要拍到最好的机位。
他不喜欢曝光,因而没有安排采访环节,被媒体镜头和话题怼上来,也只是绅士地点头致意,笑容绝对说不上热烈,但也不冷淡,总而言之,新闻镜头那样的严苛真实,他也扛住了。
良辰吉时不能错过。按惯例,导演先上香,然后是投资方代表兼总制片聂锦华,最后依次是其他主创。上完香后,众人一起面对着媒体,将摄影机上蒙着的红布一起揭开,便是开机大吉。
这是中国娱乐圈的独特风俗,商陆之前对此不置可否,但亲身置身其中,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中国电影人的敬畏感。
所有人一齐一心祈祷着一件事的成功,这件事事关理想、梦想、事业和一切光影艺术里的抱负。管是拜关公也好、菩萨也好、佛祖也好玉皇大帝土地公公也好汤显祖也好,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仪式感了。
柯屿也穿了衬衫,两人打扮一个风格,站在一起养眼得不得了。谢淼淼打趣:“大红地毯白衬衫,你们两个像是要去民政局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