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 第33章

作者:funny2333 标签: 近代现代

  几乎在听到噪声的瞬间,他已经反手连开数枪!

  只是......依旧太迟了!

  杀手的子弹一举贯穿了病房玻璃,命中了床边的钢制氧气瓶!

  只有一枪,一个精准的点射。

  本处于强压下的钢制结构在高速旋转的弹头下,瞬间失衡,高浓度的氧气自弹口喷薄而出,猝然遇热,无异于一颗近距离引爆的手雷。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病房门窗齐齐爆裂,一团赤红色的爆炸波冲天而起。

  ——轰!

第53章

  车窗之外,雨声如沸油。

  这是一场针对钢铁的煎熬。

  枪弹声正在车顶上大肆拉锯,这口金属罐头被无限膨胀的压力挤到了爆破的边缘,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这种瘆人的滋滋声,仿佛自己的颅顶正在被气流一寸寸撬开。

  ——砰!砰!砰!砰!

  车厢内壁突然弹出了一串鼓包,各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以一种带状疱疹般的形态先后暴跳起来。那是扫射到铁皮车厢上的流弹。

  车厢内的五个卫兵以桌椅为掩体,蹲伏在地,长沙发上铺设了鹅绒坐垫,上头另压了一张薄薄的象棋纸,棋子就在楚河汉界间扑簌簌乱滚。

  “压牢你的兵,”有个中年卫兵道,“我要是用这大炮攻势,你防不防得住?”

  “哎!又跑了,”跟他对局的卫兵道,急忙伸手把象棋纸按住了,“您这炮都快滚进我家司令部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拱卒,拱卒,再拱卒。”

  中年卫兵岔开两腿,稳踞在地毯上,哈哈一笑:“你这是要玩四面楚歌的把戏啊。”

  他屈指把炮一弹,那棋子脱膛而出,悍然撞飞了对面的小卒,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听得人耳膜里扑地一震。

  “这局棋都乱成这样了,还讲什么规矩,迂腐,”他道,“游兵散勇,就该打他一炮。”

  旁边三个卫兵手忙脚乱,急着捡滚到地上的棋子的棋子,砰砰砰的脆响不绝于耳,一时间也分不清是窗外的弹雨,还是局中的枪炮。

  卫队长林武桐带着数名卫士,疾步步入车厢之中。

  “刚刚已经排查过了,车顶上有踩踏的痕迹,匪党曾经通过车顶进入锅炉室,初步推测,是在凌晨四到五点趁着枕木抢修的空档,从邻车攀爬过来,我们在车底发现了大量碾压过后的血迹,对方可能在试图逃离时坠车......”

  这句话是被一只茶杯砸断在嘴里的,随之而来的只有两个字。

  “废物。”

  卫队长林武桐一动不动,任由温水淌了满脸。

  “是!”他道,“我们在锅炉房的煤堆里,发现了这个。”

  他拿杯盖盛了几块碎裂的煤炭,那上头沾了点不起眼的灰白色污渍,闷着一股臭味。

  中年卫兵瞟了一眼,道:“怎么?这是要告诉我,这群酒囊饭袋再养下去,就该洗洗脖子上煤山了?”

  林武桐道:“这煤炭上掺杂了鸡屎,目前还没有投入锅炉,我们初步推断,这是为其他东西做掩护的,功用不明,但锅炉房极端危险,司机和司炉都已经被控制起来,我们需要紧急往后排车厢转移。”

  这辆列车上除了委员长专列之外,前后各有一节安防车厢,供卫队进行调班巡逻。此时他们就身处第一节 安防车厢中。

  中年卫兵抓着满把吃掉的棋子,沉吟片刻,突然眉头一皱:“煤炭......锅炉......他妈的,快,撤!”

  他毫不迟疑,当下把棋子一扔,由两个卫兵在前开路,弓身往专车车厢跑去。

  那一枚屡立奇功的炮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在满把棋子的裹挟下,轰然坠地。

  ——轰!

  一团火海一举冲破了锅炉和驾驶室的铁门,大量燃烧的煤炭喷薄而出。所有人都被这股撕裂肌体的巨力一举冲到了车厢尽头,仿佛挨在脊椎上的一记重拳,爆炸产生的震鸣声让他们的耳膜齐齐渗出血来,陷入了无止境的余震之中。

  中年卫兵背后一烫,被一丛血雨浇透,那种夹杂着人体碎片的可怕热流几乎烫碎了他的整副后背——是卫士替他挡下了几乎必死的一轮冲击!

  整截车厢都挂在爆炸引发的冲击波上,每一寸铁皮都有了自己的意志,一种猝然崩裂、一触即溃的意志,没有任何一只脚能在这块铁皮抹布上找到支点,只能随着它左右颠簸的幅度,在车厢中抛荡滑行。

  中年卫兵立足不稳,寸步难行,只能失控撞向车窗。而专列上考究的鹅绒坐垫,和曳地的锦绣窗帘,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燃烧起来,这么一来,无异于自投火海。

  玻璃窗倒映出了他瞳孔中流窜的火星,越来越红,越来越热,焦黑色的窗帘残絮就在他的鼻息中鼓荡。

  就在撞上玻璃的前一秒,一股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生生扯了回来!

  “踩住沙发边,往前跳!”卫队长喝道。

  几个卫兵架住中年卫兵,在沙发裸露的弹簧和地板的夹缝间,借力狂奔起来。在这种程度的颠簸下,人体只能如同失控的弹珠一般,在车厢里往返翻滚,弹撞向前。

  专列的隔门被一脚踹开,一行人在二次爆炸的冲击下纵身直扑,车厢如同巨浪中的甲板一般,在数个成年男子的压制下,勉强落回潮面,只是迎接他们的却并非净土,而是一道立在火焰尽头的黑影。

  “砰!”

  对方只来了一个人,一把枪。

  在这个时间点分辨敌友已经毫无意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仅仅是一个照面间,卫队长已经连开数枪。

  二十多年的受训经历,已经将开枪的意识煅入他骨血之中,他食指韧带和关节的运作速度,堪比一副紧密咬合的齿轮,一旦弹射到扳机上,子弹脱膛的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意识。但这一次,他的指腹却捕捉到了一缕钻心的刺痛,是刚刚在爆炸中所受的烧伤。

  电光石火间,枪影和那道黑影有一瞬间的交汇,卫队长的心却陡然往下一沉。

  仅仅是一个微妙的角度差,子弹落空了。

  专列里有四张呈斜对角摆放的长沙发,并一张大理石长餐桌,都牢牢焊死在地面上,对方身量颇高,却在转瞬间滑入其中,仿佛一道毫无挂碍的影子。

  卫队长眼光一动,突然凝定在其中一张沙发底下。窗帘被火苗燎着了,有一瞬间的鼓荡,将一道斜侧的阴影暴露无遗。

  阴影正在朝沙发的尽头潜行。

  他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的枪口都直勾勾地盯了过去。

  这是一种无声而暗含杀气的注视。枪手的影子无知无觉,仿佛缒在蛛丝上的一滴露珠,岌岌可危地下滑——

  几乎在杀手潜行到沙发尽头的瞬间,已被数道弹网锁定,红热的扇形弹影将沙发轰成了大团大团的残絮,在半空中雪霰般四散开来。

  沙发以黄油般的姿态,飞快地融化成了一摊弹簧。

  依旧没有杀手的踪影!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在了弹雨之中。

  怎么可能?

  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卫队长的心越来越沉。

  他们人数虽然占优,却刚刚直面了一场爆炸,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耳膜更是严重受损,身边的一切响动都像被留声机掐过一遍,嘶哑中掺杂着回声,在颅骨中来回碾压。

  枪手在这样一轮扫射中依旧沉得住气,将车厢内部的陈设运用到了极致,是个潜行的老手,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哪一个瞬间暴起。

  比起这一人一枪,火势的蔓延显然更加迫在眉睫,绝不能再被绊住脚步。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撤退,他们根本不敢冒险!

  委员长树敌颇众,在外露面前,往往先派身边的机要秘书探探风声,自己则扮作卫兵,见机行事。

  这机要秘书是陈静堂精心挑选出来的,骨相和委员长有些微妙的相似,一旦加以乔装改扮,这点相似就会被放大到九成,外加卫队布控得当,只受过几次轻伤,谁知道这回却遇上了硬点子。

  这一次的杀手人数众多,布局周密,早已切断了附近的联络网,一时无法联络援兵。他们担不起风险,只能在专列里伺机转移,直到一轮爆炸将他们逼出。

  此时此刻,真正的委员长就在他的身后!

  卫队长屈指在枪套上连叩两下,所有人立刻分成两组。

  一组卫兵在车厢内四散开来,持枪扫射各处藏身点。剩下的则端起枪,以长餐桌为掩体,脊背靠脊背,往车厢门边撤退。

  十步......九步......八步......

  车厢门近在咫尺,留给杀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只要越过这扇门,就能进入相对安全的第二安保车厢。

  卫队长不敢托大,在一枪轰开车厢门的同时,脊背一侧。这同样是一个写在潜意识里的护卫动作,他背后却突然窜过一阵寒流。

  不好!

  烟幕弹几乎是贴地爆开,赤红色的烟雾冲天而起,和车厢内涌动的火光熔为一炉。

  喉骨被捏爆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迟缓。他的耳廓才捕捉到这一串血肉模糊的闷响,身边的卫兵已经轰然坠地。

  杀手弃枪不用,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落差。卫队长顶着眼中的刺痛,肩肘齐出时,他已经滑步向前,直扑中年卫兵而去,整个人都熔成了一股刀锋般悍然无匹的杀气。

  委员长岿然不动,隔着这一片血雾般的烟幕,凝视着这道洞穿二十年时间的刀芒。

  人的相貌纵然可以伪饰,但生死交睫间暴露出的特质却是无法掩盖的。

  这样孤注一掷的神态,他在陆云蓬身上看见过。

  陆督军一条性命,是他年轻时候分量最足的一张投名状。

  彼时他穷困潦倒,陆云蓬夫妇于他有提携之恩,他借着远方穷亲戚的身份,甚至还在陆府小住过一段时间,可惜陆督军的照拂止于口腹,丝毫没有予以重用的打算,家中仆佣颇多冷眼,他只能另寻出路。

  说是人心不足也罢,时事所逼也罢,陆云蓬拥兵自重,算不得是个善人,他在困厄之中,自然只能做个小人。

  他动了两次手。第一次持枪蛰伏时,准备不足,被陆家公子撞破,索性转手将枪献给了那位大公子,装模作样地教他几式枪法,这才勉强遮掩过去。

  陆大公子性情孤僻,小小年纪,就跟其父一般油盐不进,一双眼睛漆黑如琉璃珠一般,紧盯着他摆弄枪管,看得他手心冒汗,不知道多少次动了杀心。

  放他多活二十年,却也该到了亡羊补牢的时候。

  “果然是你。”委员长道,“你看看窗外,用这些蠢材,拔一根眼中刺,是一笔上等买卖。”

  窗外的枪弹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弭殆尽了,烟幕弹渐渐被狂风吹散,露出月台模糊的轮廓,弹痕斑驳,血迹四散。这一场厮杀已经逼近尾声了。

  ——砰!

  枪响过后,就是一声异常凄厉的尖叫。

  又一具杀手的尸体从检票口滚落出来。

  力行社的车队无声地驶上了月台,车窗大多摇低,露出黑洞洞的枪口,只有为首那辆车车窗紧闭,隐约能看见副驾驶位上,端坐着一个蓝衣男子。

  车标的位置,只有一枚箭穿和平鸽的金属徽章,铁质的箭头在大雨中粼粼闪烁,和平鸽的双翅已被血污浸透,一时间,两盏车大灯上,血如泉涌。

  这支车队是碾着尸体而来的。

  谁都知道这个标志意味着什么。

  中午十二点五十分,陈静堂的车队抵达申蓉火车站,比预期的早了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