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顾曼语事件因为迟也的知名度得到了非常广泛的关注, 除了bridge focus以外,多家媒体都做了非常全面的报道。很快,这个14岁女孩的全部信息就被挖了个干净。留守女孩, 祖父母带大, 学习成绩一般, 性格内向, 老师形容她为古怪、偏执……等等。顾曼语的父母出现了,他们求告无门,就想找个人来负责, 从医院闹到学校, 又找媒体,闹着要迟也负责。

  但迟也在顾曼语去世当天晚上就发了微博表达了痛心。因为粉丝群体中自杀情绪蔓延得飞快,他来不及找公关进行什么文雅得体的措辞, 只能直白地恳请粉丝和公众一定要保持冷静。

  在最初的集体泄愤过去之后, 大多数人还是意识到了, 顾曼语是因为网络暴力自杀, 跟迟也没有关系。而顾曼语父母撒泼耍赖的样子过于不体面,很快也在网友的无情攻讦下不了了之, 不再有媒体愿意花时间去报道。在国家网信办的要求下,以迟也带头, 大部分的“流量艺人”都贴出了对粉丝的倡议,反对网络暴力,引导未成年人将主要的精力花在学习上。至此,轰轰烈烈闹了一周的粉丝自杀事件才算是得到了一个了结。

  迟也暂时地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一阵, 但只是非常短暂的一阵。他很快便以猥亵罪将张念文告上法庭,法庭立案,社会公示, 立刻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被模糊了焦点的议论又回到了事件本身上,这一次终于出现了一些理性的声音。

  有人支持迟也,并且提出,迟也在整个自述的过程中,没有提到自己的性向,也没有提到张念文的性向。首先不能算是迟也出柜,其次张念文前妻的证词并不能证明什么。这个观点被迟也的粉丝飞快地散播开来,虽然没有得到广泛的理解,但好歹是给不能接受迟也性向的粉丝们一点儿理论支持,安抚了她们的情绪。讨论的焦点很快又变成了迟也的性向问题,又有人提出,迟也的性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是男是女、是直是弯,他都遭到了伤害。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从网络的各个角落喊了出来,感谢迟也把这种隐秘的伤害公之于众,舆论一度好转。

  度过了一开始的逃避期,迟也开始非常紧张地盯着网上针对这件事的评论,常常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的脾气开始变得非常糟糕,喜怒无常,每每走极端。看到声援他的就很亢奋,恨不得明天就开庭。看到诋毁他的,他就暴怒或是消沉。

  迟也开始埋怨喻闻若,对他阴阳怪气,稍有不顺就找茬吵架,最严重的时候,说出了“喻闻若是借着他给bridge扩大影响力”这种话,甚至屡次提出要去找蒋以容。几次之后,喻闻若也忍不住跟他吵。吵完以后迟也就回自己家去,喻闻若不放心,又只好跟去,两人再和好,然后再因为喻闻若要上班而搬回喻闻若这里。

  他的焦虑症复发得来势汹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情绪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要断掉。有的时候睡前吵得天翻地覆,喻闻若一个人去迟也家楼下的客房睡,到天快亮的时候,迟也又情绪崩溃地爬到他床上,不断求他不要离开自己。在某一天下班回来发现迟也又开始靠喝酒麻痹神经之后,喻闻若干脆开始在迟也家办公。那天他发了一次非常大的火,迟也看着他把家里所有的酒——包括两瓶当做人情收下的昂贵的收藏酒——都一并倒进下水道的时候,完全没有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喻闻若在冲天的酒气里撑着厨房的水槽,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生疼。

  迟也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看着他,没走过来。喻闻若抬起头,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

  “过来。”

  迟也嘴上不服气:“你招狗呢?”

  但脚下还是乖乖地过去。喻闻若拉着他的手,转过来,靠在水台边上,长吁短叹的。

  迟也问他是不是后悔,但没说具体后悔什么,也不知道是在问是不是后悔支持他做这个揭露,还是问是不是后悔跟他在一起。喻闻若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

  迟也不信,“不用讲得这么好听,你现在肯定烦死我了。”

  这一点喻闻若倒是不否认。“恨不得揍你一顿。”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迟也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公道和正义。然后他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别人并不是没有正义感,只是不在意他的痛苦而已。所以很多事都比他重要——未成年粉丝比他重要,互联网的和谐安定比他重要,“正能量”也比他重要。他必须要做到得更多,才能够在满足这一切的条件下,去争取他本该的那一点“正义”。

  在意他的只有喻闻若。

  迟也由此生出恐惧,他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喻闻若离开他。他低着头,破罐破摔地说:“那你揍我吧。”

  喻闻若的手当真扬起来,迟也下意识地闭了眼,喻闻若却只是把他揽进了怀里,什么也没说,抱了好一会儿。

  迟也在他的沉默里忐忑,轻声问他:“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

  迟也放心下来,环着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知道错了。”他赶紧卖乖,“以后不了。”

  喻闻若“嗯”了一声。

  迟也又等了一会儿。“你会受不了,然后离开我吗?”

  “不会。”

  迟也得寸进尺:“你能做个保证吗?”

  “怎么保证?”

  “保证我怎么样你都不会离开我。”

  喻闻若放开他,跟他四目相对,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不会离开你。”他求饶似的,把头往迟也肩膀上一撞,“但你也别这么折腾我了,行吗?”

  迟也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起诉张念文虽然已经立案,但开庭还需要很久很久,张念文那边也会想尽办法拖延开庭。别说是这种案子,就是他一年多以前起诉私生的案子到现在都还没开庭呢。喻闻若跟他讲道理,战线会很长,现在就崩,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但张念文的回应比他们想象得更快。这头的立案程序走完不到半个月,张念文同样一纸诉状,以故意伤害罪将迟也告上法庭。

  这一次闹得更加声势浩大,所有人一眼都看出来张念文是在“搞”迟也。网上的舆论彻底一边倒,之前帮迟也说过话的博主都遭到了职业水军的骚扰,很多人不得不删博闭嘴。张念文开始频繁接受各个媒体的采访,不遗余力地将迟也塑造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形象。还有各种上蹿下跳的小号,扮演成迟也的粉丝、李新恒的粉丝或者是其他同期艺人的粉丝到处撩架,把整件事情变成了一场乌烟瘴气的粉圈撕逼,不允许有任何实质上的讨论。

  迟也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还是嫩。他在年轻人里面拥有再高的人气都没用,张念文几十年积攒的国民度不是他可以掰得过去的。他走新媒体来揭露,张念文则直接上主流的电视台去表演“心寒齿冷”,让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他和喻闻若的关系也再次被有心人推到了台前。这两年关于他们的传闻时不时地就要来一波,连迟也的粉丝们都已经不再去理会。但这一次不同,他和喻闻若的关系一曝,bridge就彻底失去了公允的立场,徐穹也不建议迟也再通过bridge来继续打舆论战。迟也变得被动了不少。他其实也可以走主流媒体,但只能回应打人事件,“猥亵”之类的话还是不太方便提及。但打人事件他多说一句就是多给张念文一个证据,迟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慢慢地着手先恢复工作。

  他这边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喻闻若才得知了一条消息。

  在迟也对张念文展开第一波攻势的时候,有好事者将已经长久未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孟轻雪也带了出来。她作为张念文的女弟子,早有暧昧不清的传言。如今传出张念文有亵徒的癖好,她更是少不了被一番编排。有狗仔拍到了她怀孕的照片,再一挖之下,发现孩子的父亲竟然是有妇之夫。但这条消息被曝了几个小时就被姓康的撤下了,他们都没有看到。随后又紧跟着顾曼语的事,便无声无息地掩盖了过去,

  但她怀孕这件事还是没有瞒住康家的原配夫人。就在迟也和张念文斗到第二回 合的时候,孟轻雪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人拳脚相加,打到当场就进了医院,引产下来一个死胎。等传到喻闻若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js》公众号的一篇爆款八卦——“昔日女星沦为小三,怀孕七个月被原配扫地出门”。

  “这事儿bridge不许跟。”喻闻若直接划了一个叉,“不去报张念文,倒是追着他身边的女人咬,谁干得出这事儿?”

  这篇八卦被传得很广,其实bridge这边的公众号也有点心痒。但喻主编这么一说,也就作罢了。孟轻雪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引起别人注意力的资本,看客们唏嘘一阵,又嘲讽一阵,也就无人再提起。

  喻闻若本来要告诉迟也,想想又算了。告诉了他又如何呢?孟轻雪就和顾曼语一样,不是他直接害的,却多多少少因为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比起素昧平生的粉丝,孟轻雪对他来说更是活生生一个人,迟也的心理负担可想而知。喻闻若多少有些私心,不想再让他承受哪怕多一分了。

  一直到八月,迟也才陆陆续续地恢复了一些工作。强度还不如往日里一半,但好歹算是又出去工作了。

  达诺尔那边早就已经认错滑跪一条龙程序走完,那个设计师果然被蒋以容硬逼着开掉了。不过据喻闻若的消息来看,蒋以容这次把达诺尔先生也得罪狠了,中国区如果今年业绩不行,蒋以容怕是要在伦敦那边吃大亏。可出了这样的事,还是有很多人自发在抵制达诺尔,中国区的业绩肯定是不行了。

  连锁反应就是,蒋以容一点情面都不讲,要钱要得很是无情。迟也果然把立欣的股份又卖了回去,独揽了这笔违约金的债务。严茹也没趁机占他便宜,算是很讲道义。两边分手分得非常和平,甚至还保留了一部分的影视资源合作协议。迟也独立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又把小可聘了回来,原本想让她直接做经纪人,被小可怼了一句,说不跟他合伙,还是老老实实给她发工资,让她攒点钱吧。她喊涨工资喊了两年了迟也都在装死,这会儿又想坑她入伙,做梦!

  迟也说不过她,赶紧给她把工资翻了一番,但小可又说再招两个人来帮忙,迟也却又抱紧钱包不肯了。小可便还蹭着立欣那边的外包宣传,但反正迟也现在工作没那么密集,严茹就只当不知道了。

  看起来一切总算是慢慢走上了正轨,但多少有些粉饰太平的自欺欺人——毕竟《冷枪》的播出又遥遥无期了。

  李新恒的粉丝对此的意见是最大的。去年迟也那部《归去辞》也是在差不多时间,因为迟也的风波而延宕播出。他们难免对迟也有些怨言,且越说越难听,管他叫“扫把星”,还有人做了张符到处转发,说要给李新恒驱驱邪。

  谁也没想到的是,李新恒本人站出来说了一句,“你们也适可而止吧!”

  “唰”地一下,又冲上热搜了。

  迟也现在已经没那么关注热搜,他当时还在跟着品牌方直播,等从小可那里听到的时候,网上已经大战过两轮了。李新恒好的不学,偏学他怼粉丝。粉丝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他讲妈妈心疼你被迟也害了啊!他回答我有妈,你哪位。有好事者趁机问他是不是相信迟也被张念文上了,他回了句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文明。还有人问他你是不是支持迟也,他拍着胸脯说我们东北人最讲兄弟义气。

  不得不说,在他彻底忘记了自己那个中日混血、留学回国、中文说不利索的人设以后,这场混战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

  迟也笑得前仰后合,小可还给他念,难为李新恒的粉丝还得出来给他擦屁股,整理了一番场面话出来,说李新恒也是为了呼吁正能量,响应国家号召,大家还是不要宣扬网络暴力了。然后李新恒本人还转发了这条微博,“跟我一起正能量满满!”顺便给他代言的麦片打了个广告。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迟也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喻闻若来接他的时候他还在乐。小可看着喻闻若的车过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声。

  “还好有喻主编。”

  现在风波才稍稍平息下来一点,迟也所有的行程都是严格保密,不然就是被人疯狂围堵。迟也这边想出来一条计,做了很多假通告出来,小可和阿芝轮流跟着他,另一个就使障眼法去。每次行程一结束,必是喻闻若偷偷来接,迟也的保姆车就带着那帮狗仔瞎绕,整得跟无间道一样。

  也还好是他现在工作量不饱和,才有这么多时间折腾。

  迟也上了喻闻若的车,正眉飞色舞地跟他说李新恒这活宝干了什么,一边说一边翻着李新恒微博给他读,读到一半突然“啊”地连叫了两声,吓得喻闻若手里方向盘差点歪了。

  “怎么了!”

  “我手滑了!”迟也叫起来 ,惊恐万分,“我点了个赞!”

  喻闻若还以为他咋了。“那你取消呗。”

  迟也看了一眼他刚才点赞的那条评论,是李新恒怼路人——“大导演怎么了?大导演就干什么都对?”

  怎么看怎么顺眼,不想取消了。

  迟也“哼”一声:“爱咋咋,我现在还怕这个?”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态,李新恒是什么心态倒不好讲,但反正五分钟以后,李新恒关注了迟也。迟也想也没想,顺手点了个回关。

  喻闻若:“真行,我高架都没下,你俩又弄一热搜。”

  你们这些艺人能不能挑挑时间,媒体人加班不要钱的吗?

  迟也正笑着,李新恒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他们俩自从《冷枪》杀青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但这事儿好像是给了李新恒某种信号,让他分外自来熟,一口气给迟也发了好几条语音。基本的中心思想就是,太过分了!张念文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坚决站在兄弟这边——虽然迟也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他成了兄弟——而且其实他早就想支持迟也了,可是经纪人不让他蹚这趟浑水,嗨呀,真是,把他给急得。

  迟也哭笑不得。这段时间他可算是孤立无援,没想到第一个公开对他表示支持的竟然会是李新恒。

  他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用了他从来没对李新恒有过的和善口吻,真诚地向他表示感谢,顺便道了个歉,说点赞是手滑,不是想让李新恒为难。

  “这有啥为难!”李新恒豪气干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哥儿们都懂。咱们干这行都不容易,那变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唉!咱们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儿?那也是纯爷儿们啊!”

  喻闻若把车停好,跟迟也两人下了车,两人进了电梯里,迟也还在听李新恒说话。

  “就那些个死gay,卧槽,不是我说,太恶心了!上来就摸屁股,上个厕所还贼兮兮盯着你那家伙事儿,跟他自己没长似的……”

  喻闻若眼神复杂地看过来,迟也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李新恒听出不对:“咋了?”

  “那个……”迟也还在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冲口而出,“其实我也是gay。”

  李新恒:“……”

  李新恒:“那个我的意思不是说所有的gay……”

  迟也看着喻闻若,坏笑了一声,继续道:“我男朋友你也认识。”

  李新恒还在手忙脚乱解释:“有些,我是说部分……啊?谁?”

  “我,喻闻若。”

  喻主编忍无可忍,把手机拿过去,中二爆棚地说完这句,也不说跟李新恒打个招呼,直接挂了。

  迟也笑得靠在电梯里的镜面上,“卧槽你太装逼了。”

  喻闻若顺势凑过去,把他抵在身后的镜面上跟他接了个吻。他好长时间没看见迟也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了,亲了一会儿,电梯门都开了,他俩都没动。

  喻闻若放开迟也,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道:“下期我找李新恒拍封面。”

  迟也笑得不行:“他都糊了,也配啊?”

  喻闻若大有周幽王博褒姒一笑的架势,郑重地点点头:“配。”

  迟也又凑上去吻他,两人抱成一团,手和脚都分不清了。电梯门又要关上,喻闻若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下,还是不舍得放开迟也,俩人纠缠着,跟玩两人三脚似的,跌跌撞撞往门里走。

  迟也的房子一层只有一户,没有邻居,所以两个人肆无忌惮。这段时间他们都没心情,虽然一直住在一起,但已经很久没这样亲热过,欲火一点即燃,在方寸之间烧得几乎噼里啪啦作响,开门的密码都让喻闻若输错了好几遍。迟也整个人被他抵在门上,腰后膈着门把手,怎么都不舒服,还要仰着头抻着脖子让喻闻若在他颈间流连,一时不耐烦了,伸手在门锁上摁了下指纹,大门这才应声而开。

  喻闻若又顺势把他往后推,门口是玄关,迟也哼了两下,自己把腿盘到了喻闻若腰上,手已经伸到喻闻若的衬衫下面,急切地往上摸。

  喻闻若倒还有空说了一句话:“把我的指纹也录进去。”

  “不行。”迟也喘着气回他,“等等等等……”

  喻闻若已经开始脱他裤子,迟也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没让。

  “行,那就不录指纹。”喻闻若也喘,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多大的事儿?但迟也突然把腿从他腰上放了下去。喻闻若伸手在他身后捏了两把,仍旧吻他的脖子,迟也在他胸口推了推:“不是指纹,等一下……”

  “怎么了?”

  “我家灯怎么亮着?”

  喻闻若终于停了下来,他也发现家里光亮着,光源的方向是客厅。两人毛骨悚然地转了一下头,率先看见的是满脸窘迫的阿芝,她好像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