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 第77章

作者:funny2333 标签: 近代现代

  陆白珩抓住枪袋,用力一振,水珠四溅!

第115章

  雨水以万钧之力掼在刀锋上,霎时间破成两股,直奔到竹篓上。最后一个篓子被挑翻后,城郊十里亭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恶臭。

  “咳咳咳......阿嚏!哪来这么多鸡屎篓子?”

  “头儿,这十里亭一带本来就是附近鸡鸭贩子集会运货的地方,怕是赶上雨天,没来得及收回去,这才......咳咳咳!”

  “没有?”

  “都翻过了,没有掺火药,是普通的鸡屎篓子,要不要带回去?”

  “带个屁,还嫌不够晦气!”

  领头的蓝衣社员显然对这些鸡屎篓子嫌恶至极,将刀锋就着雨水擦拭一通,一把插进了鞘中,陆白珩从这一段不断收窄的寒光中,照见了自己朦胧的身影,但旋即又被大雨冲荡开去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闪过的却并非后怕,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形容的......惊怒!

  是谁向力行社泄了密?

  铁血手腕之下,陆氏一系从来没有出过叛徒。至于戏班诸人,更是连接触个中隐情的机会都没有,只领了个在城门附近观望的任务,根本不可能从中动手脚。

  纵然有再多的不可能,就在他们到达蓉城城郊的当夜,力行社依旧扫荡了十里亭,常云超的车队甚至连现身的迹象都没有,这一次刺杀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绝境。

  唯一称得上幸事的,便是这回来的都是些酒囊饭袋,鸡屎篓子都排在眼面前了,也没验出火药来。

  陆白珩心中刚涌起一点儿庆幸,就听见那领头人道:“慢着,亭子里的地面土验过没有?”

  糟了,地面土!

  照力行社过往的行事作风,委员长所过之处,都会提前封锁清场,这些碍眼的鸡屎篓子自然不会例外,但其中的火药早已顺着竹篓的破孔渗入地缝,昏暗之中,根本难以察觉。

  以这些人粗疏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想通个中关节?一定是叛徒特意提点!

  陆白珩心中狂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个社员在各处缝隙里剔刮了一阵,便飞快回来复命了。

  “头儿,亭子里太潮了,有一点儿东西渗进了地里,都刮出来看过,也是普通的鸡屎白。”

  也没有?怎么可能?

  但这样的结果却仿佛在领头人的意料之中,他的语气全然松懈下来了。

  “我早就说,那十有八九是鬼话一通,他娘的,谁敢消遣力行社?白三组长这个性子,也着实太细了些,连这样的话都信!最后一桩事,人呢?”

  说话间,已有人推搡着几个鸡贩过来,几人皆面色如土,粗布短衣高掀在背上,显然已经经过一轮搜身了。

  “没有可疑的伤疤,肩上都有长年背筐磨出来的茧子。身份都已经查明了,李阿大,蓉郊十里乡生人,做了二十一年鸡贩,人际关系清,早上五点出发运一批年关肉鸡到莲花庄.........”

  “行了,管他有鱼没鱼,先捞上一网,把这几个带回去交差。”

  在看清楚那几个鸡贩相貌的瞬间,陆白珩心中惊疑更甚,那里头没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孔。那惊恐的神色不似作伪,竟然是真正的鸡贩?赤雉公是从哪儿弄出来的这些人,玩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戏?

  直到力行社一行人远去后,他才从藏身处出来,兀自摸不着头脑。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奇异的扑簌声,有什么蘸饱了水的东西被风雨所裹挟,猛然糊在了鸡篓上。

  那是一张湿透了的报纸,还是当日的号外,等他揭开来后,绝大部分铅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唯有居中一段,他能囫囵看出大意来。

  常委员长任命了新财政部长,并将于今夜出席就职晚宴。

  今夜?

  这样的行程作不得伪,火药是假的,杀手是假的,难道就连委员长的行踪都是假的?

  陆白珩抓报纸的手猛然收紧了,那种荒谬感甚至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凭着这一点蛛丝马迹,能推测到八九不离十的地步,假以时日,确实能成为大公子趁手的刀。只可惜......”有个声音在他身后道,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他不够了解常云超,此人心性冷酷,怎么可能冒着遇刺的风险,为区区妇人离蓉殓尸?”

  “雉公?”

  陆白珩猛然过头去,正对上赤雉公压在斗笠底下的一双厉眼,几个幽魂般的杀手立在风雨中,披沥着一身铅黑的死气。

  他们没有带鸡篓,而是在右腕上缠了一条猩红的绦子。

  血缎代灯,是陆氏的行刑队!

  “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一把硝石粉,是为了教二位公子,宝刀虽快,若是伤人妨主,也应重手摧折!”

  “硝石粉......硝石粉......难道!”

  “不错,二公子。那日进庙前,我的人往鸡篓底下洒了一些硝石粉,二公子熟知这些手段,自然不会错过。更要紧的是——以他的敏锐,必然会留意到二公子的神情举止。赤雉生平见过不少聪明人,这些人不见得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偏偏相信别人的眼睛,二公子知晓内情,又心思外露,譬如明镜,有心人怎能不来照上一照?”

  “照我?”陆白珩喃喃道,“你们居然用我设局?”

  赤雉公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二公子,他的异心,一照便出来了。”

  好一个异心!

  陆白珩牙关一跳,有什么东西落空之后化作一股硬梆梆的郁气,梗得他连胸廓骨都发起疼来,他花了半天工夫才从这一片苦海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人呢?”

  “此子虽然聪慧,却到底少了点决断,”赤雉公道,“只将力行社引到了十里亭,来查这一批火药,以为我们会无暇分身。自己则拿着通行证,带那一伙戏子入蓉。可惜,可惜,真是妇人之仁!”

  “你们抓住他了?其他人呢?”

  赤雉公没有再说话,眼眶中央那点铁黑色的阴鸷,远比任何一种答案更令人心中发寒。

  他身后那几个行刑人一动不动,只有手腕上的猩红绦子被浸湿了,蜿蜒而下,仿佛一注血雨。

  ——啪嗒!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的血水积成了小洼,转眼被冲刷成了一片绯色。

  在看清楚眼前景象的瞬间,陆白珩的瞳孔便是一缩。只见年轻人被压制在地上,黑发湿透,脸色煞白,雨水在他身侧激荡开无数猩红的涟漪。

  难道是这家伙流的血?

  那种冰冷的腥气差点没让陆白珩吐出来,好在他很快就看清楚了周围粼粼发亮的鱼肚白。

  无数被开膛破肚的臭鱼烂虾浸在雨水里,肚肠淌出深粉色的弧光。陆白珩从死鱼堆里蹚过去,心里涌现的却并非叛徒伏诛的痛快,而是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后怕。

  看来大哥还没对姓周的动手,仅仅是制住了他。

  这次的行刑地是鱼肆?

  鱼肆的门户紧闭着,能听到有人在里头砰砰地乱撞,还有几声熟悉的闷哼声,看来戏班里的人是被关在了里头。

  他大哥单膝跪在雨水里,将年轻人两只手腕反拧在身后,神色平静到了莫测的地步,但手背上的青筋再次一根一根迸了出来。

  “差一点,”陆雪衾道,“差一点你就能......”

  年轻人忽而笑了一声,猛然挣动了一下手腕,这种挣扎显然是徒劳的,他仅能够转侧过半边脸孔,从满地腥臭的血污中,看向陆雪衾。

  “差一点就能逃出生天?”

  “不,”陆雪衾道,“是差一点,就能通过考验了。”

  年轻人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终于忍不住大笑道:“陆雪衾,你唱的是独角戏,哪只眼睛看到......”

  回应他的却是一只浸透了血污的手,猛然扼住他的脸孔,从眼睑一路抹下去,最后纹丝不动地镇在他的唇上。年轻人在他的虎口底下艰难地呼吸,但那双眼睛方得自由,便又充满嘲弄意味地望向了他。

  “闭嘴。”陆雪衾低声道,从年轻人的外套暗袋里,搜出了一张被油纸包好的通行证。

  他并没有多看,随手丢在了一边,转而伸手进年轻人的西裤侧袋里,摸索片刻。那一瞬间的年轻人反应空前剧烈,西装裤湿透了,紧贴在他皮肤上,长腿硬玉般的线条显露无疑。他大哥的手仿佛是伸进了剖开的鱼腹中,抚触着那血淋淋的收缩痉挛,然后夹住脏腑,猛然往外一扯。

  年轻人整个人都弹动了一下,这家伙向来柔韧得像蛇,但在陆雪衾的钳制之下,他却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一个装药的铁罐骨碌碌地滚进了积水里,盖子已经被陆雪衾拧得松动了,渗出一缕魔魅般的薄荷香。

  是绿茵沉的药引!大哥早知道他会偷药?

  陆白珩的后背已被雨水浇透了,那一团深重的寒气越钻越深,几乎是直直抵着他的脊椎骨。那种如芒在背的威胁感令他猛然回头,从刀背上照出了自己的面孔。

  是刀!

  刃口上萦绕着冷冷的鱼血腥气,是从鱼肆就地取来的,用以分割巨鱼的剁骨钢刀。

  赤雉公道:“大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不能给出个交待,便是寒了兄弟们的心!”

  “不错。”

  “他并非陆氏嫡系,便也不动千刀万剐的旧刑了,”赤雉公道,“这样一个外人,又知道了太多内情,于理应当灭口。但到底是大公子力保的人,我们商议下来,留上三分情面,只废了手脚,割去舌头,也算是告诫大公子,从今往后,不可再亲信外人了。大公子,我们这样处置,你可有异议?”

  “理应如此。”

  陆白珩不可置信道:“大哥!”

  赤雉公颔首道:“大公子能够以大事为先了。陆十挑的是快刀,他又是难得的巧手,一刀下去,双腕立断......”

  “断腕?”陆雪衾道,摩挲着年轻人手腕上尚未消退的淤青,忽而伸手抓住了那一只铁罐,剜出一大块碧青的膏体,捣进了年轻人口中。

  “舔。”

  药引强烈的刺激性混合着鱼血的腥臭,令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但那点儿抗拒很快就被席卷全身的药性消解了,他脸上冷汗直流,瞳孔扩散,两颊却泛起了异常鲜艳的血色。

  陆雪衾搅弄片刻,抽出两指,牵出一缕半透明的银丝。即便在这最不应当的时刻,陆白珩的心依旧漏跳了一拍。

  大哥是要用药性来麻痹他的知觉么?

  最后失去力气的,是那一双手,年轻人的小指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终于不动了,任由刀锋悬在手腕上。

  “动手!”

  ——砰!

  枪声来得突如其来,陆白珩甚至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开的枪,但那一发子弹已然击偏了刀锋,发出一串瘆人的刮擦声。

  “大公子!”赤雉公勃然变色道,“你是什么意思?”

  陆雪衾一击得手,便将枪随手抛在一边,转而握住刀锋,往外一扳,刀上赫然是一道长长的子弹灼痕,将刀身三七对分。

  陆白珩呼吸一窒,终于明白了大哥的用意。陆氏的另一条规矩,手下人一旦犯错,领事的应当一同受过,他们两兄弟却是不在此列的。大哥要代这家伙受刑?

  果不其然,陆雪衾冷冷道:“他是我的人。照规矩,他出三指,我出七指。他断腕,我便得卸去一条右臂。”

  “大公子,你可还记得,你这一手枪法还是赤雉教的?如今你用这双手来要挟我?”

  “要挟?”陆雪衾道,“我只是学雉公以身作则罢了。”

  他伸出右手,覆在了年轻人的手背上,一把攥紧了。

  “动手。”

  赤雉公颊侧的青筋霎时间条条绽出,哪怕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陆白珩依旧感受到了他身上爆沸的怒意,大哥却面色平静,隔着雨帘同他冷冷地对望。

  这样的沉默显然是极为可怖的,陆白珩牙关发冷,不知道默数了多少次呼吸,忽然间福至心灵,大哥是在倒逼赤雉公松口!