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喻闻若说的都是实话。一开始他不敢说,因为担心迟也只是一时冲动,很快就会后悔,回到中国去。后来迟也忙着两头跑,所有有意义的日子——什么情人节啊,生日啊,圣诞节啊,都不一定在一起过。喻闻若想着再等等,一等就等到了迟也被封杀了。好了,这下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伦敦了,但他那么愁云惨雾的,喻闻若也不好意思开口。

  最离谱的是,他都已经想好了,这次迟也如果拿奖,他回去就会求婚。

  迟也没心没肺:“这不说明我们心有灵犀吗?”

  喻闻若气得转身就走。

  迟也抱着奖杯追上去,又追问:“那你本来怎么打算的?”

  喻闻若:“你都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还问!”

  他这是仗着别人听不懂,嗓门嗷嗷的,真气死了。

  迟也停下脚步,嗓门更大地喊:“那你答不答应嘛!”

  喻闻若几乎是用吼的:“好!”

  迟也笑得无比欢畅,回过头来发现后台的人都用一种很调侃的眼神看着他,迟也挠了挠头,非常厚颜无耻地造谣:“just saying how much he loves me. ”

  当晚,新晋金雏菊影帝是中国人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中文网络,一夜之间,迟也那些已经下线了一年多的影视剧又悄悄地回归了。所谓的“封杀”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片约又像雪片一样朝着大洋彼岸的迟也飞了过来,但迟也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非常意外的决定。

  暂时不拍戏了,他要申请伦敦戏剧学院,上学去。

  当年被张念文毁掉了去读电影学院的机会,一直都是迟也心里一根刺。而且经历了这几年在英国的扑腾,迟也深感在欧洲电影圈要闯出一片天地,还是得深造。不然金雏菊奖也只能保他一时的热闹,就像啤酒上那一层气泡一样,现在看着热火烹油,其实一阵儿就散了。

  但也实在要谢谢金雏菊奖,还有richard的推荐信,否则以迟也那个高中的文凭,这事儿确实困难。

  从意大利回来以后,迟也就只琢磨两件事,一件是婚礼,另一件就是申请学校。

  婚礼好办。喻闻若虽然一副交游遍天下的架势,但真正的朋友不多,愿意邀请来参加婚礼的朋友就更少。迟也这边就更加没什么人来了。他到英国五年,迟良跟李曼菁坚决没有过来看一眼,到这会儿全世界都知道儿子要跟一个男人结婚了,李曼菁已经认了,但迟良坚决不肯来参加婚礼。他倒也没说什么伤迟也心的话,只是说不想出远门啊,到那边肯定吃不惯啊,老哥儿们还约着下棋之类的托词。迟也知道他还是不能接受亲眼看见这个事情,也就没有强求,最后是阿芝陪着李曼菁飞了一趟伦敦。

  他们的婚礼在五月,正是玫瑰花盛开的时候。非常小型,和喻闻若平时在家办的那种艺术家沙龙没什么差别。他们俩也都不信教,所以没有请神父,就让richard作了证婚人,lily的两个孩子做花童,给他们拿戒指——戒指这个事迟也赶紧乖乖让步,是让喻闻若去订做的。

  英国人有在当地报纸上刊登婚讯的习俗,更何况john还是报业的老前辈,本来是该大版面宣布的事,但喻闻若和迟也非常低调,只在小角落里简简单单写了一则快讯,就算通知到了。

  李曼菁没急着走。迟也他们那个房子确实给她留了房间,比主卧的位置都好,一推开窗就是花园里开满的花。李曼菁心情一下子好得不得了,天天给迟良发小视频,说他没福气。最让她开心的还是“亲家母”的中文说得这么好,还带上海口音。katherine喜欢中国菜,但是离开中国多年,已经生疏了不少,李曼菁一来,两个人恨不得天天泡在一起。迟也顿时丧失身材管理,一夏天让两个妈喂圆了一圈。

  一直到秋天,迟也快要入学了,李曼菁才在迟良的不断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准备回国。走之前拉着迟也语重心长地谈话,又从当年他16岁离家,被那个老畜生欺负开始讲起,讲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迟也都不明白她这又是怎么了,李曼菁才绕到了重点——“你吃了这么多苦,才有今天的日子,妈妈心里都晓得的。你跟小喻呢,妈妈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但就是你们也都这个年纪了,是不是可以考虑要个孩子啦?”

  迟也:“……”

  迟也:“?”

  他没忍住笑出来:“我生还是他生啊?”

  “哎呀你又乱讲!”李曼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我是说,你们可以过继一个小孩……”

  迟也伸头就问在门口收东西的阿芝:“你怀孕啦?”

  阿芝怒骂一声:“放屁!”

  迟也对着他妈妈耸耸肩:“我上哪儿过继去?”李曼菁刚想张嘴,迟也就知道她要说喻闻若两个表姐,立刻打断了她,“外国人可不兴这套。”

  李曼菁脸板了下来:“那就去领养一个!”

  “诶,妈……”

  “小也啊,你要考虑实际的问题的呀!”李曼菁苦口婆心,“你现在在这么远的地方成了家,我和你爸两个人是肯定顾不到你的了。小喻的爸爸妈妈年纪都那么大了,我们实际一点想想,他们还有几年啊?”

  迟也差点去捂她的嘴,怕被喻闻若听到:“妈!哪有这么说话的!”

  “那你要考虑你们两个老了以后的呀!要是有一个人生病了,或者怎么样……”李曼菁都快跟他急了。迟也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应付了几句,把他妈堵得没地儿插话,站起来就跑了。

  回房间去,把这事儿讲给喻闻若听,喻闻若完全没当回事,还特别不要脸地过来摁着迟也说那现在就来生。让迟也一脚踹地上了:“我妈明天就回国了你就不能忍忍?!”

  但真的送走了李曼菁,迟也半夜躺床上翻来覆去,又想起李曼菁跟他说的那些话。

  妈妈的意思无非就是“养儿防老”。但迟也一想到迟良和李曼菁生了他这个儿子,也没防到什么,就觉得难受。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把喻闻若也给闹醒了。

  喻闻若听他说完,也没安慰什么,想了想,把人搂进了怀里。

  “没几年了。”他轻叹。迟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几年多接叔叔阿姨过来,以后我还可以多陪着你在国内。”

  迟也点点头。

  喻闻若其实没完全醒透,睡意朦胧的,鼻音落在他耳畔,气息拂着他的耳垂。“小也,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一说这个,李曼菁那句“你们老了以后”又开始在迟也心里飘。他犹豫半天,喻闻若都快又睡着了,迟也突然道:“要不,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

  喻闻若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什么?”

  迟也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领养”这个话题对喻闻若来说可能有点敏感。可转念一想,他敏感什么?john和katherine对他这么好!

  他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是……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孩子?”

  喻闻若躺在那儿,刚才还搂着迟也的手臂屈到脑后枕着,拧着眉头反问迟也:“你想过?”

  想过才不正常吧!

  迟也让他噎了一下,隐约也察觉出了这里面逻辑不太对。但他其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从小生长的环境给他灌输的就是总有一天他会当爸爸,虽然后来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但也没怀疑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孩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没人提,他也想不起来,但李曼菁既然这么提了,还给他把解决方案摆出来了,迟也难免就要动心了。

  迟也困惑了:“你不喜欢小孩子吗?”喻闻若跟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相处得不要太好!

  喻闻若越来越无语:“我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不代表我要自己养一个吧?”

  迟也:“那……那你这大房子,这些画,这些书,这些钱,你以后都留给谁啊!”

  喻闻若莫名其妙:“你啊!我要是现在死了,你就是我法定的第一继承人啊!”

  迟也感觉自己非常不道德地动心了一下。

  “不是……”他差点儿让自己逗笑了,赶紧严肃下来,又把话题扯回来,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一个孩子?”

  喻闻若也坐起来了,非常严肃地跟他说:“小也,我们可以先养一条狗。”

  迟也差点没让他气笑:“这个家里只能有一条狗。”

  喻闻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也,抚养一个小孩是非常大的责任。我不想当不负责任的家长。”

  迟也听懂了,john和katherine对他再好都没用,这个人心里就是有一个结,对“为人父母的责任”看得比天都大,大到干脆不去承担了。

  迟也立刻自告奋勇:“我可以承担这个责任。”

  喻闻若用一种非常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要不我们还是先养条狗吧。”

  他们的谈判到此结束。喻闻若对孩子的事情坚决拒绝,本来迟也还没这么热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越是拒绝,迟也就越是动心。说了好几次,说到后来连katherine都知道了这事儿,立刻双手双脚赞成,甚至一起来劝喻闻若,最后把喻闻若劝生气了,跟迟也真吵了一架,迟也才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迟也在戏剧学院的课程也开始了。他一下子就忘了这茬。本来在伦敦生活了几年,还跟richard的班底合作了电影,他觉得自己的英语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一到真正读书的时候才发现是真不够用。学校布置的阅读永远看不完,一到课上要表达一些深层的东西了,词儿就不够用。再加上课上永远都在排莎剧,用的还是那个年代的古英语,迟也真的搞不明白那个语序逻辑,只能强背。他整个人的自信心,和他以前的表演经验,都好像一下子被清零了,只能从头再来。头两个月辛苦得都找不着北,回来看见喻闻若这么闲就跟他生气。喻闻若再也没有喊过他那些朋友来家里开沙龙,怕打扰到迟也。后来又开始陪着他看那些书,给他把重点都划出来,帮他省时间,一直到十一月,迟也才勉勉强强适应了这种节奏。

  然后喻闻若就把lily的小儿子领回家了。

  lily两口子冬天准备去阿尔卑斯滑雪度假,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都跟着去,但小儿子elio今年才刚刚两岁,不方便带过去。本来是交给katherine老夫妻照料两个礼拜,喻闻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就抱回来,给迟也送一张体验券。

  “你说你可以承担这个责任的。”喻闻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那就交给你了。”

  迟也:“……”

  迟也:“可我……马上期末……”

  “两个礼拜而已。”喻闻若含笑看着他,“要是连这两个礼拜都受不了,就不许再提领养孩子的事了。”

  迟也看着喻闻若怀里那个香香软软,眼睛蓝蓝的小宝宝,把心一横:“行。”

  他白天要上课,一般是上午十点多到下午三点,所以elio白天都是交给喻闻若带。但晚上一回去,喻闻若就不管了。他以“年底了社交活动比较多”为理由,频繁出去参加宴会。elio要哭,要喝奶粉,要换尿布,要抱着哄,都得迟也自己来。然后好不容易把elio哄睡着了,自己还得看书,写论文,排练——排练都得去楼下,压着声音,生怕把孩子又吵醒。

  别说两个礼拜,四天迟也就崩溃了。

  那天喻闻若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迟也正趴在床上,手边扔着他要复习的书和笔记,跟在床上爬的elio平视着,大眼瞪小眼,elio的奶瓶攥在他手里,他一脸悲愤,就是不给孩子喝。

  “你为什么一张嘴就会说英语呢?”迟也问elio。

  elio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问题,一抬头看见舅舅回来了,小嘴一瘪,“哇”地就哭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要arthur舅舅抱。喻闻若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从迟也手里把奶瓶抢走,还给了elio。

  迟也从床上坐起来,也把嘴一瘪:“我也要抱。”

  喻闻若头也没回就抱着孩子出去了:“看你的书吧!”

  看见迟也被折腾成这样,喻闻若感觉自己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适可而止,不再折腾他。于是让他好好准备考试,自己照顾elio。迟也这个时候反而又觉得小朋友真的非常可爱,有事儿没事儿就爱来招惹孩子。喻闻若这头刚哄好,他又把elio惹哭了。孩子哭得越大声他还越高兴,就没见过这么欠的。

  喻闻若威胁他:“你这样小心lily回来告你虐童。”

  迟也不为所动,用中文逗着elio:“你叫他舅舅,那你叫我什么呀?”

  elio仰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迟也得意了:“嘿嘿,听不懂了把?不会说中文了吧?”

  于是第二天喻闻若就花一下午教了elio“舅妈”这个中文词,迟也一逗孩子他就喊舅妈,吓得迟也当着孩子的面就是一句“卧槽”。

  喻闻若马上捂住elio的耳朵:“说什么呢!”

  但已经晚了,elio学了一下午中文,正在劲头上,非常响亮地也喊了一句:“卧槽!”

  迟也:“……”

  迟也:“lily回来要告我了是不是。”

  所幸lily并听不懂“卧槽”是什么,他们回来接elio的时候发现elio还会用中文叫迟也“舅妈”——虽然也没听懂什么意思,但已经喜出望外,决定以后多送elio到喻闻若家里来。

  迟也这个时候已经再也不敢提要孩子的事了,就怕喻闻若再把12岁的jamie带回家给他“体验”。那孩子在他们的婚礼上大闹厨房,险些没把家拆了,迟也还记忆犹新。

  “那就养条狗吧。”迟也最后跟喻闻若妥协。他们在门口送别了lily一家,外面正下着雪。圣诞节要到了,他们的客厅已经放了一颗圣诞树,但因为担心小elio把小装饰吞下去,他们还没开始打扮圣诞树。迟也说这话的时候,喻闻若正泡红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养狗你可得遛。”喻闻若告诉他,“英国法律规定,养狗每天至少遛一个小时。”

  迟也:“……”

  迟也:“英国人为什么这么闲?”

  喻闻若把茶递给他,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展开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他的头发,若有所思的样子。

  迟也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想什么呢?”

  喻闻若看着他:“真不想要孩子了?”

  迟也非常坚决地摇头。其实他本来也没有那么执念,但就是让李曼菁一说,再让喻闻若一杠,心血来潮。

  喻闻若拿他的原话来调侃他:“不觉得家里冷清了?”

  迟也头皮一麻,感觉小elio夜半的哭声还在家里绕梁不绝,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珍惜家里的宁静。

  “不担心以后没人继承家业了?”

  迟也让他臊得烦了,没好气道:“那你赶紧死了让我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