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e的新主编?”

  蒋以容“嗯”了一声,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迟也。“我也没想到。”

  迟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机被扔在一旁的软枕上,震个没完。

  蒋以容靠在酒柜上,赤着脚,只穿了一条丝绸睡裙,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泥状面膜,长发被紧紧束在发网里。她的身段还是很好,但卸去了所

  有妆容之后,脖子里几道深深的纹路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

  迟也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还是严茹。他继续当没看见,喝了一口酒。

  蒋以容忽然道:“小也,不要太任性。”

  迟也默不作声地伸手摁掉了严茹的电话。

  蒋以容:“上次你讲的那些话,被网上搞女权的写信告到了伦敦总部,我好不容易才替你保住了全球代言人的title。这个喻闻若今天没经过我就直接给总部打了电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如果他说是因为你无缘无故罢录……”

  “我不是那个意思。”迟也打断她。

  “什么?”

  “那些话……我没有不尊重女性的意思。”

  蒋以容皱了一下眉头,干涸的泥面膜显出两条过深的纹路,仿佛随时要裂开。她难得地有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像赶一只苍蝇一样轻轻挥了一下手,“这重要吗?”

  迟也没说话,仰脖把酒喝完了。

  蒋以容看着他:“明天早上你要配e把剩下的拍完。”

  迟也点点头,终于赏脸看了一眼严茹发过来的信息,然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

  蒋以容:“怎么了?”

  迟也:“你刚才说,那个喻闻若,就e新来的主编,对吧?”

  “是,怎么了?”

  迟也把手机屏幕亮给她,展示严茹发过来的最新一条消息。

  “他要亲自采访我。”

第4章

  这是个北方冬日里的大晴天,天空难得这么蓝,给足了他们面子似的,拍照的时候,阳光直射在现代感十足的大厦玻璃上,风把迟也的外套和围巾都刮起来,摄影师连声叫好,连着电脑的大尺寸显示屏上飞快地蹦照片出来,所有人都很满意。迟也拍完一套,坐在一边休息,听见摄影师跟另一个人赞叹喻闻若的创意,户外果然比棚拍更好。

  一杯咖啡突然送到了迟也面前,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被寒风吹得发红。

  迟也抬起头,透过墨镜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看来你没丢工作嘛。”

  喻闻若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没把迟也的态度放在心上。

  迟也接过咖啡,“我不接受你的采访。”

  喻闻若在他对面坐下来,无声地跟迟也对峙。

  “为什么呢?”

  “喻主编,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迟也摘下墨镜看着他。他的脸当真只有巴掌那么大,因为冷,下半张脸都蜷缩在驼色的围巾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带着妆。契合“城市猎人”的主题,他的妆攻击性很强,眼神像狼。

  喻闻若:“你所谓的规矩是什么?”

  迟也的眼睛眨了一下,他歪着头打量着喻闻若,眼神像在挑从哪一处下嘴咬合适。

  喻闻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如果你的规矩是我应该先整理出一个采访大纲,交给你的团队审核,划去你不想提及的问题,按照你们的想法定制一篇文章,然后再由你的团队进行审核的话……”

  他顿了下,话锋一转:“昨天为什么生气?”

  迟也眉头一皱:“什么?”

  “姚锦妍是完全按照这个规矩走的。”喻闻若耸耸肩,“就算她问了你不喜欢的问题,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等她写完了稿件你们再删……但你还是不高兴。说明这个规矩没什么用。”

  迟也:“你的采访已经开始了吗?”

  “你看见录音笔了吗?”

  迟也的眼睛往他的口袋里一扫,喻闻若顺着他的视线伸手进去,把口袋整个翻过来,只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和一张小票,是楼下的咖啡店。

  喻闻若看着他的眼神,解释了一句:“抱歉,我还没搞明白这个手机支付怎么弄……”

  迟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接、受、采、访。”

  喻闻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听懂了,你不用放慢语速。”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们可以聊聊。”

  迟也的脸拉下来,眼神到处转了转。

  “我让人把下楼梯的门锁了,这里是32楼,你不至于为了罢录跳楼吧?”喻闻若两根食指交叉着搭在膝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们重新布景还需要一个小时,我建议这一个小时里你跟我聊聊。”

  迟也不理他,转头喊严茹。但是严茹没理他。

  “你昨晚真的应该接她电话的。”喻闻若一脸的气定神闲,“我觉得她有点生你的气了。”

  迟也神情更加恼怒:“跟你有什么关系?”

  “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吧。”喻闻若耸了耸肩,“我跟她说如果你今天再不配合,明年年初bridge的风尚盛典你就没有邀请了。”

  迟也的眼神终于变了。bridge每年的风尚盛典是娱乐圈和时尚圈最大的盛事之一,他们只请最红的。圈里有个默认的说法,在这场盛典上的位置就是这个艺人在娱乐圈真正的咖位。要是换做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管,一心拍电影的迟也,他还能说一句不在乎。但是眼下不行。他身上还有无数个合约,去一趟风尚盛典,他从头到脚都是广告位,早就卖给了各个品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喻闻若封杀。

  喻闻若笑得很温和,“迟也老师,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迟也高高地昂起下巴,目光审视地看着喻闻若。

  “我不喜欢她。”

  “谁?”

  “姚锦妍。”迟也的神情恢复自然,好像刚才的对话完全没发生过,端着咖啡喝了一口,解释道,“你问我为什么生气。”

  “你是担心她因为对你有偏见,所以写的稿件不尽不实吗?”

  “还没想到那个层面。”迟也坦诚地讲,“我就是不想跟她说话。”

  “但据我所知,你出道的第一篇深度访问就是她写的?”

  “对。她从那个时候就不喜欢我。”

  “为什么?”

  “你应该去问她。”

  “你猜一下?”

  “我猜是因为她觉得我拿不到金燕奖,结果我拿到了。”迟也扬起手,好像凌空抽了姚锦妍一个巴掌似的,“啪。”

  喻闻若突然停下来,他看得出来,金燕奖是迟也的骄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的眼神变得很轻巧,好像真能够和一只燕子一样,飞过一幢又一幢大楼。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一面。”

  迟也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不是因为喻闻若说他见过自己,而是这种采访方式他实在是没见过。但喻闻若似乎以为他会因此感到吃惊。

  其实迟也早已习惯这种别人见过他,而他根本不记得的情况。说实话,他当明星已经太久了,别说是这种外人,就算是围绕在迟也身边的人也早已习惯了被他忽视。像喻闻若这样正儿八经认为迟也会在意他们曾经见过的人,还真有一些……

  自以为是。迟也在心里想。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但被围巾挡住了大半,看起来就只是他笑了笑,似乎对话的氛围缓和了很多。

  “是吗?”

  喻闻若:“在意大利,那一年《夜盲》送去电影节参展。你那时候才……”他停下来,在心里算迟也的年纪。

  “19岁。”迟也喝了一口咖啡,心里真有了一丝意外,“你想跟我聊《夜盲》?”

  “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部你的电影。”喻闻若供认不讳,“你愿意聊吗?”

  迟也这次是真心地笑了,喻闻若发现他真正展颜的时候还有一些孩子气。他今年27岁了,面部轮廓更加锋利,眉眼也彻底长开了,唯独笑得开怀的时候,鼻翼延展开两道笑纹,一个梨涡若隐若现,跟喻闻若昨晚看到的资料里那个第一次出现在镜头下的少年一模一样。

  “《夜盲》其实不是你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对吧?”

  迟也扬了一下眉毛,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阳光照耀时》?那部我只是被抓去当了群演,前后镜头加起来都不满两分钟。那个不能算是我的第一部 电影。”

  “但我听说就是那两分钟让张念文导演相中了你?”

  迟也的脸颊突然轻轻地抽了一下,转瞬即逝。好像某一根神经被挑动,他根本控制不了这种本能的反应。他再次露出了那种神情复杂的笑意,这一次他离喻闻若最近,喻闻若看得清清楚楚。

  但迟也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不是。张导是先挑中了我,然后我才去《阳光照耀时》里面露了个脸。”

  “他怎么挑中你的?”

  迟也:“去我们学校。”

  他顿了一下,就当喻闻若以为他还需要再从迟也嘴里挤话的时候,迟也突然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自觉地一口气往下说了。

  “当年张导带着《阳光照耀时》剧组去我们家乡那个小镇取景,需要几个十五六岁的群演,张导就去附近的高中找合眼的小孩儿。其实一开始我没去。”

  “你为什么没去?”

  “他们要成绩好的才能去。”迟也又笑了,“因为成绩好的可以不用上那个下午的课吧。”

  “然后呢?”

  “然后张导没挑中。他说这个小孩儿,要很漂亮才行,因为——你看了那部电影吗?”

  “我没有。”

  “哦,没事。”迟也大度地一挥手,给他讲了讲剧情,“这个小孩儿后来被杀了。张导说就是要越漂亮,越干净的小孩儿,被毁灭的时候才有美感,有冲击力。他就问我们老师,你们学校长得最好看的孩子在哪儿?”

  “你就是那个长得最好看的?”

  迟也反问他:“我不像吗?”

  喻闻若点点头,表示认可他的美貌。

  “那天我还在操场上打篮球。那个周末我们要篮球比赛了,所以每节体育课我们都在练球。”迟也的眼神有点儿幽远,好像回忆的已经是前生的事。“我听见同学叫我,我就回了个头。那时候我不知道张导就在二楼的教室看。我同学说你快去啊,老师叫你!我还以为我又做错了什么事。”

  “你回了个头?就是……”

  迟也点点头,“就是《阳光照耀时》里面我第一个出场的那个镜头。张导把它复制下来了。”

  “所以他一眼就挑中了你?”

  “可以这么说吧。”迟也耸耸肩,“张导让我第二天就去。我就请了个假。我们老师当时还挺高兴的,张念文毕竟是大导演嘛,她还跟着我去了,说见见世面。去了以后就拍,虽然最后剪出来不超过两分钟,其实拍了一天,张导给了我两百块钱,亲自塞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