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微博一发,工作室早就拟好的盖章声明同步发出,后援会早得了风声在安抚,链接一出立刻甩到各大群里,一时间点赞转发喧嚣直上,广场上有粉丝直接哭了:「谢天谢地」。
柯屿没耐心看评论,直接扔给盛果儿。
袁荔真问叶瑾:“不跟对方团队沟通一下?”
叶瑾甜甜地一笑:“你不是说她上次自称没有团队吗?没有团队就不需要沟通了。”
四人一现身片场,闹哄哄的宴会厅立时安静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商陆安抚地拍了拍柯屿的肩膀:“别紧张。”
副导演老许拍拍手:“各单位准备——”
叶瑾站在导演组后面,一丝细纹也无的双眼紧盯着片场内有条不紊的忙碌,摄影机自轨道上推过,她的思绪飞速运转,“你派人去问问上次苏大妈热搜里搬运最快的那几家营销号,有没有收到苏慧珍的动向。”
“你觉得她有动作?”
“不确定,”叶瑾歪了歪头,视线跟着正在候场进入角色状态的柯屿,“她要炒cp的话,不应该现在炒。电影没拍完,闹成这样对她没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袁荔真话讲一半收到下属的回复,“有了。”
对方直接截图直播,显然是正在与几家跳得最高的营销号沟通。
“苏慧珍要接受采访。”
叶瑾一怔,冷笑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采访?做小三做到脑子生锈——不对,让他们把通稿发来看看。”
袁荔真派出去的人遭到了拒绝:“对方不同意,说是签了保密协议。”
叶瑾捏着心口垂下的黑珍珠吊坠,思考着对方这一出打的是什么主意。长镜头拍摄过半,叶森带着汗奔跑进赌厅,右手边,赌徒正因为开出同花顺而尖叫乍喜,左前方,正到百家乐的庄闲开排关头,他手里紧紧拽着件红袄,脚步凌乱地穿过举着托盘的侍应生——水晶杯应声而碎。
”来了!”袁荔真压低声音,将手机递给叶瑾。
“我看到了小岛的澄清,原本是觉得,这样的无稽之谈我们是不必要站出来回应的,但看到影迷朋友们似乎都很关心我们的感情状态,也觉得这样绯闻对于我这样四十九岁的阿姨来说,实在不是一桩体面的事情,所以今天,我是冒昧请各位媒体朋友在此做一个见证和澄清——
我和柯屿只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我欣赏他,也怜惜他,欣赏他对演艺事业的信念感和热爱,怜惜他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竟然有心盲症这样先天的疾病。作为前辈,我很荣幸能和他一同搭戏,也很乐意为他在每一条戏的开拍前提供帮助,不管是讲戏也好,试戏也好,排练对台词也好,我们的每一次相处,都是清白如清风的。
至于袖扣和胸针一事,实在是我太偏爱他在「无聊」里出演的角色,这一点,阎老师也能为我作证,他知道我喜欢那部短片到什么程度——初次见面送礼,也许是我们老派的作风遗留,小岛出于礼貌回赠,没想到会引起这样大的猜测和风波。
总而言之,虽然小岛的经纪人一再劝说我不必要大动干戈召开记者会,我也深知这是一件过时了的事情,但我的尊严和年过半百的体面,都不允许我对此视而不见。
以上就是我对这数月来的绯闻的回应,感谢,感谢各位的拨冗莅临,也感谢广大影迷朋友的不弃。」
她温柔得体的微笑、娓娓道来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在无数台手机上播放,「心盲症」爆。
第101章
苏慧珍采访视频短短一分半钟,屏幕黑下继而自动跳转下一条推送视频。咔哒一声,叶瑾将手机锁屏递还给袁荔真——
“贱人。”
“怎么办?”袁荔真面色凝重,声音很轻,看向摄影机前进入角色状态的柯屿。
心盲症……心盲症是什么?她也想问。
“一定要在片场反应过来前把他带走。”叶瑾双手抱臂眸光晦暗,倏尔想到什么,对袁荔真附耳过去:“这条一结束你就稳住商陆。”
长镜头的拍摄还在继续。叶森瘦削的背影穿过喧闹百态的娱乐大厅,三两步并作登上大理石的旋转台阶,出了汗的掌心在实木雕花扶手上留下一个汗湿的掌印。斯坦尼康没推得那么稳,特留下了手摇感,从导演监视器中看,只觉得灯光连同他的背影都在摇晃。暗红隔音房门被重重一推,叶森稳了稳,喘气声一声一声被话筒收录清晰沉重,下一秒,他的身影没入进一片寂静的贵宾厅。
商陆一喊“卡”,柯屿重重靠上墙,手里紧捏的红袄也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扶着椅背一边喘一边低笑,短时间内激烈跑了四趟,距离超过四公里。当商陆的主角不容易,但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却是作为演员的他——第一次体悟到。
眸光透过洞开的房门、越过流线旋形的大理石台阶,找向商陆。
所有人原地待命,商陆一手握着耳罩贴在耳侧,目不转睛地看着显示器里的回放,以确认是否还需要再过一条。
叶瑾对柯屿小幅度地招招手,示他下楼。
人到了,额头都是汗,连黑发都被浸湿。袁荔真找向商陆,“怎么样,我们的主演表现是不是还可以?”叶瑾一把牵住柯屿的手:“你休息一下,我有话问你。”看了盛果儿一眼,盛果儿心领神会立刻尾随而上。
柯屿气都还喘匀就被叶瑾拉着快步离去。外面守着的都是黑衣保安,叶瑾带他走贵宾通道,走廊上传来骚动,她心里一紧,握着柯屿的手力道更重,简短催促道:“再快点!”
贵宾通道直通楼上客房,叶瑾边走边拨电话:“喂?房开好了吗?房号。——好,现在把房卡送过来五楼碰面——注不要被跟踪。”
没卡不能刷电梯,叶瑾脚步一转闪入消防通道的楼梯口,高跟鞋笃笃笃敲得人心慌,柯屿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五层楼上百级台阶便在沉默的喘息和尖鞋跟的敲击声中走完。到五楼,果然已经有一名胸口别铭牌的工作人员在等,似乎是酒店的客户经理。
叶瑾接过房卡:“你们商总之后会交代安保细节,总而言之,一个记者都不要放进来。”
进电梯刷卡,轿厢平稳上行,一路通向行政套房所在的楼层。盛果儿已经有空看了手机,整个人都缩在角落脸色发白一阵一阵控制不住地发抖,柯屿一颗心沉了又沉。
他的眸色平静,对迎接自己的命运,比奔赴刑场的死刑犯还要清楚、还要做足了准备。
最坏的,大不了是汤野曾经也许拍过他什么照片,被曝光了出来。
他怎么会自大到跟自己的命运去赌一把。命运从来不曾跟他站在同一阵线。
“现在可以说了?”柯屿把手从叶瑾冰冷娇小的手掌里抽出,叶瑾从高速运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识到自己牵了他一路,“抱歉。”
柯屿垂首揉了揉腕子,笑了一笑,“给我个痛快。”
叮一声,电梯到了。叶瑾刚才还急促有力的步伐慢了下来,连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也似乎有了一丝懈怠,“心盲症是什么?”她刷卡开门,再度回眸看了柯屿一眼,“……能治吗?”
柯屿站在原地,揉着手腕的动作停滞,半晌,他缓缓地垂下手:“原来是这个。”
唇角勾起的弧度令叶瑾难以猜测情绪。
“治不好的。”
他再度抬起脚步,比叶瑾更先步入房间。
原来是这件事。
不是他跟汤野那难堪的过去,是心盲症。
只是心盲症而已。
“谢谢你把我从片场带出来。”柯屿顺手抄起玄关处放着的小瓶瓶装水,仰脖深深地灌了一口。沉到黑暗低处的心很沉静,好像被淹没在一潭深水中那样的静谧、窒息。
他无法想象商陆问他“心盲症是什么?”、“可不可以治?”的样子,没有画面,光是这个设想就让他难以呼吸。
拧上盖子时余光扫到盛果儿,他无奈地笑了一笑,“果儿,你哭什么?”
盛果儿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听见她老板这么说,才抬手抹了把,湿乎乎的,都是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脑子里走马灯般想到许多,想到拍「山」时,柯屿一遍遍跳进冰冷的山涧里,想到月光下他用叶子吹一首曲子,栗山气得骂他“行尸走肉!”,想到演飞仔时肩膀上被挑担磨得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因为忍痛而咬得支离破碎的内唇,和唐琢那一句“你的眼神在哪里?你想象你现在是一个……”
无数挨骂的、被数落的、被嘲讽的时刻从盛果儿眼前闪过,想到网上数年如一日地说,「柯屿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花瓶」,「黑心资源咖」,「废物」,想到柯屿每一部作品被翻烂的、字里行间被贴满标签批注的剧本——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大概是柯老师天赋真的就到这里过了,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天道酬勤」这四个字是不管用的。
柯屿笑了起来:“怎么越说你越哭?”
盛果儿感性得不得了,被他这么轻飘飘地一关心,呜咽声从两手紧紧捂着的嘴唇里的泄露出。
“心盲症,就是想象障碍,顾名思义,心盲症就是心瞎了,”柯屿在沙发上坐下,垂首自嘲着说:“眼睛瞎了眼里看不到画面,心瞎了心里看不到画面,构筑不起过去,临摹不了当下,想象不了将来,任何一件事、一个东西,在我心里只有文字性的叙述,勾勒不出切实的画面——轮廓、简单的线条都不可以。”
叶瑾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柯屿勾了勾唇,“你可以试试把你眼睛闭上。”
叶瑾听话地闭起眼。
“想象你从左边到右边画一条黑线。”他等了两秒,“现在,你脑子里已经有一条直线了,但我没有。”
叶瑾重新睁开眼,“我不是来陪你做游戏的。”手对盛果儿一伸,“把他手机给我,在我处理好之前,不要让他上网。”
“商陆……”盛果儿小小声地说,腮上还挂着眼泪。
叶瑾转向柯屿:“你想不想见他?”
柯屿已经起身走向落地窗。窗外是龙环葡韵的湿地,游人在栈桥上微小如蚂蚁,他低头点烟,“对不起,我还没做好准备。”
他想,商陆现在应该已经看到热搜了。
整个片场都会炸开,他心盲症的消息如乘风羽翼,飘过每一个互联网所能触达的角落,心理医生和科普自媒体会竞相向公众科普什么是心盲症,如何自查是否有心盲症,心盲症患者日常如何自处如何生活;无数的帖子会平地拔高楼,纷纷惊呼着“天啊我这是不是心盲症?”或者“一直觉得自己想象力不行,可能也是心盲症?”
他以前表演的那些片段,蹩脚的生硬的或者还过得去的,都会被翻出来,每个人都是诸葛亮,此起彼伏的声音说着“难怪这个角色完成得这么不好,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吧”,“不懂就问,心盲症连这种激烈情绪也捕捉不到吗?可以的话他怎么演不好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说既然有病的话就别坚持了,放过观众也放过自己”。
商陆会听到这些声音吗?
「做我的主角。」
「你是天生的演员。」
「让我帮你。」
烟灰在沉默中积出长长的一截,夹着它的手指蜷着,细微地发着抖。
柯屿深深地闭上眼。
你不知道,我多想真的成为你想要的天才。
苏慧珍布局了这么久,一澜又一澜,都是为了今天铺垫。心盲症——她知道,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让商陆对他失望。特别是,在真的天才裴枝和的衬托下。
假的再努力也成不了真,他假装一个有鞋的人,跑了十万八千里,脚跟磨破了指甲翻了,每个人都看到他赤裸肮脏的脚,原来其实是没有鞋的。
“他会找你的。”叶瑾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知道。”
柯屿只是这么说,叶瑾把手机还给盛果儿,示她不要声张。
“你这两天就住在这里,我给你留个号码,是你的酒店管家,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会有很多电话打给果儿,你不想接的话就让果儿也开免打扰,如果有想接的,也不要透露自己现在在哪里。”
“签了我,是不是你职业生涯里最失败的一笔?”
叶瑾笑了笑,喝了一口纯净水后走进衣帽间补了补口红,再出来时,已经又是浓妆艳抹容光焕发的模样,“以后记得帮我翻倍赚回来。”
事情比她想象要棘手。
娱乐圈很久没大瓜了,知名花瓶演员身患心盲症,又新鲜又离奇,还是被绯闻对象爆出的,绯闻对象茶言茶语,在声明里不仅将自己摘了干净,还话里话外暗示这几个月的炒作都是柯屿经纪公司单方面的行为,她虽有损体面,却仍怀着极大的前后辈的关爱陪柯屿度过难关。
即使有人认为她不应该把这个秘密轻易公布于众,这种瑕疵也无伤大雅,任何攻击她的言论最后都会清算到柯屿粉丝头上,认为是他们的蓄报复。
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漂亮。
叶瑾在心里迅速复盘了一遍苏慧珍这几个月的操作,从同框嗑cp到离组调整状态、再到杀青戏佩戴胸针,每一步她都可进可退留有后手——直到今天,彻底图穷匕见。
“你跟苏慧珍到底什么关系?”叶瑾凝重地问,“不要隐瞒,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要骗我。”
“同事关系,”柯屿的自嘲地一哂,“外加可能她的儿子很喜欢商陆,她想撮合他们。”
叶瑾差点呼吸都没了,“——她知道你们在一起?!”
这贱女人总不能还来一次!
柯屿略摇了摇头,“我猜她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开始就爆了,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绯闻主角也成了我和商陆,她甚至都不用出来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